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3
窥者无知
树乱
严肃的“法律民工”。
猎奇爱好者，法治信仰者，会一不小心把推理写成悬疑被读者追砍的逃命者。
1
我是个偷窥狂。
夜幕降临后，我常黑进别人的电脑，窥视他们的屏幕。如果我高兴，还能翻找他人电脑中的资料，甚至夺取电脑的操作权，强制别人的电脑播A片。
江户川乱步在《天花板上漫步者》中描写过偷窥狂的心理状态及堕落向犯罪的过程，恒视深渊者，深渊回看之。我明白自己的行为不可原谅，害怕会变得无可救药，因此所做的一切仅限于“窥视”。
其实我也觉得，长时间偷窥别人非常无趣。但说到底，偷窥别人的生活，不过是为排遣寂寞。
毕业后，我独自在外租房住。一个人的生活寡淡如白水，万事不过是被俗世推着走，有时甚至会因此忘记活着的意义。偶尔热血涌上心头，对着镜子喊“我是英雄”，空寂的房间却连回声也不愿施舍给我。
我没有朋友与社交，因此每晚只能趴在电脑前，通过偷窥的方式，了解别处的生活。
某个IP，我猜它的主人是个法律工作者，因为电脑的桌面就是法律咨询的广告及联系方式，可电脑硬盘里不仅塞满了公司合同，还藏着大量女性的赤裸照片；有个女医生，每晚写完深刻感伤的日记后，会在网上构思男男之间的色情故事直到深夜；有个面容谦逊的年轻警察酷爱在网上晒肌肉并为此洋洋得意；名叫美美的小姑娘一家三口总在幸福地发旅游照，但到了周四夜里，漂亮的女主人却一次不落地戴着宠物项圈和同一个小帅哥裸聊，男主人多次在网上发帖：“我老婆最近在跟我闹离婚，我该怎样才能哄她开心”……
人总有不正常的一面，这太正常了，因此我从不评价他人的生活。恰好，我也没有资格。
然而，这次好像遇到了棘手的事。
2
这台被我黑进的电脑里，存有大量女性照片，虽然光影昏暗，却可以看出这些女性身材玲珑有致，身上都穿着性感或华丽的服装，而她们都已僵硬，如尸体般死气沉沉。
电脑里甚至还保存有大量被切割的人体照片，即使拍摄的角度刁钻，却依然能看出一些套着可爱花饰的头颅。
也许这台电脑的主人是个变态杀人狂，我在心中默默喊他凶手。
凶手建了一个网站，每周六晚十二点左右将图片上传至电脑，再发布在网站上。比如上周六的是穿婚纱的女性逐步被分解的照片。发布完后，他还会在结尾处留下一句“New hunted, pay me for another”（新的猎物，收到钱后继续狩猎）。
他竟然在网络上表演肢解尸体！
这件事本与我无关，但自从黑进凶手的电脑之后，连续一周我都坐立难安。那些被害的女性常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无神的脸孔布满血污，控诉自己莫名就成了刀下鬼，甚至连尸体都要被人摆弄一番。
在第七个满身冷汗醒来的早上，我下定决心：要阻止凶手，将他绳之以法。
“正义感真恶心。”我躺在床上，面对天花板说。
我尝试打开凶手的电脑摄像头看他的长相，却发现他电脑没装摄像头。他只会在每周六晚上十二点左右上线，向电脑中传照片，将照片发布到网络，再迅速断电。
我尝试所有办法查找此人的真实身份，却一无所获，所有登记的个人信息都是假的。
我在不断失败的过程中，渐渐感觉到对手是个反跟踪高手，即使我费尽全力将他的电脑定位，却依然对他一无所知。这人的水平恐怕在我之上。
果然，两个礼拜后，我被对方发现了。
3
上周六晚，我趁着他开机，分析他使用电脑的个人习惯，试图推测对方的身份。
忽然，我屏幕上的鼠标箭头开始不受控制，满屏飞舞。随后，我的电脑自动建了一个txt文档。我眼睁睁地看着鼠标点开文档，输入了：
偷窥的家伙，我会找到你。
我一个激灵，赶忙拔掉电源线，屏幕瞬间归于黑暗，黑暗中映着我仓皇的脸。
我想给自己倒杯水冷静一下，可手抖得太厉害，暖瓶摔在地上，升腾起一阵白雾。
虽然说我偷窥别人那么久，终于被人抓住尾巴，也算是报应。但人生的第一次是被变态杀人狂反跟踪，不值得高兴。
我明白凶手是在向我下战书，因此我下定决心，与他正面交锋。
“我是个英雄！”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吼了一声。
然后我拨通了报警电话。
“喂？”甜美的女声传来。
“我想报警。”我语气坚定。
“请问您贵姓？”
……
“喂？您好？请问您贵姓？您想要……”
