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夏没有回教室,而是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班主任正在备课,看到闫夏的时候,原本就不怎么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怎么了?”
闫夏垂手站在办公桌旁边轻轻的说“我觉得刘年的状态不太好。”
班主任放下手里的笔,不悦道“怎么,你还要来替他们说话?”
闫夏摇头“我真的觉得她的状态不对,这么下去,我担心会出事。”
班主任轻哼“她自己做出来的这么个烂事,还不能让人说吗?你有时间担心别人,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的成绩怎么办吧,下学期会分班。”
闫夏还想再说什么,班主任挥挥手“别说了,她家里的情况你不了解。”
“我是不了解她家里的情况,但我更不了解学校这样做事为了什么?她明明是特长生,为什么要求她的文化成绩和普通的学生一样?一边要她不停的画画,一边又要求她的文化成绩不能落下,我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班主任叹气,“唉,因为学校的人都认为她的艺术特长改变不了她的人生。只能靠文化成绩。你不了解她家里面的情况,但你应该也看到了一些,相信我,她的情况比你看到的还要艰难上很多。”
“学校对这样的学生没有补助吗?如果她真的成功了,以后不也是学校的荣誉吗?”
班主任终于抬头,犀利的目光透过厚重的眼镜,带着审视的目光“你以为学校是做慈善吗?她的成绩是优先被三中录取的,但是最后来了我们学校,你以为学校没有做让步吗?更何况,学校的事情也不是你、不是我说了算的。更何况像她那样有一点天分的学生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少见,但成名的人又有几个,还有几个你能叫上名字?”
“学校这样做,其实也只是想让她自己有所取舍。她在绘画这一条路上的艰辛,比抓文化成绩艰难太多太多了。况且,她读书的路还长的很,除非有好心人资助她,不然谁又负担得起这么大的开资。”
“你们脚上的一双鞋子,可能就是她家的大半年口粮。你明白吗?这样的家庭,维持普通的生活就已经很难了,她没有办法维持绘画的学习,以后更没有办法去国外深造。所以学校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希望她能自己放弃画画。”
闫夏的心里惊了一下,半年口粮、放弃画画这两句话在他脑子里来回播放,只听班主任接着说“所以你也回去劝劝任弈秋,别纠缠她了。她的人生经不起像你们这样的折腾。没事儿就回去吧,刘年的事情,我知道了。”
闫夏从办公室出来以后,脚步和心情都有些沉重了。他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球鞋,这是去年秋天买的过季款,打折下来也接近一千块。他突然有一点罪恶感,他不敢再让自己想下去。
一堂音乐课已经过去一半,教室里已经开始了演唱会,闫夏的出现吸引了大部分的人的目光,有个男生蹭的一下站起来“老师,你说我们班的男生五音不全,现在我们的音乐担当回来了。让他给你表演一个。”
起哄的人很多,音乐老师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女人,坐在讲台靠近门口的位置,腿上放着一把红木吉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闫夏“同学,众望所所归呢。”
闫夏没有心思唱歌,默默的回到座位上,同桌用手指捅他“你怎么了?”
“看来你们的音乐担当不想唱,老师只得继续忍受你们的魔音穿耳了。”
这个音乐老师的声音是刘年听过最好听的女声,轻盈悦耳,像山里林间的百灵鸟,又清透得像小桥下的溪水,涓涓流淌细细道来。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就献丑了。”
闫夏又站起来,“老师借一下你的吉他,可以吗?”
老师递给前排的同学,传到闫夏的手里。
闫夏一屁股坐在自己桌子上,右脚踩在椅子上把吉他架稳之后试了几个音,轻咳一声“老师的声音和王菲有一点像,那我就唱一首王菲的歌吧。”
老师微笑“哦?哪一首?”
“流年。”
名字一出,全班哗然,任弈秋更是怒目而视。老师疑惑“你们怎么了?”
前排的女生笑着解释“因为我们班上有一个‘流年’,还是个女生。”
老师好奇的问“是哪一个?”
女生指了指前排靠窗位置的女生,一手撑着下巴,微微转头看向抱着吉他的少年,少女的眼神难掩疲惫。
少年的手是很好看的,刘年从第一眼就知道。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跳跃,动听的音乐缓缓流出,少年的嗓音和他人一样,清越不失温柔,刘年竟然笑了起来。
……
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
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
情动以后
长不多一天
留不住
算不出
流年
……
这是刘年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在未来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首歌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难眠之夜,虽然王菲的版本比闫夏唱得更好听,更让人经验,但刘年还是会经常想起那个如春风一般的少年。是他在那个下午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了绝望了少女。
任弈秋偶尔会来打扰她,但每次看到她的脸色都会默默的走开。期末考试的时候,刘年的成绩终于还是能拿得出手了,不枉费她熬出来掉到下巴的黑眼圈。
高中第一学期就这样平淡又惊险的结束了,刘年的钱还是没有着落。
刘年做了一个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决定,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她要去外地找她爸爸。
去外地的路费也是一个问题,所以暑假结束之后,刘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打电话回去旁敲侧击问出了她爸爸在那个地方,然后去车站问了需要多少钱能到那个地方。
就这样,16岁的少女开始做起了暑假工。
她在学校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炸鸡店,干一个月给她八百块,可以让她晚上就在店铺里睡觉,每天吃饭的钱从她工资里面扣。
八百块,对于刘年来说已经是巨款了,但是吃饭要扣钱这个事情让她心疼了很久,只是其他地方看她大包小包的行李,都不愿意用她。
刘年已经算好了,每天吃饭用八块钱,一个月就是二百四,还能留五百多,一百多当路费,剩下四百当下学期的生活费。
暑假两个月,她本来想就在市里工作,但又想回家看看外公外婆,半年没见面了,不知道他们身体好不好,所以她只能上一个月的班。
刘年在店里面工作以后,几乎每个买炸鸡的客人都要问一句“这么小,别是童工吧。”
“不是,老板是我姑姑,我过来帮忙的。”老板早就教过她怎么说了,刘年渐渐得也得心应手起来,在炸鸡的空闲时间里,她把店铺的菜单全换了一遍,换成自己的手绘,卡通版的炸鸡和汉堡。
“你这画儿还画得挺好的。”
刘年抿嘴笑“学过两年。”
老板摇头“学这个有什么用,天天画画也不挣钱,还不如卖炸鸡。我告诉你,你也别学了,浪费那钱,你就在我这里干,我给你涨工资,怎么样?”
刘年默默的摇头。
“不开窍,你读那么多书,欠那么多债,以后还着多累。不如早点出来社会挣钱才是正经。”刘年跟老板说过自己的大概情况,老板知道她的生活费有时候还靠家里两个老人找亲戚借来给她,便忍不住劝到“听我的准没错儿。”
炸鸡店老板当时就是看她急需钱,动了恻隐之心又想有个便宜帮手,才让她进店里的。
刘年还是摇头,她明白,读书是自己的唯一出路,只要还有一点希望,不论怎么样她都不会放弃。
炸鸡店老板见她固执,说不通,也就不再劝了。靠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把刘年画好的菜单放在腿上随意的翻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