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W:500|H:500|A:L|U:http://www.*****.com/?chapters/20104/16/1553645634070530669794947117009.jpg]]]红笺小字,诉尽平生意。绯妍搁下手中的眉笔。
为什么,为什么又想起那些“前尘”了呢。
那时候,自己的闺名还唤做“相思”。及笄那年央了双亲许久,才得以离开住了十四年的帝都,去往临安过冬。嬷嬷给小相思梳了双髻,刚刚戴上那一对白玉小鸳鸯,还没来得及插上珠花,相思就迫不及待的奔出了门。
不顾后面婢女和嬷嬷们的叫喊,相思提着裙子一路奔到苏堤上。冬日的苏堤,并没有什么景色,锦鲤躲起来冬眠,柳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相思在水边的石凳上眺望烟水朦胧的西子湖,原来自由,就是这般。自小的闺阁教育下,即使偶尔顽劣,她在帝都大多时间还是安静地在双亲膝下承欢,和其他的官家小姐一般无二,兴许是有一个离经叛道的姐姐,她也会倔强地想要看看外面的风景。
于是在这寒冬凋敝,他走入她的视线。在微显稚嫩的年纪。
少年宣辰游历至此,遇见第一次让他心动的相思。他笑如春风,行止之间,谦和有礼,颇有大家风范。相思贪恋他的温柔,思慕他的才华,每每仰望,总觉得她的阿辰是那么的耀目,自己不过是萤火之光罢了。其实宣辰也是总爱逗弄相思的,他喜欢看她双腮酡红的样子。
“丫头,不要总低着头,难道地上的石头比我好看不成?”白堤断桥上,夜雪初积。宣辰牵着才及自己肩头的相思,从他的角度,厚厚的刘海和毛绒的衣领遮住了相思秀气的一半的小脸,只能看到她耳畔不住晃悠的白玉锦鸳,不知她在想什么。
“死阿辰,你又调侃我。”相思嘟起嘴,却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爹爹昨日写信来,要她择日而归,爹如果知道她如今这般不顾官家千金的矜持,一定很生气吧。不行,一定不能让爹娘知道这些。那么她和阿辰,要怎么办呢。
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什么东西,相思抬起手腕,那是一条棕色手链,用三根平结编成,有一颗鲜红饱满的红豆为扣,尾部坠了几颗稍小的做穗子。“这红豆真漂亮。”她笑眼弯弯。
“这是来自南洋的相思红豆,据说它们长成了心脏的形状呢,这绳子的编法叫做‘三生’。送给你。”他嘴角含笑解释到,果然又看到相思未施粉黛的脸红得像扑了胭脂。“吾定不负相思意。”
她抬头,恰好望进身畔人的眼眸。
***
三个月,他们携手游遍临安。踏雪寻梅,品茗弄茶。更多时候相思是沉静如水的,浓密的刘海遮去了她的娇颜,也遮去些许落寞。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
“阿辰,我的三生绳断了。”
“没关系,我把那些红豆给你做成步摇可好?”
“那就当是,赠离别吧。阿辰,过几日,我就要回帝都了。”相思突然冲动地抱住宣辰,无助啜泣。
“相思乖,我们不是还有信鸽么,我也会回去看你的。”
“阿辰,送我回去吧,晚了嬷嬷会着急的。”
孤山上的别院,是萧府的产业。帝都萧氏,是世人皆知的世家门阀。
“我走了。”
“嗯,去吧。”宣辰替相思理了理刘海,看着她踏入朱门。一笑,负手离去。
***
马车辘辘,相思摸着着崭新步摇上嵌着的红豆,心心念念。
“阿辰,相思每天都戴着你送我的红豆步摇。”
“阿辰,只有你牵着我的手,我才感到安心。”
“阿辰,帝都的春天也这般冷,你那里呢?”