我挂断了电话。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在打败凶手之前，先把自己送进去。
考虑了很久，我才寻思到一个可以咨询的对象。
“喂？”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喂？请问你是法官、检察官、还是律师？”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打错了吧！我是公司法务。”
“公、公司法务先生，请问你懂法吗？”
“你谁啊？有问题就问。你要是再说莫名其妙的话我就挂了啊，我在工作呢！”
骗人，这个时间点你都在看工口漫画。
“我想阻止一个变态杀人狂继续犯罪，求求你帮帮我。”
“你贵姓啊？”
我意识到，再磨蹭下去对方只会将我当成疯子，于是我一口气将偷窥的事，发现凶手的事，被反威胁的事，不知道向谁求助的事统统告诉了电话对面的法务，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我才发现对面已沉默许久，却没有挂断电话。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会不会将我说的话录音然后报警抓我？或者只是当听笑话，对我讲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可爱吗？”很久以后，对方忽然轻声问。
“嗯？”
“我说电脑里存的那些姑娘的图片，可爱吗？”
“唔……可爱。”以后就叫你工口法务好了，变态。
“嘿嘿嘿，你个变态，以后咱俩就是共犯了。”对面笑得很舒畅，“不过仅听你的陈述，你手中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对方有故意杀人行为，现阶段报警效果估计不好，恐怕还需要进一步搜集证据才行。如果已经被对方盯上的话，赶紧出去避避风头，要不要我介绍个有可爱妹妹的地方给你呀？”
“不行，这么拖着的话，就会有更多人被害……”
“哎呀，正义感爆棚！你想当英雄吗？”电话对面的工口法务又笑了，“那好吧，随你，注意自己的安全，有需要联系我。”
4
我从出租房中搬了出来，以免被跟踪，凶手的水平在我之上，我必须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安全。
同时，我终于将凶手电脑的地址定位到一个老旧小区，他住在其中一个简陋的出租房里。然而我蹲点两天，这房间都没有人进出，我本想闯进去一窥究竟，但又忌惮这么一个能力在我之上的对手，于是只能作罢。
我在想，凶手肯定另有住处，只在周六上传图片时，才会来到这里。
在我辗转反侧坐立不安的日子里，周六很快来到。
我躲在家抽了一天的烟，终于决定今晚去与凶手一决胜负。
将要踏上战场杀敌的快意在胸中燃烧，当我想像个英雄一样向别人倾诉雄心时，却发现自己连个朋友都没有。
于是，我只能又给工口法务打电话。
等待很久之后，对面终于接通。
“喂，变态桑，你好啊。”奚落的声音竟让我感到一丝温暖。
“工口法务，我得跟你说件事，我想去阻止那个变态杀人狂，今晚他一定会在……”
“阻止他？……你傻啊，别去！安全第一！他……”
我赶紧挂断电话，装完逼就跑的感觉好刺激。工口法务的电话打了过来，我将他拉进了黑名单。
这种时候，我绝不能动摇。
我是个英雄。
此刻，也许正有个女性，身穿华丽的服装，躺在屠宰台子上，静静地等待着被肢解。如果我能将凶手绳之以法的话，就能永远杜绝惨剧发生。
虽然城市偌大而冷漠，无处是我的归途，可如果我能用尽全力，让它变好一点的话……
我不再想无意义的漂亮话，慢慢点燃最后一根烟，推开窗看着拥堵的街道和雾霾笼罩下灯火辉煌的城市，受潮烟的苦味不知不觉间填满胸腔，令我咳出了眼泪。
5
我将匕首塞进腰间，手机放在上衣口袋里，充满感激地拍了拍。
想起工口法务那句“变态桑”，我不禁笑了起来。本以为也许会一个人在这座城市中悄无声息地消失，没想到还会有人为我担心。
这一去必然凶多吉少，但如果能活下来，我想花些时间，向被我偷窥过的人道歉。
我踩上自己的破旧单车，向着已经知晓的凶手的处所前进，前两天我始终没有胆量靠近那屋子，今天必须得去做个了断。
