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到了。”
那边说了什么,陆沉皱起眉头。
VIP病房很安静,半躺在床上的希笙隐约听到电话那头一道男声暴躁道:“我今天休息,你有点人性好不好!”
“快点。”陆沉松松领带,挂掉电话。
“怎么了?头还晕吗?”他站起来,往这边走来。
“先生,您,不用太麻烦,让值班的医生帮我看一下就好了。”明明被撞到的是她,但这样大动干戈的阵仗,却还让希笙有些不好意思。
“陆沉。”
“嗯?”希笙抬起头,有些迷惑。
“陆地的陆,沉沦的沉,”陆沉顿了顿,看着她:“我叫陆沉。”
陆先生……有久远的记忆带着淡淡的伤痕从脑海中缓缓升起,冒着繁密复杂的泡沫。那些透明的泡沫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随即又破灭,升腾起朦胧忧伤的雾气。希笙没忍住朝他的腿看了一眼,又长又直,分明不是那个人。她按下心里复杂的情绪,礼貌地笑笑:“陆先生你好,我叫希笙。”
陆沉的心沉了沉。他想看到希笙脸上不一样的神色,哪怕只是怀念或怨恨,至少证明曾经的自己还在她心里留存着模糊的影像。但又害怕她想起,怕她客套的攀谈,仿佛那只是一个值得谈起的老友。于是他只能低眉看着她,仿佛在等下文。
“嗯,希望的希,笙歌的笙。”
显然她理解错了,一本正经的介绍自己。他深邃的眼神柔软下来,只要她还在身边,一举一动尽在眼前,那忘记又有什么所谓?明明是他的错,不该奢求什么。现在他回来赎罪了,只要她愿意,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陆沉笑笑,低声道:“希笙,希笙,真是,好名字。”
那声音仿若深情时在耳边的呢喃,希笙低下头,耳尖在白色的灯光下透明小巧。
看着她温柔的侧脸,陆沉锋利的脸部线条,似乎都变得温柔。
“陆大少,”有人“砰”一声打开门,看着陆沉的样子,就势斜倚在门边,一双桃花眼笑得春风灿烂:“心情不错啊。”
陆沉低头理了理袖口,不置可否。
唐墨有些吃惊,这才直起身,边走过来,边打量起坐在床上的女孩儿。
希笙笑着对他点点头打招呼。
除了漂亮,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唐墨狐疑地想。
“哪里不舒服?”
希笙葱白手指指指额头:“撞在方向盘上了。”
唐墨端详了一下,被人从温柔乡里拽出来的气还没消,哼了一声,斜眼笑道:“幸亏送来的及时,不然就消肿了。”
陆沉的眼色有些冷。
却看希笙也跟着笑起来,温婉优雅得像个贵家大小姐:“贵院的医生竟这样厉害,能用眼睛看病。”她顿了下,又道:“我记住了,往后有个小病小痛的也不必大费周章看医生了,自己便会好了。你说是吧,”她扫了眼他胸前的名字:“唐,医生?”
唐墨难得被人噎住,讷讷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偏希笙笑得那样好看,能晃花人的眼。
陆沉定定看着她,轻扯嘴角。
他看得太专注,希笙低下头,看手指乱七八糟地划拉白色的床单。
检查结束回到小区已经十二点了。
月明星稀,微风荡漾,初秋的樊城,不动声色得变冷。
“陆先生,谢谢您。”希笙随手把外套脱下来,递给他。
陆沉却没有接,垂眸看着她莹白的手,如玉似瓷。
“陆先生?”