爪上拴着一粒红豆的小鸽子扑扇着翅膀,带着清秀的思念飞过帝都上空。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相思捏着来自远方的字条,习惯性地抚摸发间的红豆。
“我们家的幺儿情窦初开了呢。”一位秀丽佳人盈盈走来,她虽是闺秀打扮,眉目与相思有五分相似,然而却透着几许坚毅。
“哎呀姐姐,说什么呢。莫要打趣相思。”小丫头涨红了脸。
“别瞒着姐姐了,姐姐只是想你开心。好了,我去忙了。”
相思看到姐姐领口微微露出的黑色中衣,上前替她遮好“姐姐又要去……了么?你……姐夫会担心你的”
“那些人一日不除,这帝都这天下一日不得安宁。幺儿放心,我自有分寸。你也要小心着,莫要咱们那个迂腐的爹发现了才好。”锦华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
***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转眼分离两年有余。听说阿辰也离开临安,去过秣陵,到过即墨。而相思一直乖乖地待在帝都深闺内,努力仰望远方的那个人。
帝都的芙蕖花开时节,相思悄悄从后门溜出去。低头走着,想起和阿辰彼时漫步在临安街道的情景,忽然感到头顶的阳光被阴影遮挡住,然后一身儒袍,一双锦靴闯入视线。相思猛地抬头,红豆步摇随之剧烈颤动起来,就那样,看到缱绻思念的那个人就在眼前,眉里眼间,灿若星子。相思笑了,再没有任何矜持。
宣辰父亲调入帝都赴任京兆府尹,他随父一同进京。他们,历经坎坷,终于重逢。
“阿辰,就送到这里吧,再往前就有人发觉了。”赏完花,相思被宣辰送至朱雀大街的街口。那是权贵门阀才有资格住建府的地方。
相思开始期待,哪天可以凤冠霞帔,携手并肩,以及以后种种。然而却未料,那个人的情愫已不再如初。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只有相思在寄那些相思情结,而信鸽送回的只有敷衍。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只是悲哀。
“阿辰,我想你了,那么你呢?”
“阿辰,你知不知道,我是这般仰慕你。”
依然的没有回音。相思骗自己说,是他太忙了吧。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坚持了那么久。再努力一点点,我就有勇气把这些告诉爹爹。
“秋菊都开了,阿辰什么时候可以陪我去看呢?”
“怕是,没有机会了。”还是那样的平淡语调,吐出的字却是让人心寒彻骨。
那一瞬间,相思不可遏止的双手颤抖。是的,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刻意回避他的渐渐远离。终于……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么,不可挽回么?
“我们,离最初的希冀越来越远,风花雪月过后,还剩下什么呢?相思,我累了,我不认为我们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相思,对不起。”
相思眼里蓄满泪水,泫然欲泣:“为什么,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曾经那么期待,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走到最后,我是那么爱你!你怎么可以若无其事,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怎能如此伤我至深。你知不知道我会伤心很久很久?”她大喊,这一刻她不再沉静如水,激烈的情绪如山洪暴发。
“相思你不要这样,真的抱歉。”宣辰皱起好看的眉,那曾经是她多么眷恋的眉目。
“那么,你是否曾经爱过我?”
“你毕竟是第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子。”
手中的步摇终于承受不住力度,生生折断。鲜血顺着皓腕滴落,溅到散了一地的红豆上。恍惚中,她好像看到,散裂的不只是承载相思的红豆,还有他们之间种种过往。
谁能想到,历经离散,终于重聚,却换来这般结局。
不过是萧萧故人心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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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相思握着断裂的步摇,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行走在街上,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姑娘,你还好吧。”一双玉手将她搀起。“是步摇断了么?呀,这可是来自南洋的海红豆呢。不要哭了,我来帮你修补,好么?”
