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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开眼看世界的茶业大亨

晚清的茶商巨子江有科(1792—1854年),是我国近代最早从事出口贸易的名商之一。其“江祥泰”茶号的兴衰史,在某种意义上,堪称近代徽商从兴盛转向衰败的缩影。

江有科祖籍是歙县南乡的芳坑村。根据《芳坑江氏宗谱》的记载,其远祖是商朝末期的名臣微子,微子的子孙受封于萧国,后代遂以国为姓。唐末黄巢起义,战乱频仍,芳坑江氏的远祖萧祯逃难到歙县,改姓为江,数百年后,江氏成为当地的一个大姓。自明朝以来,芳坑江氏的子弟,就多有外出经商者。

江有科的父亲和伯父,都是小有成就的商人。江有科壮年时,正值鸦片战争时期,数百年来长期闭锁的国门,被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打开。江有科认定广州口岸大有可为,于是带着他的儿子江文瓒,将徽州特产的茶业运到广州贩卖,并在广州开设了江祥泰茶号。

从茶业的收购和加工,到运输入粤销售,江祥泰茶号采取“一条龙”式的流水线。收购的毛茶,经过抖筛、拣选、风扇等多道工序后,制成成品茶,装入密封的锡制器皿,以防霉变。这些锡制器皿,都装入板箱,每箱装茶30~40斤,并在箱体外表饰以彩画,进行包装。

这些工序,需用大量人力。根据江有科在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的记账,江祥泰茶号采购了26864斤毛茶,这批茶叶加工成本近2000银元,比从徽州到广州的运输费用,大约翻了一番。

包装好的茶叶从徽州运到广东,对沿途的每一个细节,江有科父子都非常熟悉,而且丝毫不敢大意。江有科在贩茶入粤之初,就曾经过实地考察,编写了一本《徽州至广东路程》,里面详细记载了沿途的550多个村镇、水路与旱路的所有关卡,以及哪些地方不安全。例如,在“鹅头颈”这一地名下注有“行船小心”,在“大漳河”下面注有“蚊虫营安船防盗”,等等。

江有科父子将茶业运至广东,之所以能获得厚利,是因为他们的顾客多为西洋人。

在清政府被迫打开国门之初,江有科就敏锐地感受到海外世界更为宽广的市场。很多来到广州口岸的英国人和法国人,都是商业冒险家,希望收购中国内地的特产,用轮船运送到世界各地出售。此外,多数英国人,都有喝下午茶的习惯。江有科父子到广州贩茶,出口海外,审时度势的背后,必然历经了艰辛而缜密的考察。

为了和西洋商人做生意,江有科下了一番苦功,着力研究西洋人的生活习惯和社会风俗,并掌握了基本的英语知识。

江有科有一本札记,专门记录西洋人的种种习俗。例如,他把西欧和美洲通行的格里历,每个日期、星期,与大清朝通行的农历,进行逐一对应。再如,沿海各个港口的外商负责人,其服装特点、职权类别等,都有明确记录。

对外国的度量衡,江有科父子进行了全面的研究并逐一掌握。西洋各国的度量衡,也不尽相同,需要进行换算。例如,他们在札记中明确记载道:荷兰的每磅,折合清制的12两,即0.75斤(旧制的1斤,等于16两);而清制的1斤,折合英制的1.335磅。

江有科到广州贩茶出口时,已经年近四旬。为了与洋人进行沟通,他用“土办法”学会了英语。他把常用的单词,用汉语发音对英语进行标注,例如在“他”下标注“希”(he),“星”下标注“士打”(star),“衣服”下标注“个罗士”(clothes),等等。在那个年代,大清历来以天朝上国自居,有身份的人大都不屑于与洋人交往。江有科的主动学习外语之举,显然颇有超前意识。

但一介商贾终究无法超越时代,江有科作为封建时代的商人,其生活也有落后、腐朽的一面。

江有科经商发财之后,生活非常奢侈。他在家乡修建豪宅,又在广州修建别墅。身为有妇之夫的他,还在广州娶了两房姨太太。更荒唐的是,他用105块大洋,买下了一名11岁的女孩子秀兰,并将她许配给自己的儿子江文瓒为偏房。秀兰的卖身契至今犹存,无声地控诉着封建年代,女性毫无独立人格与尊严的悲惨命运。

太平天国的战乱,导致江有科父子徽茶入粤的道路受阻,广州的江祥泰茶号难以为继。晚年的江有科携带全家回到故里芳坑村,带着通商世界的梦想和壮志未酬的遗憾,郁郁而终。

江有科的儿子江文瓒继续从事茶业贸易,并把目标转向了另一个通商口岸——上海。但此时正值咸丰末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与清政府订立了更为苛刻的不平等条约,外商趁机压低价格收购茶叶,因此江文瓒在上海的茶叶出口极不顺利,亏损颇多。他给秀兰写信诉苦:“今年夷商仍然不肯出价,开盘甚低,生意不能顺利,各号皆然……沾(赚)钱实实艰难,一年不如一年!”

1862年,江文瓒在运茶途中,带着满腔的愁苦染病身故。江家的后人,不得不变卖家产,甚至到其他商号做佣工。

江文瓒之子江耀华,一度白手起家,创建了多家茶号,并采用合资、贷资等具有现代企业雏形的方式筹集股本,但兴隆仅是昙花一现。到了光绪末年,锡兰(斯里兰卡)、印度、日本等国都已引入茶叶栽培技术,所产之茶都已打入国际市场,有恃无恐的洋商肆意压低在华的茶叶收购价格。连年亏损的江耀华,晚年退出了茶业贸易,在民国时期郁郁而终。

江有科家族是晚清徽商的重要代表,他们的茶号虽然没落了,但为后代留下了很多宝贵的历史资料。江有科及其子孙的茶商之路,充分反映出近代商人开眼看世界、思想开放的可贵之处,以及传统社会与现代文明的转型与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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