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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冤家路窄 (1)

楚天雷再次独自下山,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一咬牙拔动双腿的。

说实话,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冒着风险、冒着受处分的可能,再次闯进福州城,杀掉狗日的陈天枢!如果杀不掉狗叛徒,他也不打算再回来青竹山了。

起因很简单:楚天雷知道了雷明和龙海山分头带人出山活动的真实原因了。消息还是从才旺嘴里透露出来的。才旺有点贪杯的小毛病,部队下山活动,营地里一下变得空空荡荡的,才旺脑子里那根崩得紧紧的弦一下松了下来,他和刘瑛又没多少话好讲,就设法搞了些农民私酿的酒,约楚天雷喝。楚天雷喜欢喝酒,却不喜欢和才旺一起喝,他生怕喝多了舌头过长,乱说些什么,话钻进才旺耳朵里,就算钻进龙海山和雷明耳朵里了。可他架不住才旺的苦苦相劝,更架不住那略带酸甜味的私酿米酒的扑鼻香气。于是,和才旺就着几片水煮的春笋片,“叮咚”、“叮咚”地撞起碗来,一会儿,就有一个喝得酩酊大醉,但却不是他楚天雷。

醉得除了舌头发硬哪都软的才旺,一只手紧紧拉住楚天雷的衣角,生怕他丢下他回去睡觉,他的话多,却怕听他说话的人少。才旺变得一反常态,十分饶舌。

“楚、楚副师长,你、你别急着走哇,咱弟兄两个,呃,再喝几碗,反正山上……又没别的领导,还不是咱哥儿俩说了……算?刘瑛?没事,她才不管咱男爷们儿家……喝酒这些小事呢,没准要约了她,她还乐意喝几碗呢……”

楚天雷见才旺几分醉意,便推说要去查岗,想要离去。没想到才旺把他的衣角揪得更紧了。

“……你别傻了,我的楚副师长,你以为自己还真是……青竹山上一棵葱?老龙和雷政委为什么,呃,下山?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楚天雷一愣。

“你呀,老楚,什么都好,就这点,有时,连我都替你屈得慌……你瞧瞧你手下原先北区……那帮熊人,都些什么货色?”

楚天雷脸色一冷。“才旺,你真是喝醉了。怎么这时候还念叨什么北区、南区那些事?”

“我不说那些事,我说那些熊人……”

“人怎么啦?”楚天雷耐住性子,探问道。

“你手下那个‘唐海匪’,看起来对你忠心,呃,耿耿吧?可他骨子里怎么样?还不照样怀疑你……”才旺说着,上下眼皮像被桃树树胶粘住了,快要睁不开了。

“‘唐海匪’怀疑我?笑话,他怀疑我什么?”

“你看你看,我说你心眼直得不会拐弯吧?他还能怀疑你什么呢?通敌、变节……还有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呀……”

“你这话从何说起?”楚天雷大惑不解。

“从何说起?就从二马岭上说起,不算……远吧?”

“二马岭?”

“二马岭上……‘唐海匪’临死前的事,你、你都忘了?”

“你说的是‘唐海匪’在二马岭上临死前,要单独跟你说话?他是不是当时说了些什么?”楚天雷忽然恍然大悟,他感到脊背上阵阵发冷。

才旺已经把眼闭得紧紧的,不出一声。

“才旺兄弟,咱哥儿俩虽然平常不是无话不谈,可也没啥隔挡,你说,‘唐海匪’临死前到底说了些啥?才旺,才旺兄弟……”

才旺已经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楚天雷的酒劲涌了上来,他觉得脑袋沉得都快要炸裂了!他万万没想到,他视为亲信贴己的“唐海匪”,居然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难道自己看上去真的像个叛徒?还有,他究竟在二马岭上对才旺说过些什么?才旺又对雷明、龙海山他们说过些什么?楚天雷的贴身衣裳都被冷汗弄湿了,不少酒液大概掺在汗水中排了出去,他喝下去的酒快要还给才旺了。楚天雷不想抱怨“唐海匪”,他毕竟已做了九泉之鬼,再说,他想必也是忍受着巨大的心灵痛苦,才把对楚天雷的怀疑说出来的,也算得上他对革命的忠诚了。如果“唐海匪”忠诚于革命,那不远比忠于他楚天雷更像一条汉子?他用力摇了摇才旺,就像摇一只装得满满的酒桶,光听得酒在哐当哐当响,却不见有什么其他反应。楚天雷扔下才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他真的去查岗了。他把营地的几个岗哨哨位都转了一圈。那些哨兵惊讶地看着满身酒气的楚副师长,谁都没敢问他什么。直到后来,哨兵眼巴巴地瞧着他走出营地,朝下山的小路走去,也没人敢问他什么。

楚天雷被内心的痛苦和烦躁搞得焦虑不堪。革命怎么就这么难呢?不光要对付敌人,还得防着自己人,既要防着敌人正面朝你开枪,还得当心有人背后朝你下刀子。当初在陈天枢那接受来青竹山领导农民运动的任务,哦,那时陈天枢还没叛变呢,还是党的高级干部,那时的陈天枢恐怕还一心想要发展壮大闽东青竹山的党的力量呢,自己不也雄心勃勃,满怀理想嘛。农民运动和工人运动不同,他对此是有思想准备的。可谁想到偏偏来青竹山就遇到龙海山这个刺头!两人就像两根承载不同车轮的铁轨一样,可以并排伸展到远方,却永远拧不到一块。既生瑜,何生亮?如果青竹山早就有他龙海山,他又何必来这鬼地方呢?在哪不是革命?在哪为党牺牲不光荣?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这是他从入党那天起就咬破指头发下的血誓!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楚天雷也没想到他这堂堂的前任青竹山县委书记会弄成眼下这个样子,从前都是他审查别人对党的忠诚,现在,他得用生命和热血来向党和同志们证明自己的忠诚了……