“修好了又如何,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啊……”相思眼中,一片死寂。
“姑娘,我虽不知你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但我知道,但凡难过的事,岁月是剂良方。也请你珍惜过往的美好。这步摇我会替你修好,什么时候想起了,就来我这儿取。”
“是啊,他没做错什么,他只是不再爱我而已。”相思抬起头,发现自己在一家首饰铺前,擦干眼泪。“谢谢你,我叫相思,未曾请教姐姐名讳。”
“我姓苏,是这锦墨阁的主人,姑娘唤我堇眠就好。”
恰少年,经流年。都已回首不见。
离开锦墨阁后,相思回府,不顾定好的亲事,求父亲以养病为由,将自己放了出来。那个时候,姐姐闹出了大事,家里自是无人在意她这个小女儿。之后几经辗转,她终于脱胎换骨,成了绯妍。那个脂粉不施,有着浓密刘海的相思,早已不再。在竹西度过三年光阴,她不再怯懦,不再卑微。一览成诵,出口成章,她也是有咏絮之才的。上了妆,精心装扮,她也是丽颜无双的。终于不再,活在那个人的阴影里。只是不敢再冬日赏雪,不敢再想起昨日种种。
我用一天的时间记住你,却要用三年去忘记。
三个月前,作为绯妍的的她,再度回到帝都,她让小婢到锦墨阁向阁主取回了步摇。一手建起醉颜酡,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再见他一面。
醉颜酡内,绯妍透过镂空窗子望向厅堂,那个人正与友人言笑宴宴。“宣辰,我们都变了,我也终于不再爱了。希望我们都能够在以后的岁月,遇见那个对的人。”她对着那个人的方向轻声呢喃。
***
深夜,朱雀大街上某个深宅大院的侧门忽然开了个小缝,有素衣的女子一闪而入。
“爹爹,女儿不孝。”绯妍跪在堂下。
“咳咳,你还知道回来。这些年也太过胡闹。”老者叹息着说。
“如今这个样子,自是女儿的错。请爹爹就当没这个女儿吧。”说罢,对着堂上磕了三个头。“请您看在姐姐的面上,放我走吧。”
“唉,罢了罢了,你走吧,远离这是非之地总比锦华深陷其中要好些,走之前,记得去看看她。”
踏入锦墨阁的时候,堇眠正在绘一柄伞。今日,绯妍将刘海放下,那是当年垂髫小女的打扮。
“姐姐,相思今天特来谢谢你。”说完对她盈盈一拜。
“姑娘不必这样,眠不过是帮你修了支步摇,说过些宽慰的话而已。”苏堇眠笑着将她扶起,“姑娘记得要为自己而活。”
***
“听说,京兆尹的公子前几年聘了莫太傅的幺女。又听说,那莫家小姐体弱多病,被送到帝都外的别院休养。这宣莫两家的亲事就此耽搁下来。如今太傅家忽然宣称小姐殁了。我还听说,醉颜酡今儿早歇业了。”苏堇眠在锦墨阁的后堂内的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纨扇。“老天,这夏天可算被我熬过了。”
一旁的澹台雪无奈道:“我们家小眠什么时候对帝都了如指掌了,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刚才过来的那位相思姑娘姓莫,她还有一个名字,叫绯妍。”
“你怎么看出来的?”
“绯妍唯爱红色,你总知道吧?我看到了她的指甲上涂的红色蔻丹,还有那支红豆步摇。”
未央池边,绯妍将一个漆雕小盒沉入水中,那里面装的,是支红豆步摇。
宣辰,如今的你一定不知道,那莫家小姐闺名相思。是的,我就是莫相思。我并不是你以为的萧家小姐,那年我只是住在舅舅家的别院。我们就这样,生生错过。
谢谢你,让我在锦瑟华年,得与你共度。
跋涉千里而来,无非是,为了完成这场声势浩大的别离。你所不知道的,耗尽最后妄念的,别离。
三生石上,种种无缘。
只手按在心口,我多想说,我已忘记。却只能在离开之前,将过往所有,焚尽埋葬。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如今,我再也找不到留下的理由。我费尽心机的一切,无非是为了让自己死心。
如今我离开,会很久,比很久很久还要久。
深秋的帝都内,落叶翩翩。不知从哪飘来一片桃花笺,上面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写着: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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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写这篇,只是突然爱上那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