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旺有田家的堂屋坐满了人。
他们均激动的等着旺正好与旺正财详细说说旺正勤是如何高中进士的。
“快说，你个臭小子，还拿乔！老天开眼啦，咱老旺家祖宗显灵了！”
旺有田笑骂着儿子旺正财，接着又感叹了一声。
“就是，我前天经过祖坟那里，感觉坟头冒着青烟，对你说你还不信呢！”
“你个二奈子！那不是孩子们搞得火把？你不还逮着人了？不就你家的捣蛋虫嘛！”
几个族人也嘻嘻哈哈的开玩笑。
……
“我与正好两人去看榜的，没敢看名次靠前的，就从最后一位看起。
哪里知道正勤兄弟这次居然考得那么好，第二十一名！”
旺正财想到当时的自己看低了兄弟，此时不由得露出惭愧笑容。
嬉笑的人群中，最为得意就属旺正勤的父母——旺有柱与古氏。
他们没有想到自己儿子居然能考中进士！
从此，他们家可是鲤鱼跃上了龙门了！
而旺正勤的爷爷旺老根更是嗓门奇高，
“我就知道我这大孙子是个有出息的，你们瞧瞧，这进士老爷不就顺利拿回来了？”
他的老婆子田氏，则笑眯了眼睛，看着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众人互相吹嘘着，从旺正勤泥娃子起到高中进士为止，足足吹了一个时辰才停下来。
旺正财的口才好，又讲些京里发生的有趣的、好玩的事情。
气氛正浓时，旺有田发话了。
“明天，不！咱们得找个黄道吉日，开个流水席，让十里八乡的都来羡慕咱们老旺家！”
众人跟着附和，一时笑闹声不断……
同去的旺正好，除了开始的时候露出点笑容，此时听了这话，面容却忍不住的冷了下来。
他的亲娘成氏最关心的就是自己儿子。
为了陪侄儿旺正勤进京赶考，她已有四个多月没有见到儿子了。
此时大家都在高兴的时候，儿子却耷拉着脸，她忍不住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于是就悄悄的拉着身边的老头子旺有道，让他瞧瞧堂屋中站着的儿子。
夫妻俩与弟弟旺有柱、弟媳古氏坐在一起，动静虽小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怎么了？”旺有柱问，然后顺着旺有道的眼神看向了旺正好，发现侄儿满脸的不开心。
古氏有点生气，亲儿子中了进士，亲堂弟居然摔着脸给大家看，这为哪般？
渐渐地，身边几个人都发现了旺正好的不正常。
族长旺有田说：“你个小兔崽子，大家都高兴的时候，你哭丧着脸干什么？”
闻听此言，就连脸上带着微笑的旺正财都收了笑容。
在场有几个是人精，马上知道有事情发生。
旺有田催着：“还不快说出来！让大伙急吗？”
旺正财推了推旺正好，示意他说。
旺正好推却不过，只好开口：“我们带回来一封书信，是哥哥写的。”
说完他把信交给了旺有田，在座的就他学识最高。
旺有田开始还高兴地打开旺正勤的信，但看着看着，忍不住的皱起眉头。
过了一会，旺有田才道：
“你们把详细的情形说一下。”
还是旺正好被推着说了细节。
原来，旺正好与旺正财两人看完了榜，就赶去茶楼告诉旺正勤这个好消息。
旺正勤听到自己中了兴奋不已，就忍不住的想亲自去看看。
此时此刻，这是他一生的荣耀啊！
他想去瞧瞧那贴着旺正勤的荣誉榜长什么样子，更想看看自己处在什么方位上。
他想法没问题，去看榜也不要紧，走路难免的行色匆匆。
当他走到茶楼门口时，很巧合的与迎面极速而来的一个少女撞在了一起，并且在众目睽睽下摔成了一团…
两个成年男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
对男人来说是个有颜色的风流佳话。