陆沉微抬手,司机把隔板落了下来。
“啪嗒”一声,车上锁的声音在寂静密闭的空间里格外响。
希笙的手慢慢握紧,外套被握起了一层层小褶皱。
她眯眼看着空无一人的窗外,大脑急速运转。
虽然她不懂为什么刚才还母慈子孝的客气场面变成了现在这种即将有人会被搞死的模样。
很显然,死的人肯定是她。
陆沉看着她如被困的幼犬,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迷茫地看着窗外,明明很害怕却还在拼命镇定的想着对策,可怜巴巴的样子竟有几分……诱人。陆沉扯了扯嘴角,心情愉悦,带着不为人知的温柔神色。半晌,他终于不舍得她一口银牙咬得那样紧,探身过去。
一种冷冽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似是无意,他大腿轻轻碰了下她。他的体温透过轻薄的布料,烫了她一下。
希笙往后微倒,一脸惊色:“不要过来……”
尾音微颤,可她的手却落在红色包包里,那里装着一支防狼喷雾。
“希小姐,”陆沉声音低沉性感,此刻却带上一点清扬的揶揄,露珠落玉盘一样:“你怎么了?”
“你……你才怎么了!”
“哦,”嗓音拖长,终于赶在她有所动作前,说道:“不好意思,烟瘾犯了。”
陆沉坐回去,没有点烟,只是抽出一根雪茄,夹在手里,长腿交叠,一派从容优雅,好笑地看着她,眼里有细碎星光。
希笙缓缓松了口气,手却紧紧握住喷雾,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拿烟,”她顿了顿:“上锁落隔板干什么?”
“大概我的助理跟你一样,对我的人品还不太了解。”
陆沉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好可爱。
“那您让司机开锁吧,我要回家了。”
陆沉笑了笑,双眼明亮,像一只等待猎物的猎人:“希小姐还没回答我,你刚才怎么了?”
希笙把外套放在两人中间,拿出手机:“陆先生,车祸后续事宜可以直接让保险公司联系我,今晚的体检拜您所赐,咱们一笔勾销,我就不额外感谢您了。还有,我再说一次,请开锁,我要回家了。”
她亮了亮手机,上面是“110”的拨号界面。
陆沉的脸色并没有明显变化,可车里的气压却直线降低。
一笔勾销?陆沉心想,对不起,笙笙,从我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刻开始,这件事就注定不会发生。
想到这儿,他用舌尖顶了顶唇边,笑了笑:“之前的一笔勾销,那之后的呢?”
希笙皱眉看着他,神色已然有些不耐。
这种神色,以往从未出现在她的脸上。陆沉在心里深深叹口气。
他伸手打开灯,指了指中间的外套。
希笙看见外套上的褶皱,和不知什么时候被她的喷雾不小心“玷污”了的衣领,抿抿嘴。
“这件外套意大利纯手工制作,是国际著名设计师萨蒂的得意之作,你猜我拍下来花了多少钱?”
我活了二十五年还从没听说过有人花钱拍西装这种东西还一脸得意,
如果可以,
我愿意把那台低配二手飞度打个漂亮的蝴蝶结送给你,
只要你不要跟我提什么洒逼,
而且我怀疑你在瞎几把乱扯,
但是我他妈的并没有证据。
希笙觉得眼前人模狗样的陆总,职业便是偶尔设局,碰一个非常高级的瓷。
“你应该看得出来,”希笙斟酌着措辞,她并不想和这种有钱人闹僵:“我不是一个有钱人。”
陆沉挑眉,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希笙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面上却一脸和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送高级干洗店清理,等你有空再送还给你。”
听了这话,陆沉突然笑了下,低声说:“我当然愿意。”
他笑时眉眼舒展,似清风朗日尽来此地,散星明月掬于一处,耀目生辉。
希笙被这笑闪了下,气消了大半,咽口唾沫,垂眸想还不如板着脸,果然美色误我。
“希小姐,这是我的名片,明天中午,我在此处等你。”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名片。
希笙接过来,没看他,敲了敲车窗。
半晌,陆沉按下窗户。
隔板和车锁应声打开。
陆沉看着女孩子慢慢走远,墨色长发在她身后来回晃悠。
她没有回过头。
六楼的灯亮了。
陆沉把手里的烟扔出去,嗓音恢复成惯常的低冷。
“走吧。”
黑色宾利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