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墨筹集够了钱,就风风火火地令手下大肆采购蔬菜。且不论卖家第一次出价为何,均加价七成。买来的菜,都被运至青河下游的码头处暂放。虽说没有真的将青城的菜收购一空,但确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所有蔬菜整整装了五大船,顺流而下,运到二十里外的稷县,再雇当地人贩卖。
这稷县本身也种有蔬菜一类作物,市场之上并不稀缺,再加之秦子墨所购买的大量蔬菜堆积于市,骤然间稷县菜价下跌,秦子墨几乎将预算中所有钱都赔了进去。
孟臻气得捶胸顿足,一连几天头晕目眩下不来床。
但秦子墨却镇定自若,并不多做解释,依旧如平常般饮酒作乐。
一年过后,又到了收获的季节。
青县因去年蔬菜大卖,农民为了获取更多利益,大多减少了水稻的种植,而多分了几亩地种植蔬菜。一时间蔬菜堆积于市场,菜价骤然下降,而作为生活必需的大米却供不应求。家贫之人只得每天以菜为食,个个面黄肌瘦。
与青县相反,稷县市场则是米多菜少。
秦子墨利用这个时机,贱买贵卖,赚回了本钱。再过一年,青县米多菜少,稷县菜多米少,秦子墨赚得盆满钵满……
……
这日酉时,秦子墨突然主动找到秦子诗,进门后开口便说:“我知道你和孟先生一样,都是保守做派,怕秦家丢了本钱。为此我也是绞尽脑汁,这才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我们找百姓筹钱,再将其作为本钱经营。这样我们既不用自己出钱,又能做生意,岂不妙哉?”
“孟先生怎么说?依我看那些人未会把钱交给我们。”秦子诗缓声说道。
“何必事事都问他的意见。况且现在青县与稷县的粮价由秦家主导,咱们只要开出条件,存够钱的人即可减去他部分粮价。如此一来,我不信他们会抗拒这件美事。”
“容我再想想此事,过后自会给兄长答复,还望兄长莫怪。”秦子诗说着起身一拱手。秦子墨见此,冷哼一声,转身快步离去了。
更晚些时候,秦子诗正要更衣就寝,只见一仆人闯入,带来一消息,惊得秦子诗登时跌坐在椅上——孟臻突然倒地抽搐不止,恐怕就要撑不住了。
秦子诗匆匆赶到时,孟臻已经被移到床上侧躺着。他右手僵硬的缩在胸前,手指扭曲成诡异的姿势,口角歪斜,流涎,没有意识。床边还站着秦子墨,以及常给孟臻看病的周郎中。
周郎中合眼摇头,缓缓说道:“所谓‘夫人禀五常,因风气而生长。若五脏元真畅通,人即安和。客风邪气,中人多死……’孟账房的情形恐怕不容乐观,在下也只能尽些绵薄之力,余下的就要看他个人缘分了。若是命好,瘫痪在床,若是不好……”
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秦子诗呆在原地,久久没有言语。
王字赋跟随着秦子诗偷偷潜来,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却不信服周郎中的说法。
天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秦子墨的新提议刚被秦子诗以孟臻为由头拒绝,孟臻当晚便出事了。且秦子墨与孟臻卧房距离不短,他若是同时得到的消息,又怎能先一步抵达?再加之这秦宅中并没有常住郎中,周郎中又怎会如此及时的赶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秦子墨早知道孟臻今晚会出事。那个郎中怕也是秦子墨为防止他人的诊断结果暴露自己,这才特意提前请来周郎中,与其串通一气,实施阴谋诡计。
王字赋又望向院内的桌子,桌旁有一倒一立两把木椅,显然是孟臻抽搐昏倒前所坐之处。桌子上还摆放着未吃完的菜——整整有二十一道,扣肉、杂熬蹄爪、盐酒腰子……可唯独没有素菜。
如果按常人口味,一定不能忍受整顿饭都吃如此重盐重油之物,况且这菜式的丰盛程度也远远超出了一个账房该有的规格。
此事必有蹊跷……
王字赋趁众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孟臻身上时,悄悄来到桌旁,仔细观察菜品。
见其中有一道还未动过筷的红烧鱼,无头无尾,鱼皮也被人撕去,并不符合寻常人家做法。且这鱼身体圆而小,盘子中足摆有三条,王字赋一时竟没认出这鱼是何品种。
再者说,青县之人向来少吃鱼类,就算是孟臻口味独特,喜吃鱼菜,那这道菜也应摆在孟臻的近处,然而它却恰恰被放了桌子的另一边。
王字赋思索着,拿起孟臻的酒盏,轻抿一口,酒气辣嘴冲鼻,即使是他这种爱饮酒之人,亦被激得皱起眉头。
思索片刻后,王字赋便有了些思路,他捡了一条鱼装进荷包,自后门出了秦宅……
……
秦子诗躺在床上,但并未合眼,今晚之事搅得他心神不宁——孟臻不只是个账房,更是他的“挡箭牌”。没了他,就意味着自己要与兄长正面交锋。他自知才华比不过兄长,但仗着父亲、祖母的喜爱,将来定然会将家主之位传给自己。兄长偏偏又野心十足……
秦子诗辗转反侧之时,忽听得外面传来敲门之声,还未等秦子诗答言,那人便自己进来了。
趁着月光,秦子诗见那来人身着水蓝色深衣,头戴黑色小冠,正是多年前救助自己的仙人,连忙起身行礼:“多谢上仙于多年前救助在下,上仙的恩德,在下至今记忆犹新。”
王字赋无所谓地摆摆手:“我此次前来,是为孟臻瘫痪一事,你可有发现疑点?”