夕阳快要落下地平线，我一路迎着余晖向前，落日壮美而悲凉，不知明天的自己是否还能再见到它。
到了这个荒僻的小区，我在楼前停好自行车，提心吊胆地踩着螺旋的高低不一的阶梯缓缓而上。
腰间有两把匕首，如果与凶手正面交锋，我希望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到了房间门口，我取出铁丝，慢慢撬开了门。
但这里只是个空荡荡的屋子。
客厅没有任何电器与设施，地面落了层薄薄的灰，不像有人在这里居住。
我取出匕首，翻出刀刃，小心翼翼地踏入房间，屋里几扇门都锁着。
我撬开其中一扇门，吱呀一声响过，就像客厅一样，门后依然是未装修的空荡房间。
我怀疑自己是否定位错了IP位置。但转念一想，凶手应该是在其他地方犯罪后，再来此处将照片上传到网络，以使犯罪地不被发现。如果是这样，屋子里应该还存有蛛丝马迹。
只不过一旦这猜想成真，对方就不仅是变态，还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我抱着怀疑的心态打开屋里的另一扇门。
“呀！”一声少女的轻呼，惊得我顺势举起匕首。
这个房间同样未经修整，屋子里只有位少女坐在一张大床上，房间的另一角有张书桌，书桌上有部台式电脑，我上前随手启动了电源。
“你……是谁啊？”少女退缩到离我稍远的位置，她穿一身白色布裙，眉眼清秀，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变态呢？”电脑上锁了，我低着头尝试破解，随口问道。
“你不就是吗？”少女言语犀利。
“你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吗？”电脑像是有意识与我作对，自动重启并重做系统，我对着显示器狠狠砸了一拳。
“我……？”少女稍愣，“你连这个房间主人是谁都不知道，你来做什么的呀？”
“房间的主人去哪里了？”
“你是小偷吗？”
我又急又气，担心电脑是凶手给我设下的陷阱，于是我简短地将凶手的行为告诉了少女，并明确指出，她可能就是凶手的下一个猎物。少女的脸逐渐变得惨白。
“那我现在要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焦虑。
“你快回家去，我留在这里埋伏他。”
少女点点头，向门外走去，但还没迈出步子，就一个趔趄，瘫软在地哭了起来：“我害怕呀……”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我担心会因为她破坏了整个计划，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你家住哪？”
“A区B路C小区。”
竟然还是个高档社区，看来凶手真是精通控制之术，能骗到有钱人家的孩子老老实实地来到这个破房子里，还那么确信她会在这里等自己。
“你家住在A区B路C小区吗？到这儿可有点距离，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我只是想和网友出来‘面基’而已啊。”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让家长省心。”我摇了摇头。
“再怎么说，我也想不到他是个变态啊。”
如果送少女回家，我就会错失今晚与凶手正面交锋的机会，但是救了她的话，凶手今天就会空手而归，这么一想，我还是胜了一着，今天就没白跑一趟。
“没办法，我送你回去好了。”
6
我的自行车老伙计载不动两人，半路还爆了胎，我只能拉起莎莎在夜幕降临的街道上奔跑。
她告诉我她叫莎莎，在网上与凶手认识，对方说话沉稳有魅力，似乎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凶手让她来这里等他，她来了之后发现门没有锁，就进了屋，却等到了一脸恐慌的我。
空荡的街道上，行人与灯光逐渐隐去，城市沉入寂静，头顶圆盘似的月亮将夜空渲染如白昼。
我在这白夜之下，牵着身穿白色连衣裙的脆弱少女在无人的街上奔跑。
我与莎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比如对凶手模样的猜想，比如我平日里工作见识到的奇葩，比如她家C小区里让人无语的阔太太……
