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是股骨头置换的手术,原本高木杨下夜班,但是裴骁光要带着高木杨和凌永坚一起上手术。这是裴骁光第三次带高木杨上这个手术,他对高木杨说,“下一次,你完全可以独立完成这个手术了。”
“真的吗?”高木杨很开心,裴骁光对他总是很放心,同种类型的手术,裴骁光都是老规矩,只要带三次便让他独立操作,裴骁光在旁观察指导,在科室里,只有高木杨有此优待。
裴骁光对科室的人把话说得很明白,“不因为高木杨是什么身份,只是因为他有天分,动手能力强,天生就是个当外科医生的料。”
高木杨明白自己多少还是沾了点光,毕竟自己父母的身份都在那里,科室里的进修和学习,他总是早早就被推荐,评职称,他也是最快晋升为主治医师的。周围的人阿谀奉承地对称赞自己,谁知道他们内心在想什么,他可不要别人因为这个敬仰他,他要的是打从心底真正佩服自己。
所以对于工作上的问题,他从不懈怠,总是非常认真的看书和动手。每次术前,他都会拿出好多书来认真翻阅,解剖,生理,病理,药理,每一个细节他都争取提前想到,不了解的问题及时向前辈们请教,一个医生,绝不能有一丝疏忽,尤其是一个外科医生。
下了手术台,凌永坚问高木杨:“听说你可以独立上股骨头置换手术了?”
高木杨笑笑,“下次我们一起上吧。”
凌永坚露出费解的表情,沉默了半天,他才开口,“我——还是一步一步来比较好。”
说完凌永坚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直奔卫生间里,关上门,他打开水龙头,任由水声哗啦哗啦地流淌。
望着池内的哗哗流水,凌永坚发出一声长叹,他二十九岁了,马上就迈入而立之年,现在却一事无成。硕士研究生毕业的时候26岁,进入科室三年多,他自认勤恳努力,认真负责,生怕一步做不到位,可无论怎么做,他都只能在科室的最底层徘徊,他明白,自己没有后台,没有背景,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他每走一步都很困难。
只是现在,他不能只是想着自己,他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在这个城市里,他竟然还没有一个立足之地,栖身之所。
他和孟渔,还在过着租房的生活。
职称评不上去,上手术的机会太少,所有的一切都限制着他的收入。家在农村,家里人还在温饱线上挣扎,他们能够自力更生已经减轻了他的负担,不要奢望对自己有任何经济上的支持。
可是孟渔,他舍不得让她再跟着他吃苦受罪。大学时候,他追求她,曾经发誓要让她当上公主,过着别人都欣羡的生活。
现在,他不仅没有让她当上公主,他还让她在忙碌的工作中消磨她的青春,在生活的烦恼中吞噬她的自信。
从那时到现在,只有孟渔是他最大的支持和安慰。
他现在都回忆不清楚孟渔是怎样一步一步的深入自己心中的。大学时代,他的贫穷在班上几乎人尽皆知,家里拿不出学费生活费,只能靠贷款和助学金来支持,他自己,每个假期都在外打工补贴生活。
那个时代,只有孟渔从不嫌弃他轻视他。
她拿自己的钢笔给他用,她在他弹尽粮绝的时候悄悄地塞钱在他的书本里,她还在每个圣诞节和生日都送卡片给他,鼓励他不能放弃。
孟渔并不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她不过出身在工人家庭,父母亲省吃俭用地用微薄的工资要供她上学和生活。
但孟渔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小姑娘,从不追求衣着打扮,吃穿用都很随意。
她只是酷爱写点花花草草的小文章,文章中总是充满她理想的爱情和生活,灰姑娘一定会遇上英俊的王子,变成野兽的王子也一定会有善良的公主来解救他。
孟渔喜欢对凌永坚讲述她幻想的故事,凌永坚觉得她简直就是个童话里的小女孩。不知何时,他发现这个女孩已经深入他的心里,他的生活中已经不能缺少这个小女孩的足迹。
他大胆地向她表明了爱意,那时的孟渔拒绝了他,说只当他是好朋友,对他的那些帮助完全是因为好朋友的感情。
他沉默了,生平第一次陷入感情的陷阱。
毕业那年,凌永坚考上了研究生,而孟渔,进入了本市一家企业的职工医院工作。
想到她一人在本市生活,他抑制不住自己去看望她的欲望,一次一次,他出现在她的单身宿舍里,帮她打扫卫生,帮她买米买菜。
终于有一天,在孟渔宿舍里那间狭窄的单人床上,他得到了孟渔,那晚他如获至宝,指天誓日地对孟渔说:“有一天,我一定让你过上公主一样的生活。”
孟渔对他信赖地点头,“会有那一天的。”
研究生毕业,他因为成绩优异留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骨科,他以为从此和孟渔的新生活将从这里开始。他们搬离了孟渔的宿舍,租了一室一厅的楼房,等待着几年后能存够首付款去买一幢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
一切都没有在计划内发展,完全偏离了他预计的轨道。
三年内,他的事业还是停驻在毕业时候的老位置,科室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复杂的人际关系,复杂的师生情谊。科室里相同年龄的五个年轻医生,除了他,其余四个都是裴主任的学生,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凌永坚明显地感觉到裴主任对待他们的态度和自己不一样。
他觉得自己就是唯一被排挤的对象,和他同时进入科室的几个医生都跟着裴骁光不停的上着各种各样的骨科手术,只有他的机会甚少。
不能经常上手术,收入就没有增长,读书的贷款需要先偿还,家里的父母亲身体不好需要支持,读大学的弟弟需要他的帮助,而房价一直不停地疯长,首付款对于他来说总是遥遥无期。
他心灰意冷了,自己怎么样生活都无所谓,只是对着孟渔,他既是内疚又是心痛。孟渔已经28岁了,她的妈妈早就催促着他们应该结婚了。
没有房子,没有经济基础,他怎么敢对孟渔提结婚,他怎么对得起他当初对孟渔许下的誓言。
可是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孟渔昨天晚上告诉他,她刚刚验出怀孕了。
面对孩子,他应该是欣喜和激动呀!那是他和孟渔的第一个孩子。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小心地避免这样的事情出现,生怕对孟渔的身体造成伤害。一旦事情发生在眼前,虽然两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却还是忍不住激动万分,两个人本来就已经到结婚生子的年龄,有了孩子,当然是应该高兴的事情。
“我们可以要他吗?”孟渔皱着眉头问他,她在邮电医院工作,那里效益不好,收入一直都很低。
他居然不敢肯定的说一句“我们要他”,不然的话可以怎么样呢,让孟渔去把孩子拿掉吗?他心中疼痛,舍不得孟渔去吃苦,也舍不得孟渔肚子里属于他们的骨血。
不拿掉的话,要面对多少生活中的问题。
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不只是给他吃穿那么简单,他必须要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他应该和其他孩子一样有属于自己的天地。
现在的他却什么都给不了孩子,没有住房,就谈不上教育。如果生了他却不能给他一个美好的人生,那也是对他不负责。
卫生间外传来敲门声,凌永坚关掉水龙头,打开门,他看到高木杨站在门口。
“你怎么了?上个卫生间还锁门?”高木杨审视着他,“脸色不好,是不是上完手术太累了?”
凌永坚看高木杨一眼,摇摇头懒懒地走出卫生间,心中的失意愈加强烈,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恼。
“这个怪人。”高木杨自言自语,今天他心情非常好,没有那么多的思绪去关注凌永坚,回到办公室,他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今晚他不值班,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要去附近的商场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