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澜兰很早就起了。
也许是心中有了牵挂的原因，她起得出人意料的顺利。本以为两年来跟关俊奔波时自己的那懒样绝对起不来的……
自我梳洗了一遍后，澜兰悄悄来到老夫人的房中。
新的丫环照料得不错，她躺在桌子上，看来晚上的时候还忙碌了一番。
澜兰也不想打扰到丫环休息，便悄悄来到里屋。正往床上看，却见老夫人已经醒了，正两眼空洞的看着床顶。
“奶奶？”澜兰走到老夫人身边将手轻轻的放在她的手上。
老夫人的身子很明显的一僵。她空洞这眼神，缓慢的转过自己的头。
“回来了。”也许是没怎么说话的原因，她的嗓子有些沙哑。
老夫人的语气平静，满是安详，让澜兰原本跳动的心也缓慢的安定下来。
“嗯。”
“涵儿……”
“相公还未起。”很顺口的一句话，说出来澜兰都僵了。对着奶奶，这个称谓竟然这么的自然……虽然为了不让奶奶起疑，她本也应该这么喊的，可是……适才她真的是脱口而出……
习惯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你越在意，越想摆脱，却越改变不了。在你以为一切都已经被你忘却，可是它却这么轻而易举的显现出来。
除了苦笑，澜兰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你，回来就好。”老夫人不顾自己的身子有意撑起来坐着。
澜兰知道老夫人躺着不舒服，便为她垫着枕头。可是她不知道，老夫人的身子早就不似当初她离开时那样了。
“亲家没有生气吧？”老夫人还在挂念着小盈的事情，虽然她是为柳家生了一个男孩，但是在她的心目中，澜兰才是柳家的夫人，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她的地位。
“放心奶奶，并没有。”澜兰努力顺着话来说，避免穿帮。
“好，好……”一味的点着头，兴奋之余越发的感觉力不从心。
“你也别生涵儿的气了，不用担心，奶奶站在你这边，谁都不能欺负你。”苍老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威严，澜兰所有的委屈都因为这话而散开。
虽然奶奶之前误会了她，但她对自己终究很好。哪怕是这个时候了还害怕自己受了委屈。
“嗯。”澜兰终于止不住泪水。“不生气，我不生气。”
“这就好……奶奶老了，但还不至于糊涂，你太善良，容易被欺负。涵儿性子也软，终究是担心你们吃亏。”
“奶奶不用担心，澜兰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一定照顾好……相公。”
“这就好，澜兰，这就好。”老夫人心里也开始泛酸。“只要你们好好的，奶奶就没有什么好挂心的了。你知道吗？只要你们好好的……”
“是奶奶，我们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
“奶奶。”柳涵让人搀扶着缓步走了进来。仔细一看才知，那守着的丫环好似早就已经出去了。她们聊得有些入神，并未发现。“奶奶，你醒了。”柳涵靠蹲在床前，微笑着。
“一起来，就看到澜兰了。”老夫人笑着拿过柳涵的手，两手并用，让两人的手紧紧相握。“这样，我就放心去了。”
柳涵听完脸色一僵，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奶奶这么正气的声音，感受到奶奶有力的双手。此刻的她，那双眼睛是那么的有神。没有一丝安慰，反倒是充满恐慌。
“奶奶，不许说这样的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要长命百岁啊！”澜兰放低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乖。”
“涵儿，来这里陪陪我。澜儿，奶奶想吃莲子羹了，能快些弄好吗？”
“好，能。”澜兰急忙的站起来。“您等等，我吩咐下去、去，厨房看看。”老夫人病时，总是突然想起什么吃什么。以前澜兰照顾她的时候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
吃不下饭，吃些别的也是好的。
澜兰急忙离开，屋里仅剩了柳涵和老夫人。柳涵应老夫人的要求坐在了床沿，原本澜兰的位置。
“奶奶，有什么要说的，您尽管跟涵儿说，涵儿都会一一办到的。”澜兰走了两年，不知道奶奶的身子，奶奶现在连饭都是强逼着吃，根本吃不下别的一点东西了。
