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那人眼眉温柔，清秀俊逸，却说：“对不起。”
春风扶柳叶，扫过她颤抖的肩膀。天上的洁白的云一朵一朵，她努力找平静的声音，可出口却还是哽咽：“不，阿昱，不，你说，”眼泪掉下来，滴在她紧握的双手：“你说过，陪我的，你走了，我怎么办……”
贺昱看着眼前惊惶不安的女孩子，他叹口气：“阿笙，我不能陪你一辈子。”
“不，”她突然失控哭喊道：“你可以的，只要你不走，只要你不走……”
她从未这样失控过，一直唯唯诺诺、畏手畏脚，自卑让她害怕失去，让她迎合所有人，一直以来，她都听话懂事得像一个任人操控的木偶。
她颤抖着抱住自己，慢慢靠墙往下滑，泪水断了线一样：“你走了，我又会被他们欺负，被他们追在小巷里打骂，被丢石子儿，”说着她的眼神变得惊恐，猛地站起来：“阿昱，我害怕，你，你别走好不好，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贺昱不忍心，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声道：“阿笙，你要长大了。”
他的手带着微暖的温度，随阳光慢慢洒下来，她忽然就安静下来，像苦旅遇到悲悯的佛像，喃喃道：“是你啊，是你帮我赶走了那些人，你带着我走过大街小巷，带我看黄昏朝阳，你带我看了那么多风景，给了我三年安静的生活，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就再陪我走走呢……”
“阿笙，没有人能陪你走一生。即使有，那也不会是我。”
“所以，”她茫然抬起头：“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这样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声音轻飘飘的：“那你还真是，善良啊。”
她抹把眼泪，不死心地又问，带着咬牙切齿的决绝：“明明不只有我被欺负。”
少年看着远方，隽逸的面庞被树荫半隐，青涩俊秀的脸不知是多少少女夜晚的梦。他低垂着眼眸，神色温柔缱眷似是怀念故人：“我曾有个未曾谋面的妹妹，父亲说，她叫贺希笙。这个名字，多好听啊。”
希笙瑟了下，心里有块地方轰然倒塌，又破碎，春光明媚，她却瑟瑟发抖如在地狱九层，生生折磨、层层炼狱。
“原来是这样啊……”
“阿笙，我跟吴叔打好招呼了，他会打点……”
“不必了。”
“阿笙？”
“我只问你，”她定定看着他：“我只问你。”
贺昱低头看着她，这么久了，她第一次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躲闪。
贺昱第一次认真看她巴掌大的脸，他一直觉得，这个跟妹妹一样的女孩子，是好看的。
想到妹妹，心有些柔软，贺昱轻声道：“什么。”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秒。”
少年精致的眉微皱，似是有些不忍，半晌，那眉头松开，轻声道：“阿笙，抱歉。”
“我知道了。”希笙手撑着墙壁站起来，脸色苍白似是大病一场：“我早知道的。”
声音破碎又飘散在风中。
贺昱不懂她知道了什么，却直觉有什么东西，他应视若珍宝，却不复存在了。
“阿笙……”
“阿昱，”她歪头看着他，忽地笑了：“阿昱，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温暖又可恶的人啊。我喜欢你，可我也恨你，你曾是我生命的阳光，也将是我往后的梦魇。所以，我祝你百岁无忧，也祝你，有一天，能像我这样，尝尝心碎的滋味儿。”
贺昱有一瞬的怔愣，可也只是叹口气，嘴角微弯，是一抹悲悯地笑：“如果这样你能开心点的话，那便这样吧。希笙，我愿你好。”
“叮铃铃”“叮铃铃”，门铃声执着地响，希笙梦魇初醒。她平静地抹去满脸的泪，脸干巴巴地疼。
三日了，她躺在床上在痛哭中睡去，又从梦魇中醒来。每一日的此刻，门铃声都会准时响起，似是奉神的旨意，帮她数日子。
她转过头，看见柜子上母亲的遗照。
许久了，门铃声带着颤音归于寂静。
“咚咚咚”，有人不耐地锤在铁门上。
“希笙。”
她听见一道陌生的、压抑着怒火的男声：“希笙，你出来，这里有封信，你妈妈给你的。”
她甚至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
她出生的那日，是母亲的忌日。
头痛欲裂，喉咙发痒，她狠狠地咳嗽着。
“如果我明天过来这封信还在的话，我会报警的。”
脚步声慢慢远去。
母亲看着她。
希笙慢慢撑起身子，头有些晕，她停了停，蜷缩起来咳嗽了一阵子，慢慢下床，光着脚丫，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地板冰冷，渗入心髓。
不过几步路，她却走了半世纪，颤颤巍巍像一个行之将死的老人家。
不过大概也没有什么区别。
从出生那日起，她得到的一切，都注定要失去。
母亲因她而死，情根深种的父亲自此日日醉酒，终于在烂醉中不省人事。那时她五岁，日日待在姑姑家。然后，就被丢去了孤儿院。十六岁，被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心人资助来到樊城读书。不知谁听说了她的身世，大概无父无母便是原罪，青春期无处躁动的破坏因子嗅到了苦难的味道，蜂拥而来，以嘲笑、谩骂甚至陷害的形式，来到身边。她的生活被撕碎，鲜血淋漓。
后来，她遇到了贺昱，也遇到了拯救。
因为一个好名字，贺昱陪了她三年，给了她一个安然的高中生活。现在，高考近在眼前的时候，他要出国了。
贺昱是她黑暗生活的唯一微光，现在，她连这束施舍的光都要失去了。
她过往十六年的生活，仿佛只是告诉她，不管她多努力，多卑微，得到的都会失去，此刻相逢刹那便是不告而别的离去。
她站在门口，手放在冰冷的把手上，微微颤抖。
对面的新闻联播背景音响起的时候，她打开门，用尽了气力。
门把上有一封蓝色的信，带着淡淡的香味儿。
原来这不是一场恶作剧。
希笙拿着信，泪流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