秦子诗面带疑惑,但还是如实说:“孟先生往日里也常感到头昏,此次怕是病情加重,来势迅猛所致。”
“不然,此事并非意外,始作俑者乃是秦子墨。秦子墨怕孟臻反对自己,又知道孟臻有头昏之疾,这才特意备下重盐重油之物,以及烈酒,宴请孟臻,希望能借此刺激孟臻病发。秦子墨又怕此计不成功,所以用河豚做菜,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孟臻今晚没有病发,怕是难逃一死。”
王字赋冷静地说,又见秦子诗一脸震惊之态,补充道:“起先我也未曾认出那是河豚,只是觉得此菜做法怪异,像是有意隐藏鱼的品种。因此我特意将其中一条鱼喂与野狗,果然那狗不多时便死了。虽说秦子墨并未真正杀人,但其心肠歹毒显而易见,我劝你还是报官为妙。”
秦子诗心中也赞成王字赋的观点,若是不打击兄长,秦家将来怕是再没自己的一席之地。
王字赋看透他心思,进而说道:“秦子墨今晚向你提出的经营法子想必不错,否则他也不会铤而走险。你不妨照他所言行事,定能有一番作为。然而经商终究只是下等行为,只可惜你在经纶诗赋方面没甚天赋……也罢,只要你能凡事留有余地,莫要像秦子墨那般激进,在众生之中也算不错了。”说完,王字赋便出门而去了……
……
秦子诗第二日便去贿赂知县,最终判得秦子墨杀人未遂,坐牢监禁。并且按照秦子墨那晚所说,向百姓筹钱,只不过在此之上,又多给了百姓一些优惠……
又是一年岁月流逝,一切都看似正常地运行着。秦家暴富,秦子诗的胆子也愈发大起来,把得来的尽七成银钱,全部当做本钱再次投出,做了各式生意。
然而有一天,一些百姓突然提出要拿回存银。起先这等小事也未曾引起秦家重视。但就像有人事先组织般,前来取钱的百姓越聚越多。怎奈秦家才把钱投出经营,现今还未回本,根本无力支付。
事件继续发酵,有些人甚至还报了官……
王字赋也是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田地,他后悔自己不懂经商之道,还执意劝说秦子诗如此行事。
柳氏早就跟随秦老爷搬到了汴京,这青县秦宅中除秦子墨,再没人有害秦子诗的动机,而秦子墨早被关入牢中。
除非……这一切从开始,就是秦子墨设的局……
想到此处,王字赋不免感到一丝寒意。
若真是这样,那当初秦子墨给秦子诗提出的意见,定然本身就藏有漏洞,并且秦子墨能确保以秦子诗的能力,看不出其中端倪。然后秦子墨再故意露出破绽,让自己被判坐牢。这样秦家之后的变故就都与他无关了。
如此,秦老爷也只会认为秦家的损失都是由秦子诗一人造成的……
想不到秦子墨小小年纪,心思这般阴沉歹毒。可惜自己一直尊崇儒家,并不精通经商之道。
万分焦虑中,王字赋突然想起了一人——孟臻。
孟臻担任秦家账房二十余年,如今虽说病重,但念及情谊,秦子诗仍旧留他住在秦宅之中。
夜间,王字赋心情凝重进入孟臻房内,打算就此事请教孟臻。
孟臻虽然眼歪嘴斜,口不能言,但神志还算清醒。听闻秦宅如今的变故,他眼露悲伤,挣扎着想要说话,可只能发出些不成语调的声音。
见此,王字赋心下又冷了几分,他这样活着也挺痛苦吧……
还是那个夜晚,王字赋又来到了秦子诗的书房。当然,还带着孟臻的鬼魂……
孟臻与秦子诗一直谈论到天空将晓,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随着时间流逝,王字赋明显感觉到自己更加虚弱,他看到自己的身体随着日头升起渐渐透明,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触犯了伤害生人的禁忌,这是他要受到的惩罚。已经到了破灭的时刻,但他内心却异常平静、安宁。
活这一场,能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他已然无憾了……
据坊间传闻所言,秦子诗后来变卖了不少财产,才将将把债还上。秦老爷也不再指望二儿子做事,只把部分生意交给秦子墨处理,显然是要将秦子墨培养成下一任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