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帝泽从梦中惊醒，“一箭穿心”转瞬即逝，黑眸扫过周围，这里不是琅琊山顶，是皇宫。
他在这里。
几日前，他扭转乾坤回来了。
回到了十年前的现在，她刚进宫的时候。
她早就出现在他身边，他浪费了八年的相处时间，握紧拳，眸底晦暗不明。
良久之后，他唤来傅蒽。
“她还没进宫吗？”
这已经是陛下今日第三回询问了。
傅蒽小心翼翼回禀：“刚才来人禀告，姑娘已经到了宫门，应是已进宫了。”
帝泽重生了数日，身体时常传来剧痛，一听见人已经进了宫，浑身一颤，却迈不出一步：“把人接过来。”
……
于小满不知走了多久，好似走了大半个宫也没有到头，忍不住问刘嬷嬷：“采女是不是没有步撵？”
暴君后宫清一色的美人，没有高位之人，但其下有宫人，采女。
暴君把她赏给辰王时才提了她为美人，之前一直是个采女，在辰王府的时候，就因为这事，还被女主的丫鬟拿捏。
“是的，姑娘。”刘嬷嬷语重心长回答。
那一瞬间，刘嬷嬷怕她为了好日子，争个宠，混上个美人。
于小满脑子没那么灵活，根本没想到这法子，也生不出那心思，只是觉得以后自己日子没想的那么好过罢了。
采女跟宫女差不了多少，且说女子多的地方戏多，在后宫，她是不是还会遇上些阴谋诡计？
“姑娘，前面是陛下跟前的傅大总管。”刘嬷嬷低头，提醒了她一句。
于小满顺着往前看去，皇帝跟前的总管？
这条道似乎不怎么通达，怎么还出现这么高贵的人物？
待近了，带路的小宦官和刘嬷嬷向傅蒽行礼，于小满自觉也行礼，照着刘嬷嬷路上交的礼节。
“小主折煞奴才了。”傅蒽连忙上前，这几日陛下突然关心起于家姑娘，不同以前对其他女子，两人之间定有他不知的渊源，哪儿敢怠慢。
“陛下特意让奴才在此等候，接小主去养心殿。”
这一句话就炸了刘嬷嬷的心态。
把自己当做路人的于小满面不改色，弱柔细言细语开口：“小女是周地城守之女于小满。”
刘嬷嬷反应过来，这批秀女中楚家姑娘才是唯一被钦点的人，傅总管一定是等楚姑娘。
这才刚进宫就得如此特殊，想及楚姑娘不怕事又任性的脾气，下一位宫中红人无疑了。
刘嬷嬷刚想说楚家姑娘应在后面，但她还没说出口，便听傅总管笑呵呵答：“奴才没认错，是于小主。”
于小满顶着茫然的脸，怀疑的眼神上了傅蒽准备的步撵，然后开始打盹了。
待于步撵消失在宫墙转角，刘嬷嬷才回过神，“嘭”得一下心态崩了。
这心情，就像自己要藏起来的珍珠还没藏，就被人半路抢了个倾家荡产。
……
帝泽闭目养神，旧事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
她进宫后第五年，他才意外在后宫一处偏院看见她，当夜便召来侍寝，他从来不碰女人，谈不上厌恶，只是提不起动她们的兴趣。
每次瞧上的女人，大多都是性格合他心意，最重要的是不会在他面前连话都说不清，女子都是胆小的，但他不喜胆小到连话都说不出一句的女人。
当夜她就是那般，他只是问她会不会识字，若是会便给他念念诗文，而她埋着头，战战巍巍的站在那里，嘀嘀呜呜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跟他在偏院看她躺在美人椅上熟睡的模样差之甚远，恼怒之下让她滚出去，差点动了杀意。
之后，便隔了三年才再见到她，也才真正认识她。
那年庆阳亲王造反，皇宫大乱，他一个人坐在大殿龙椅上，等着庆阳亲王或者辰王，一方叛贼，一方援兵。
