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把院子收拾一下吧,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刘刚的身后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儿,他长得和他妈妈实在太像了,而他妈妈的脸,刘年这一辈子也忘不掉。
刘刚蹲下来拉着儿子站在凌乱的院子中间,笑着说“小恕,跟年年姐姐打招呼啊?”
刘恕的脸歘一下红了,小声的唤了句“年年姐姐。”
刘恕,刘恕,是想让谁宽恕谁呢?
“你还愣着干什么呢,帮把手把院子快点收拾了。我锅里还煮着饭呢。”
刘刚对刘年比以前还要好,刘年这些年还他的钱,一笔没收,全部原封不动的还给她,要么就放在老家的房子里,或者帮她还给了其他人。而他一直一个人带着儿子,生活却过得很艰难,在县城里一个人做两份工作,常常半夜才骑车回家。
刘刚的院子比起十年前少了些生气,杂乱的野草几乎快长到房间门口了,一点看不出当年的敞亮模样,仿佛几十年没人住过一般。
刘刚在厨房做饭,刘年和刘恕坐在堂屋门口的廊下面面相觑。虽然她很清楚,犯错的是张代琼,和刘恕没有关系,但是看着他这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她做不到不去多想,总是莫名的感觉很悲伤。
但刘恕没有错,爸爸常年不在家,又因为他妈妈的关系,村子里的大人都不让小孩跟刘恕来往,他几乎是一个人像院子里的野草一样的长大,无人问津,无人在意。
他和自己,何其相似。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直勾勾的,刘恕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跑回屋里去。刘年才慢慢的收回目光,望着天空发呆。
胳膊被人戳了一下,刘年以为吃饭了,侧头看着面前一张放大的,稚嫩的脸,心口又开始泛酸,清了清嗓子轻声问“怎么了?”
“爸爸说年年姐姐读书很厉害,我有几个题不会做,能不能教教我。”
“哪里不会?”
刘恕搬个小凳子坐在刘年旁边,把作业本放在自己腿上,像只煮熟的虾米一样弯腰驼背的做作业。刘年干脆站起来,把凳子给他,让他趴着做。
刘恕是个非常聪明的小孩儿,只需要提稍微提点,他就能举一反三。不仅聪明,而且博学,说一个十岁小孩儿博学,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特别是在这样的穷乡僻壤的地方,但他是真的博学,天文地理人文风俗都有涉猎。在语言和记忆方面还非常有天分,乡村小学不教英语,他自己通过看电影自学英语,基本交流已经没有问题了,只是口音有点奇怪,他一开口,刘年就想笑。
刘年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真心的希望他能比自己幸运,有一个顺遂的人生。
饭桌上刘年提了一下刘恕的事情,刘刚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儿子平时看些什么书都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刘恕的经历和自己太像,也许是因为惜才,也许是因为自己的一些遗憾希望有人能实现,总之,刘年放下了对刘恕的芥蒂,主动带他去县城买书,还给他买了一个学习机,最后买了三箱牛奶,东西太多没办法坐公交,打出租花了58块,给刘年心疼好一阵。
刘恕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他平时和爸爸出来都是爸爸有事要办,匆匆忙忙的来去,连县城长什么样子他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回家了。
刘年还带他去坐了缆车,县城有一个旅游景点,是在半山腰上的宋朝石刻。刘恕趴在缆车窗户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外面。虽然他知道得多,但都是书面知识,真正的大千世界他还没有见过,这就是环境对人的局限。
学习机最好是联上网用,刘年用自己的热点给他下载了一堆东西,几乎把内存占满。“你把这些看完以后,再让你爸爸带你去今天买学习机的地方,让他们给你联网,你再下载一些回来看,明白了吗?”
刘恕点头,“明白的,谢谢年年姐姐。”
刘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少年的头发细软像某种幼兽的被毛,倒是叫她有些爱不释手了。
迁坟的时间,很快到了。
山上敲锣打鼓的做法事,刘年脊背挺直的跪在两个老人的坟前,明黄的纸钱烧出熊熊火焰,映照在双眼无神的双眸里,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法事做完了,挖坟找的都是八字很高身强力健的中年男人,十里八村的有白事都找他们,刘年站在一边,她是晚辈不能动手。
两口棺材被抬出来,不能见光,立马用明黄色的经文被子裹住,但仍然有一股浓烈的味道四散开来。刘年腿软,差点跪了下去,被一旁的刘恕扶着“姐姐?”
刘恕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情,但是这么多年以来,村子里的人也都一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添油加醋的告诉他那一日发生了什么,仿佛自己就在病房门口,看得真真切切。
这两块坟地也是刘恕的心病,他知道这下面埋葬的是他妈妈的罪孽。
刘年摇头,推开刘恕的搀扶,拔起招魂幡走到队伍的前面带路。去新坟地的路上,经过的地方都要撒上纸钱。寓意让两个老人的魂魄不会迷路,也让附近的小鬼收好处,别欺负老人。
刘年很清楚,人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两具枯骨就算付之一炬,两个老人也不会感觉到丝毫疼痛,但这也是她唯一的寄托,期望他们的痛苦是真的结束了。
到了另一个山头。
又是一场下葬法事,刘年跪在坟前,道士一边念经,一边撒纸钱,明黄的纸钱飘飘摇摇的落在刘年的肩上,就像外婆当年把手放在她肩上让她宽心一样。
这一刻,刘年内心多年的孤独,齐齐涌上心头,她想好好活下去,但是找不到任何理由和快乐,她不想这么孤单的走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往下掉,粘上尘埃,落进泥土里。
她在心里默默的道歉“对不起,年年坚持不下去了。”
迁坟的事情办完的第二天,刘年就回了工作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