但是对女人来说，却是极损名声的，传得多了甚至可能被毁一生。
茶楼大堂当时人很多，均被这两个冒失鬼逗得哄堂大笑。
但毕竟闹事中还有一个未婚少女，众人也只是笑了一下还是很节制的忍住了。
可即使这样，那个少女还是被羞亏得哭着气跑了。
那个女孩，就是吏部员外郎云大人家的掌上明珠——云小姐。
这个社会毕竟是个男权主导的。
出了这事，云小姐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嫁给旺正勤成就一段佳话，另外一个就是避开风言风语尽快嫁出去。
如果云小姐同意嫁旺正勤，那旺正勤以后可就有靠山了。
云大人虽然只有五品，可他就职在吏部啊！
那可是帮着皇帝掌管官员选拔、升调的重要部门，也是外地复职官员拍马送钱都找不到门路的地方，可旺正勤居然好命的给遇上了！
如果操作得当，把人取回来，那他以后的仕途可就青云直上了。
更值得一说的是，那云大人不仅仅只是一个五品官。
他及他的家人、族人数代积居京城，人脉底蕴及其深厚，是个世家大族。
如果旺正勤不同意这门婚事，那他极有可能得罪了云大人，后果他能承担吗？
知道了信件内容，在坐的人刚才的兴奋劲头减了不少，众人一时无语。
又过了会，血缘远的族亲看到自己在这帮不上忙，就纷纷的告辞走了，只余下族长家及旺正勤本家直系血亲。
堂屋陷入了沉静。
过了一会，旺老根最先忍不住，他直接发话：
“这还用得着商量？当然是娶了！”
旺有田也知道旺正勤信中意思，那就是“娶”！
可这信中还透出一个信息，那就是让他们帮他处理了原配赵氏。
“我不同意！”旺有柱发话。
作为旺正勤的亲爹，儿子中进士娶新妇他本该高兴，可他们家里已经有儿媳了啊！
唯一的儿子想停妻再娶，娶的还是五品官的千金。
按理说儿子是找着登云梯了，自古不就说朝上有人好做官嘛！
自家就是个泥腿子，没后盾帮不了他，现在总算遇到贵人了，可家里儿媳没犯错，还怀着他的大孙子呢！
旺有柱亲哥旺有道与儿子旺正好此时正同坐一条板凳上，听了儿子与旺正财所说，半天没有吭声。
他这人平时就老实，不问他半天屁都打不出一个，这会旺家怎么做都不行，他是一点方法都想不出来。
旺正好没有旺正财心大，从京城赶回来就没舒心过，他觉得除非旺正勤媳妇退让，不然这事没法解决，可嫂子是原配呢，为什么要退让？
古氏与妯娌成氏平时就是个忠厚老实的，可这会虽坐那不吭声，两人心里却都打起了小九九。
因为二人有个共同点，这辈子都难在了子嗣上，此时也共同关注着儿媳或侄媳肚子里的孩子。
古氏过门三年才怀上，生了旺正勤难产差点去了，从此身体落下毛病不能干重活，也绝了生养。
她在昨天还庆幸儿媳比她强，进门才一月就怀上了，这段时间做梦都能梦到几个孙子围着她不停的叫奶奶。
而大房成氏，十八岁进的门，三年后才生个女儿，又过了六年才生下唯一的儿子旺正好，比旺正勤还小了一岁。
而她唯一的儿子却又子嗣艰难，十七岁结的婚，儿媳进门到现在快三年了，都没个一儿半女。
再翻年她就五十了，别人家这年纪都在操心着孙子婚事，而她的孙子在哪都还不知道呢！
所以她对这好生养的侄媳妇尤为看重，如果侄媳能多生，过继一个就行，如果休妻还是什么的，孩子总会留下吧？那到时……
族长夫人窦氏忙来忙去好一会，探头发现他们事情居然还没解决，忍不住进了屋。
“财子，你说那大官知道咱们正勤有媳妇儿后还是要把女儿嫁过来？”
旺正财：“娘！出事当天正勤就到云家解释过娶妻事实了，但云家老爷还是决定让正勤自己多想想。
你想想，什么叫多想想？
其实这事也不能怪人家，如果是琴儿、语儿遇到这事，你说怎么办？”
窦氏想了会，“自然正勤想娶，云家又同意，他们有要求什么时候过礼？”
旺正财：“没有确定日期，只说让正勤确认好就赶紧来提亲。”