“你啊！要好好待澜兰知道吗？”
“是。”
“我知道你心软，但是有些时候、太过心软会被欺负。澜兰心善，不愿伤人，你必须走在澜兰前头才行，知道吗？”
“是。”柳涵低着头受教，只是紧握着老夫人的手，连抬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小盈、虽然生了男孩，但是澜兰、毕竟是主母，凡事你都应该站在澜兰这边，先为她打算。”
“是，奶奶您放心。”
“我，就放心不下你们、两个，都太心软，怕被欺负了去。我知晓，你一直都觉得我有些强硬，但是有些时候啊！如果不强硬、心里重要的东西就会被夺去。连心爱的人、都守不住，其它的什、么都是空话。”
柳涵抖着身子，手明显的颤抖了眼角都忍不住流出了泪花。“不会的，我一定、一定会好好守住澜兰，不让别人欺负她的。”
“你自己也一样，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是，我自己也一样。”
“这样就好，你不知你爹娘离开的时候……整府就剩我俩，我就怕自己、撑不下去，对不起你爹娘……对了，去把你我那边、那边夹柜里的玉佩拿过来，那是我给你爹的成年礼物，拿来，我看看……”
“是。”柳涵转身后悄悄地抹了一下眼泪，走到夹柜打开拿出里面的玉佩。
澜兰望着柳府满天的白色，带着一种浓厚的伤感，压抑在心头。日头已经西斜，就好像那些已逝的生命般。
她记得，昨天她端着莲子羹进屋的情景。柳涵靠坐在床沿，看上去是那么的悲伤。满屋子都暗了下来，他的手紧握着，那个慈爱老人的手。
黄粱一梦，有些时候疲惫到极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她哭了一天，今早下葬时也流了一天的泪，如今，却是什么都流不出来了。
能做什么？能说什么呢？
回想自己当初刚嫁入柳府的时候，奶奶那一脸严肃地表情……怎么会一下子就没有了呢？
她临走前还那么的担心着自己不是吗？既然如此，怎么就放心离开了呢？
“澜兰。”柳涵一身孝服，消瘦的身子和惨白的脸色，就好像穿在身上的不是衣服而是被迫压着的大山一般。
柳涵绕过澜兰坐在了她的身边，两个身着孝服的人坐在亭中，细细观赏着夕阳，感受着这离别的沉静。
“不守了吗？”
“你好像很累。”他无法放任澜兰就这么一个人。事实上，澜兰的反应比柳涵要激烈很多。相比之下，柳涵在人前没有掉过一滴泪，十分平静。只是在原本温文尔雅的感觉上多了那么一些平淡罢了。“大夫说奶奶老了，这也是万物自然的一种，不必太压抑自己。”
奶奶的离开，让柳涵觉得不舍，但是却还含着解脱。奶奶是自然走的，她虽满含牵挂但是也走得安详。她看到了澜兰，相信了他的话，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必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这之于他来说，已是无比的感恩。老天爷终究还是怜悯了他。
“我知道……”澜兰哽咽了一下便又努力的将它压了下去。“只是感觉伤感。”
柳涵笑了笑，虽是牵强，但也是他在老夫人离开后的第一个笑容。柳涵用他那消瘦的手抚摸着澜兰的脑袋，像是在安慰也像是在哄弄。
澜兰被柳涵这么一闹，心里更加泛酸。本来就红肿的眼睛立马又开始蓄了泪水。
“我不走了。”
澜兰这么说道。
柳涵的双眸，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了光亮，如黑夜里的那匆匆划过天际的星辰般，在留下痕迹后又稍稍离去。
“别任性澜兰。”柳涵觉得自己在笑，可是还不如哭。心里的痛恨很得绞在一起，统统涌上喉咙，疼痛难忍。
“不。”澜兰转身，双手紧紧地拽着柳涵的衣袖。
那个动作……柳涵熟悉得不行。她是多么的依赖他，高兴也好悲伤也好，总是喜欢紧紧拽着他来寻求庇佑。她要他与她一同。悲伤、欢笑、不分离。
好像就还在眼前般……上次坚决拉开了她的手的时候……
为什么？总是给他这样的选择？
为什么？总是得他来放手？
明明告诫过自己的。只要还有一次，只要再有一次机会，哪怕他在下一刻便会死去，也将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永远都不再放开。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终究是他，做不来别的任何一个人。无论再怎么懊悔，他依旧无法恨下这个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