跑了一会儿之后，莎莎终于提议，其实不用那么累，可以叫出租的。我“哦”了一声。
我与莎莎赶到目的地时，小区已静悄悄地安眠，黑黢黢矗立的住宅楼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我本想与莎莎作别，但她伸出手，羞怯地扯住我的衣角：“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
我无法拒绝，跟她走向一处阴暗的角落。
“没人跟踪吧？”她随口问。
“应该没有……”我话音未落，腰部忽然传来刺痛，像是有什么冰冷的物体刺入我的后腰。
疼痛感如敏捷的毒虫瞬间爬满全身。
“莎莎，你怎么……”
“你自己活该！我也只是为了保护我的人偶啊……”莎莎手握匕首，咬牙切齿地发出仇恨的声音。
活该？保护人偶？
我的脑海乱成一团，随着血液与力气不断流失，所有的碎片才逐渐拼成真相的模样：
恐怕，这个叫莎莎的女孩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凶手。
她杀害受害人后，在其他地方将受害人穿上特定服饰，分尸再拍下照片。为了不被人跟踪，她特地挑选远离案发现场的出租屋作为上传图片的处所。我潜入出租屋时她恰好在，于是将计就计，将我骗到远离出租屋的地方，杀了我。
可是她刚才所说的人偶是什么意思？她把人类称作人偶吗？还是说，那些被发布到网上的尸体照片，都只是人偶扮成的人类？
“莎莎，你刚才所说的人偶，是什么意思……”
疼痛遍布全身，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只能发出呢喃一般的声音。
“我只是想保护我的人偶而已……”
莎莎保持愤怒重复着相同的话，眼睁睁看着我逐渐倒在地上，像虾一样蜷缩成团。
真是可惜，分明找到了真凶。
7
“住手！”耳畔传来一声大喝，逐渐暗下去的世界似乎亮了些。
一道黑影从不远处闪身而出，一个擒拿将莎莎摁倒在地，少女的尖叫与充满力量的怒吼混成一团。
我用力抬起眼皮，瞥了眼声音的来源，不远处，有不少人慢慢靠近我们。
看热闹的围观党，你们早点出现啊。
那个制伏莎莎的人，我见过他，健美的警察小哥，你的肌肉还真没白练，我再也不说你臭美了。
“快，谁来帮我一下！”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小跑到我身旁，检查我的腰部。她用力撕开我的T恤，像是要给我包扎止血。
女性的香气扑鼻而来，甜美得让我想好好睡一觉。
“没有生命危险哦，放心……”她温柔地说。
你就是那个写搞基小黄文的女医……我想说话，却使不上力。
啊，可爱的美美，我也看到你了，你躲在你老爸身后，比照片上的你还可爱得多。他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我猜你妈妈还是被隔壁老王拐走了对吗？你老爸好可怜啊哈哈哈，他的头顶是绿色的哈哈哈，可是我现在疼得笑不出来。
“小姐，我认为你的行为已经涉嫌故意伤害罪。这是我的名片，想要罪名减轻的辩护也好，找人帮你作无罪证言也好，都请联系我……”
工口法务，竟然这会儿还在揽生意。
“哟，这不是变态桑吗？想做英雄吗？做英雄很疼吧？哈哈哈哈，”他戏谑地走到我身旁，“这是我的名片，你也拿一张吧。”
我骂不出声，只能把他递来的名片紧握在手中。
我是偷窥狂，我从不会将自己暴露在大家面前，虽然我想做英雄，但这次对手能力在我之上，仅凭我一人很难战胜。因此，我需要做出一些改变。
临走前，我打开那些曾被我偷窥过的电脑，将写有本次事件简单经过的文件传到他们电脑上。再打开某个直播网站的网页，只要他们在电脑前，就能看到自己电脑桌面上有一个打开的TXT文档和一个直播的网站，我放在胸前口袋里的手机会实时直播我遭遇的所有事情。
我今晚的全部经历，正在上百人的电脑上直播着。
我无数次地与莎莎讨论我们的目的地，故意长时间地步行拖延时间，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会去哪里，这样，万一我遭到不测，真相也可能有其他人来发现。
只是，我本以为大家都不会原谅我这样的坏人，或者只把此事当成一个恶作剧。