窦氏看了自家汉子没说话。
族长知道媳妇有时有急智，“你有什么就说，啰嗦什么！”
窦氏：“这正勤媳妇已有四个多月了，再有四月也差不多能生了，可这生产一门谁能保证没问题呢？”
族长知道媳妇未尽之言，即使不专门去害还有不少娘们没踩过这道坎，更何况……
旺有柱一听急了。
“不行！大人孩子绝不能出事！
不然如果大人没了小的留着，而勤子短时间内又很快迎娶大官家的千金，谁都会说是我们旺家给害的！
咱旺家本就对不起儿媳，亲家为了救儿子命都没了，咱可不能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啊！
难道你们忘记当时成亲时的承诺了？
十里八乡的人可都盯着我们看呢！
还有，万一儿媳出了意外，那勤子可是要守孝半年以上的！
那大人能同意？
他能委屈自己家闺女到咱家做个填房？
那到时可就不是娶亲了！”
族长听了不作声，心里骂娘，这真是个死结。
无论休还是离或侄媳死都不可为，不然全族人都抬不起头让人骂。
这侄媳还是自己带着全族人敲楼打鼓的给请回来的。
可如果保住侄媳，勤子那又不能不管，那可是旺家一族的前途啊…
窦氏见自己提的方法没人理睬，就出去做饭了。
商量这么久，这都快午时了。
一群大老爷们想不出一点法子都在这干耗着干嘛呢？
她觉得自己想法不错，人死了还有什么说头？
“爹，弟媳知道我们回来了吧？”
旺正财看大家商量这么久都没有办法，不由提醒道。
旺有田听了默不着声，这儿子与侄儿昨天晚上到家的，路上难免有人看到，而且上午家里又来不少人，都知道正勤中进士了，这事又瞒不了人。
“下午一起到有柱家，把这事跟正勤媳妇讲讲。
这左不行右不行，还是要把事情讲开来！”
他说完，在凳子上使劲磕了磕烟嘴头。
其余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也起身先后回家了。
旺有柱走在最后，心事重重的。
他内心还是偏向儿媳多。
儿媳妇虽然不是官家千金，也没有丰厚的嫁妆，可人品却不差。
他们老旺家不能欺人太甚啊！
为了正勤，儿媳家可是搭上了两条人命。
自从娶到儿媳，村里、镇上、乃至县里都有不少人盯着呢！
他那位亲家公，打小就是远近闻名的天才，是附近十里八村孩子们的先生，是镇上五秀才之首，更是本镇唯一的禀膳生。
他是赵家乃至本镇的骄傲。
要不是双亲接连去世持续守孝六年，说不上他早就中进士了。
出事那年，他本来要下场参加乡试的，不说十拿九稳，七八成把握还是有的，结果却在临考前半月为了救儿子丧了命。
因为儿子，很多看好他教学的家长、学子甚至都恨上了自家。
自家怕被人报复，也为了报恩，当时可是动员全族大操大办的。
亲家公的亲朋故交、同窗好友可不少，当着他们的面，旺家族长承诺一定会善待孤女。
之于如何善待，那时他可是拍着胸脯放下大话，请他们看着旺家人是怎么做的。
儿媳进门才五岁，家里也不让她干活，就把她当作小姐娇养着。
去年秋，儿媳十五及笄了，与二十的儿子在年底时举行仪式圆了房，正式成了旺家妇。
如果儿子儿媳没圆房，本就把儿媳当作闺女娇养的，直接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也就是了，可现在呢？
不能休儿媳，不然是忘恩负义，不能贬妻为妾，因为犯律法，儿媳是原配，肚子里头是嫡孙，不能对不起他们。
今天本该是个高兴的日子，该放爆竹庆贺的。
旺有柱边走边想，儿子中了进士，又将添乖孙，这日子眼看着有了奔头，他们老夫妻俩忙乎了这么多年，眼看着要过上舒心的日子，可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