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陉山方圆百里内,群峰奇峦宛如通天石柱连成一片,交缠在朦胧之中。交错相挤间,隐约可以看到一座苍翠峻拔的峰影。
两个身着灰色长衫之人正矗立在峰顶之上,狂风生怒雨,竟是看不清容貌。唯见一人高冠飘摇,衣袖鼓鼓;另外一人长发摆动,体秀骨清。
“师兄……需要将那两人擒下吗?”一袭幽幽女声传来,声线中似乎夹杂着些许高傲和冷峻,好像盘旋在苍穹之上的猎鹰,凝视着山下的弱小生物。
“无妨,再看看。”只听一苍宏沉着之音从旁传出,听这回应之声,其年龄似乎远比这问询的女子年长许多。
“可是……”这个回答,似是让女子感到愕然,不禁想要争辩些什么。
“放心吧。不过是折了一只火灵怪,老头子那边我自会交代。”年长男子宽慰了对方一番,继而带着些许玩味儿道:“那个愣头少年倒是挺有趣的,这熟悉的感觉........啧,算了,这几日就劳烦你盯着那少年,切记,只需盯着,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回头告知我。”
“好玩?”女子不解道。
“欲买桂花同载酒,却终不似少年游啊。”男子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倒是自言自语的吟起诗词来,末了,一阵风雨波动,山顶之上,那到身影就这样了无生息的不见了踪迹。
“……明白。”似是知晓对方脾性,女子也不管那消失之人是否听有到,只是默默回答,言语之中也再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的波动。
……
而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对于栖息在山洞中的苏酉寻和郦道元两人来说,却是全然不知内情,依旧在那温暖洞府之中守着星星篝火攀谈着。
听了郦道元的一番推论,苏酉寻不觉惊诧,连忙反问道:“有心怀不轨之徒来这陉山,还搞了这一番颠倒五行的大动作,妄想破坏这守恒秩序,难道行云院的高人就不曾知晓?也不来管一管吗?”
“行云院?”郦道元闻言剑眉微挑,似有一丝不悦道:“想这镇守我朝南境的儒家大宗,竟不知何时,变的比那嵩山里的和尚还要扭捏!十年前的争鸣大会上,各派都派出了年轻弟子前来交流,唯独这行云院不见一个人前来,仅是差人送了封信,说什么门中弟子现如今都在钻研机缘数术之法,对这些人力争执之事不甚感兴趣,今后亦不再参与。你说,这不是明摆着骂人嘛,好像在场所有门派都成了逞凶斗狠之徒。”
“哈哈……”苏酉寻听到此处乐得不可开交,在他看来,这些仙来仙去的门派,原本应是高高在上,清心寡欲,结果呢,争斗起来,却是如那江湖武林中人倒是没什么区别。
“唉~”郦道元似有些无奈,继续点评道:“你说,就这种恨不得宅在山中永不出门的心态,他岂能发现这破坏五行之事?怕是人家把这伏牛的尾巴给剪掉了,也不一定能知晓!”
“怪不得……这么多年,我们小镇中从未听说有行云院的仙人下来收徒。原是都蹲在家中闭关潜修了。”少年恍然道:“我听南来北往的客商说过,嵩山的禅宗寺虽是极为讲究机缘之术,但却格外看重入世之道,每年都会大开山门,寻找与佛有缘之人。”
“正是如此。所以我说,这行云院好歹也是儒家正统,如今反倒似是和禅宗调换了门庭,玩儿起了出世,当真是想不通。现如今,京城士族之中,大部分优秀的子弟都入了禅宗门墙,各大家族也都以门中出了修佛之人为荣。修习儒道的名仕虽然各个威震四方,在京城也颇具实力,但当真是屈指可数,终究比不过这庞大的禅宗势力。”郦道元微微点头述说着。
一旁的苏酉寻顺着对方的思绪想了片刻,忽而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竟给出了一个自己的解释:“升沉不离法身中,不与道芒争事成。或许……这便是儒门遁世之因?”