但大家竟然都来了，我并不是孤独一人。
谢谢你们。
带着异样的幸福感，我陷入昏迷。
昏迷中，争吵声如不停歇的炸雷，让人睡不好觉。
“我都说了是人偶，是人偶！你们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虽然仿真度很高，但被肢解的不是人类。这个小女孩并没有杀人。”
“就算你之前是肢解人偶，但你今天确实拿刀捅人了呀。”
“他的行为虽然侵犯了你的隐私权，但是未必构成犯罪，而你拿刀捅他就已经构成犯罪了，如果想要不被追究刑事责任，你得取得他的谅解才行，至于怎么让他谅解，嘿嘿，得想点办法咯。”
“唔，不严重那我就不立案了啊，本来今天也是私事，就当这个臭小子挨罚了。”
……
所以，全部的犯罪，都只是我这个偷窥狂庸人自扰而已，我误将昏暗照片里的人偶当成被肢解的人类，又误将莎莎当成罪犯。但是，没有人死真是太好了。
我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一刹那，我忽然回忆起来，一直都觉得莎莎眼熟，可能在哪里见过。
我的确见过她的照片。
就在工口法务的电脑里。
几道闪电在我陷入黑暗的脑海中划过：
工口法务早就发现我在偷窥，于是他故意留下联系方式让我主动联系，再一步步通过电话联络，套出我的行动与信息。
我被这人引导着，逐渐深入了他的陷阱，被他玩得团团转。
他利用莎莎给了我错误的指引，本想一举让我闭嘴，却被我反制。
但是现在，我已经完全丧失了机会，成为恶人刀俎上的鱼肉。
混蛋，亏我那么相信你，还以为你是好人。
“好了，莎莎，终于把大家打发走了，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8
我从黑暗中醒来。
身体被反绑在椅子上，上衣被脱去，后腰已简单地包扎。我尝试挣脱不得。
我的正对面坐着一位女性，耷拉着脑袋，身穿漂亮的哥特萝莉短裙，项圈掩盖不住喉咙鲜明的切口，流出的血顺着她的身体与椅子边缘洒落一地。
我挣扎着仔细看女人的脸，总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哟，你醒啦。不要挣扎了，你已经输了。”轻佻的男声从背后响起，我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我长久以来的噩梦。
我开始在内心大骂自己，为自己曾把莎莎当成凶手而骂自己愚蠢，为自己推测工口法务是凶手而深感羞愧。
眼前的男子和已死去的女子，是拆散幸福的美美一家三口的小帅哥和美美被骗走的母亲。
我从没想到过，凶手早已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却从没有怀疑到他。
我自觉一直在偷窥别人，却对别人一无所知。
“坏人得一分！”凶手得意地笑了，他低下头，神态自如地将死者的头发卷绕在手指上，像逗猫一样，“我猜你现在肯定一头雾水，想问什么？”
我浑身发抖，咬紧了牙：“你是个变态，你通过偷窥别人的方式了解每个人的生活，再和她们聊天，迅速拉近距离后，将她们骗出来实施犯罪行为并拍照，最后去出租房上传照片，因为网络上还有一群和你一样恶劣的家伙在流着口水等着你。而莎莎也是你的受害者，对吗？”
凶手露出了笑容。他转过身去，背着手，言语间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你真厉害啊！你知道吗？几年以前，我和你一样，也喜欢偷窥别人的电脑，那个叫莎莎的小姑娘，有搜集人偶并肢解拍照的怪癖。我发现她的秘密之后，以将她的癖好公之于众为要挟，逼迫她交给我一些照片，小姑娘果然上当了。从那以后，她就完全听我的话了，嘿嘿。
“我发现你偷窥我之后，对你很感兴趣，就暗自盘算好这一步棋，只要逼迫你和我对决，而让她去出租屋制造假象骗你，将你引到已经布置好的房间稍作解释，你就会认为是自己弄错了，误将玩偶的肢体当作人类被害，这样你就上当咯——面对的明明是人体肢解狂魔，最后却知道肢解的是玩具娃娃，这么玩弄我们大侦探是不是很有趣？”
“老哥，反派死于话多。”我挣扎了几下，叹了口气。