来的人孤零零一只，提着裙子偷偷摸摸钻了进来，见到他后一眼不眨的盯着他，愣头愣脑的说了第一句话：“你怎么坐在这？”
随即她一晃神，应是记起了他的身份，立马口齿伶俐的说：“都什么时候还不忘坐把龙椅？憨批，还不快下来躲起来。”
憨批，怎么听起来很怪？
不过他没在意她说的字句。
他记得她，记得她酣睡在阳光下的模样，也记得她懦弱一个字都答不出的颤栗，可这回，仿佛对味儿了，她不顾他的皱眉，胆大的直接把他拖下来，拽进了案台之下。
不管以前她柔弱是真还是假，他龙颜一悦，直接在狭窄的空间掐住她的脖子：“你有多怕死？”
“额嗯……”她显然没想到会这样。
他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松了力度，“咳咳，谁……不……谁……怕死怎么了？”
某仙女的心里路程是：
谁怕死了，她都粉身碎骨一次了还怕死？是她这回死了就要被逮回去关上千年。
不对，是个人都应该怕死啊。
谁规定人不能怕死了吗？
怕死怎么了！
见她涨红了的脸，他根本也没下多重的手，真是娇气，又松了些力度。
“你来这……”他还没说完，嘴上覆盖上了纤纤玉手，带着暖暖的温度按住了他的嘴。
“嘘！”
殿外响起慌乱的脚步，听起来不是男人，应是慌不择路的宫女。
半响，听不见动静。
她放下了心，脸却更涨红了，回眸盯着他。
她手没有从他嘴上放下来，语速回归正常，知道他刚才要问什么似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们且这么等着，辰王一定能及时赶回来。”
他蹙眉，不顾嘴上挡着的手，轻勾薄唇：“孤对辰王是有信心，你是何来的信心？”
他还插着她的脖子，碰着她温软的肌肤。
她身上带着阳春三月的暖意，有他从未闻过的淡淡熏香，他主动靠前，两人靠得极近了，她的脸又红上几分，脖子上的脉搏强烈。
她：“只是一个指望罢了。”
他当作不记得，眯起眼睛问她：“孤是不是见过你？”
因这番靠近，唇触进她手心。
捂着他唇的手终于记起回收。
“有？”她眼底的心虚出卖了她。
他冷哼一声：“今夜孤死，也定拉上你。”
这句话反而对她没起到什么作用，她缓了缓，还用上了尊称，说道：“能跟陛下一起同死，是我荣幸。”
突如其来的马屁，有点让他意外，但却没从她眼中看出敷衍，好像能跟他一起死，真的是件光荣的事。
“不过，”她又说，“陛下真把我杀了，听起来有些恩将仇报，我也曾救过你的命，就因为这样，改了天命，日后回去还要受罚……”
他冷着眉安静的听，听她编，尽管他听不懂。
她话头一转：“我就知你不会信，罢了，能跟陛下一同赴死，也不枉此行。”
直到两年后，他才明白她所谓的“此行”是何意义，不是她从后宫跑到大殿，而是她从天上下到凡间。
如果当初他早遇见她，如果他相信她，如果他没有接二连三的试探……她是不是就不会死，更不会抛下他，跳下璇玑山崖。
琅琊山顶，一箭穿心。
穿的是她与他相拥的心，那箭穿透了她，刺到他心房。
那是诛神箭。
他没死在那箭下，不过未过多久却也郁郁而终。
之后他知晓了自己是谁。
而当时她跳下璇玑山崖，并非是因为她不想死在他身边，而是……
不想他看见她魂飞魄散。
仙人之魂绑于凡身，诛神一箭可碎其身。
这三界，再无她。
幸。
璇玑老仙说，有一线转机。
他罪孽深重，幸未祸天下，可启用天枢扭转乾坤，不过日后必须要洗心革面，积善行德，否则天道不容。
让他这个魔向善就能救回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