郦道元闻言稍稍楞了一下,忽而赞许道:“你这话不无道理,或许当真是这世道佛盛而百家衰。儒家向来讲究顺势而为,这锋芒之中,似乎回避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呢。兄弟不愧是读书人,当真是聪明透彻,一针见血。”
“大哥谬赞了。我记得你曾说,若是去了京都,可往白马寺中探寻,莫非你也是……”苏酉寻刚想说出‘和尚’两字,忽而想到郦道元也并非光头,遂把到嘴边的话给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哈!兄弟误会了。”郦道元似是觉察出对方将问之语,笑道:“京中入门禅宗者多为俗家弟子,非但基本的修行之法与那出家的内门和尚差不太多,而且许多寺庙的世俗之事也是由俗家弟子把控的,可以说俗家弟子是禅宗势力的中流砥柱。”
“然而,我却并非佛门禅宗弟子。”郦道元话锋一转,坦言道:“我拜入的是老君山白云观,实属道家玄门。”
“噢~是了。”苏酉寻恍然道:“适才大哥御剑飞行之时,我见那剑身上似刻有八卦之中的震卦之形。”
郦道元微微一笑:“好眼力,想不到苏兄弟竟还懂得八卦之术!如今我更加觉得,万事皆有机缘,你能巧夺这火灵之力想来也绝非偶然。”
说罢,他轻取长剑,微微抚摸一番,对少年道:“此剑名点龙,乃长白天池中的雷石所铸。这雷石原本生在天池之中,千百年来受雷雨浸润,已生出自然之灵。我师父广成子在一番机缘之下偶然得之,遂炼铸成剑,亲手施布我白云观震卦金印,似以点睛之笔赋予游龙之上,予以雷震之威,引自然之力降杀诸邪,故取此名。”
言罢,那点龙剑似是心有所感,发出阵阵清光。
看着眼前一切,一旁的苏酉寻羡慕不已。忽而想到了先前那把闪着红光的怪剑,此刻细究,应当是那巨大银杏果儿炼制而成。莫非真让葛家丫头说中,那白球并非真的果实?想来或许应如这雷石一般,是浸润自然之力的矿石或其他灵物!想到此处,心中不禁开始瞎琢磨,如何也给这把与自己心有灵犀的怪剑取个响亮的称呼!
而此时的郦道元也未再言语,只是看了看沉睡着的小黑,又看了看正在思索的苏酉寻,沉寂了片刻,而后缓缓将那点龙剑归鞘,悠悠长叹道:“唉~一时忍不住吹嘘了一番,倒让我自己感觉到羞愧了。”
正在胡思乱想着如何给那把怪剑取名的少年,忽闻对方这一感叹,不禁好奇,连忙问询。
只听郦道元怅然道:“有时候,我总感觉自己这实力和作为,远远不能匹配当前的身份和拥有的一切。就好比我之前在迎山居内于兄弟所说,想要游览天下山川河海,可是空有这宏愿,却总感能力不足,不得完成。呵,或许也正因如此,才有今天这般困苦罢……”
看着更加疑惑的少年,郦道元解释道:“不过,若我真有通天之能,则恐也不会这么快与小兄弟相遇相知了,如此想来,倒也是个憾事。唉!天地事物当真是玄妙至极,就好似那即将生长的树杈,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走向是何方……实不相瞒,我这次来陉山,名义上为寻仙觅宝,实则只是为了寻找隐匿山中的斑斓仙池!”
“是张猎户寻得那个吗?”苏酉寻瞪大眼睛问道。
“正是。”郦道元点头道:“那斑斓仙池,其实乃是陉山之中五行灵气的汇聚之所。若是把山林之间源源不断的五行灵气比作泉水,则那斑斓池就是这甘泉之眼!”
“如此说来,这斑斓池中之水,应是五行灵气最盛之处了?”苏酉寻尝试推论着,忽而见对方眼神一直看向那熟睡的骏马,故试探问道:“莫非这仙池和小黑有什么关系?”
“苏兄弟果然通透。”听对方这一语点破,郦道元唯有连连点头,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小黑本是我游历南梁蜀地之时所遇……初见之时,他就如现在这般,倒在那招摇山一山洞之中,满地的血渍,似是被什么伤了要害。想来,若非当日我被那山中狌狌戏弄,着了那些诡异生物的道,或许也不会有此机缘。后来,我看小黑孱弱,以食喂养,以灵气为其疗伤,竟似痊愈,也由此追随了我,伴我游历山河,想来如今已有五年之久……这期间,小黑却始终逃脱不掉这近乎昏厥的状态,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作。”
讲到此处,正在悠悠诉说中的郦道元停顿了下来,思绪似乎是回到了那游历山河的岁月当中去了。
苏酉寻也并未打搅对方,只是静静等待。忽而一阵篝火噼啪声响起,郦道元似从回忆当中醒来,半带伤感道:“后来,我找到白马寺的方丈通慧大师,他告知我,小黑竟是遭人迫害,被生生抽去了灵筋!若想治愈,唯有靠那五灵汇聚的极盛之地洗涤脉络,重筑筋骨,除此,别无他法……”
此时,郦道元似有些许愧疚,脸色微微一红,道:“那日在迎山居内醉酒,我并未把这一来龙去脉告知兄弟,其实正是小黑以意念劝阻。他担心你若以凡人之躯随我们前去寻找斑斓仙池,定少不了接触这仙池内灵气的冲击,如此,恐会损失今后你那天地机缘降身的气数!而且,当晚小黑传意念说是感受到山间灵气的波动,凭借这份直觉或能找到仙池。遂我第二日酒醒后,便一大早和小黑一同离去……此事还望兄弟见谅。”
“不妨事。”苏酉寻连忙摇手。此刻他才恍然大悟,之前心中诸多疑惑亦一一解开,心中不由畅快通彻。可这份感觉刚上心头,另一份凝重却降了下来,遂匆忙问道:“大哥,你说气运之数会受仙池灵气的影响,那张猎户所谓的福缘,岂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