“看到现在的你，我就想起以前的自己，单纯又充满正义感。但是没用，你终将变成我的样子。人生实在太无趣，凝视深渊久了，偶尔也会想迈进去啊。当我第一次犯下罪行，把受害女性的照片传到网上，看到评论区里数不清的赞美时，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有那么多恶心的人，我被他们的狂热感染，一步步越陷越深。”他转过身看着我，“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单纯而有趣，和你交锋，让我感受到了新的乐趣。”
我有些发愣：“如果你只是要赢我，为什么会让莎莎捅我？”
他没有回答，举起了两只手，伸出手指。
“你偷窥我，又被我反偷窥，这是一比一；莎莎捅你，你反制了她，二比二；我利用向法务的电脑里传照片，成功地扰乱了你的推论。所以，三比二，还是我赢了。但你吸引了我，我很中意你，这场较量真是有趣。”
我不知道他对莎莎下了什么命令，也许莎莎的失控在他的预料之外，偷窥者终究不是全知全能。
“莎莎在哪？工口法务和你什么关系？”
“从你偷窥这个女人跟我聊天开始，就已经被我发现了，我顺势偷窥了你。你观察法务的时间最多，我猜你们私交应该不错吧？我悄悄把莎莎的照片传到他的电脑里，就是为了在你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时，对他产生误会，你在睡梦中骂了好多次混蛋呢。至于莎莎，谁会在意一个工具的死活？”
“你杀了这么多人，不怕有人报道她们失踪吗？”我不能再输了。
“她们都是失踪也不会有人关注的小可怜，是我给了她们真正的归宿。”
我看着如在表演话剧般手舞足蹈的他。多年以前，这人也和现在的我一样，因为无趣，默默偷窥别人。后来的他，恐怕踏进了深渊吧。引诱别人、利用别人、杀戮别人，却只是为了有趣，满足无法休止的猎奇欲望，这人已经没救了。
“我有话要说。”我沉思了一下，自认输得非常彻底。
“请。”
“虽然你为了吸引我说这么多话，确实很辛苦，但是可惜，我觉得你的游戏很蠢，很傻，很无聊。”
凶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鼓掌哈哈大笑起来，显得我像个小丑。
笑了好一阵后，他转身抽出墙上挂着的一柄古典长剑，踱步到我面前，甩手一挥剑，将剑锋刺向我，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但他只是割开了我身上的绳索：“将来的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既然要松绑，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捆起来。
“加入我吧。我很中意你。”他笑意盈盈。我知道在他眼中，自己就是他年轻时的模样。他想要带领我踏进深渊。
看我迟疑，他接着说：“你想保护的那些人，不出三年，就都会把你忘记，人生苦短，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噢。”
我慢慢站起身，晃动手腕：“那咱们今天是要肢解她咯？”
“很上路嘛，你有很多要学。”
凶手笑着打开房间的门，留给我一个背影。消毒水与血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
无疑，我的脚下就是所有犯罪行为的发生地。
受害者们的灵魂就隐藏在房间的黑暗中，啜泣声穿过墙壁断续传来。
这时我才终于平稳呼吸，发现自己僵硬的左手紧握着一张卡片，卡片被掌心的汗水浸透。
那是刚才工口法务趁机拓展业务时递给我的名片，我意识模糊地接住后就紧紧握在了手中。
名片的背面朝上，印着广告语—
匡扶社会正义，维护公正法治。
太官方了。我轻笑。
工口法务，谢谢你给我的力量。
我反手握住身后的椅子，无声地举起，悄悄跟上凶手。
我得用椅子的尖角对准他的后脑，一击决胜负，如果我失手了，就会有更多人遇害。
这个瞬间，我怕是产生了幻觉，身后美美妈妈的尸体像是爆发出大笑，尖利的声响回荡在整个房间，刺穿了我的耳膜，声波几乎要将我腰间的伤口震开。
你想当英雄吗？
什么想当不想当，我就是个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