不过,与上次被捕以及营救回来不同,这次楚天雷的痛苦是单线条的,相比之下要简单得多。何况,他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杀掉叛徒陈天枢,或者死去,总能向同志们证明什么的。如果连死都不能证明什么,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问题是,他经历了那么道生死坎,都被他摇摇晃晃地跨了过来,他为什么还没战死于敌手呢?军人最好的归宿,就是死于敌人的明枪,而不是自己人的暗箭。也许,在二马岭上那次他就应该像“唐海匪”那样战死,那样,就连“唐海匪”本人也都不会再怀疑他了……

恼怒的楚天雷并没丧失起码的判断能力,他知道不能再走陆路,因此他下山后特意绕到海边,准备找条船,走水路去福州。走陆路的危险在于,不光敌人盘查得厉害,还有可能遇到分头带队下山的雷明、龙海山,就算营地的刘瑛、才旺得知他擅自下山,肯定也会带人来追,不管落在谁的手上,私自携枪下山的罪名,怎么说也有叛变投敌的嫌疑,那他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楚天雷一路快走,赶到赛岐海边。赛岐是个热闹的海边重镇,因为发达的海上运输线路,自晚清民国以来,商埠的气息越来越浓,成了南北商户通商闽东的重要集散地。国民党一直在此驻扎了海军陆战队,将其视为他们的天下。闽东各路红军虽然也常派人潜入这里采购药品、军需等短缺物资,却是要冒极大的风险。青竹山根据地的红军就很少派人来此。楚天雷以前在福州的时候倒是来过,这几年他也对此地相当陌生了。随着战事的渐渐平息,赛岐镇上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店铺林林总总,各色南北日用百货令人眼花缭乱。还有些打扮入时的娘们儿花枝招展地在街上走过,抛下一股子浓浓的脂粉气和浪荡的尖笑,街上的行人倒是习以为常,见惯不惊的样子。还有一些挎枪或徒手的白军士兵在街上逛来逛去,东家店里摸一摸,西家铺子前站一站,他们没啥钱,却有的是时间。楚天雷不敢东张西望,他知道潜在的危险有多大,谁知道那些便衣探子的一双双贼溜溜的眼睛正躲在哪儿?

按照一个卖香烛纸蜡的老婆婆的指点,楚天雷来到海边,不太费事,就找到了一条要运送鲜鱼去福州的木船。讲好了船价,他交给船老大两块光洋,便在船后甲板上堆积如山的鱼筐中寻个缝隙坐了下来。船老大见了,叫水手扔了块破毡布给他,那上面陈旧的鱼腥味比鲜鱼的腥味更难闻。楚天雷并不在乎,还是铺开毡布,躺了下来。在山里呆久了,又吃了一肚肠的水煮野菜,连点盐花子都难见,现在乍一封闭在这充满鱼腥味的世界里,楚天雷熏得五脏六肺都要翻出来吐掉似的,人比醉酒还难受。鱼腥味也许是世上最难闻的味道,有那么一点,就让人胃肠很不舒服,要是像这般铺天盖地了,那就能让人窒息。唯有鱼筐堆中露出那条狭长的蓝天,能像一剂良药似的令他感受到些许的安慰。搭船的并不仅他一人,隔着一堆鱼筐,另一边有四五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在玩一种纸质的雀牌,他们不时地大声争吵着,可惜用的都是古怪的方言,楚天雷听不大懂。

楚天雷把藏在腰间的手枪挪个地方,压在腰眼下面。这样虽然硌得他不舒服,却让他心里很踏实。现在,能和他作伴的不再有同志们了,仅仅剩下了这支手枪。这支产于德国的旧手枪还是他在雷坑养伤时搞来的,枪过于旧了,远不如他在二马岭突围时丢掉的那支枪好用,但他一直没有机会换上一支好枪。也许,这支旧枪能比独立师所有官兵更相信它的主人的革命性,至少,它将提供机会与主人一道证明这一点。尽管鱼腥味难闻,楚天雷的目光仍然不时落在那些鱼筐上。久视蓝天令他感到稍微的眩晕,那朵朵好看的云彩像被人使绳线牵着游走似的,在他细长的视野中快速拉过。再好的东西,看久了也就倦了。此时,他倒怀念起青竹山来。

入春后的青竹山,那才叫一个好看,青绿色的竹海被风撩拨得发出不安分的响声,那是竹子成林后的集体生命呐喊,那是山脉的呼吸。还有,山上的野花开了,它们的颜色和花瓣都显粗砺,却少了那种娇揉的气态。有一次,楚天雷面对一束盛开的野杜鹃花,忍不住把鼻子凑过去,他想嗅嗅那纯真的花香气。不料,正好被路过的刘瑛看到了,刘瑛笑得楚天雷都脸红了。刘瑛说,每一个嗅花的人看上去伸过去的是鼻子,其实伸过去的是心思。什么心思呢?刘瑛笑眯眯地解释道,其实就是赏花人想要亲吻花瓣的念头,他们不过是用鼻子来代替了嘴唇,从而藏起了自己的真正念头而已。尴尬的楚天雷听得似懂非懂,好像他正在做什么坏事时被刘瑛拿了个正着。他什么也没说,扭头走掉了。这些读书人啊,在一些小事上总是自以为是,弄得别人下不来台,他不喜欢的,正是读书人的这些小毛病。那天,走出老远,他回过头,见刘瑛还站在那束野杜鹃前呆呆地出神,似乎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摘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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