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在左右的橙露姐妹相视一眼,都替自己娘娘此刻微怒的神情叫好。由于楚汐对她们有救命之恩,她们自是希望她事事都好。如今嫁进这宫里才一天,这些不知好歹的诰命夫人就跑来宫里耀武扬威,不给她们一点颜色看,还真当她们娘娘好欺负啊!
橙露瞧了瞧被楚汐搁下的茶盏,虽然她方才放下茶盏时所用力道不小,但茶水并未曾溅出一滴,足可看出自己娘娘的武功到了何种地步。
而楚皇后那一声冷喝,早已吓得丞相千金愣在当场。
赵夫人自知自己女儿之言得罪了皇后娘娘,而皇后也已发怒,担心女儿吃苦,忙拉着她诚惶诚恐的跪下请罪:“皇后息怒,小女年少无知胡言乱语,还请娘娘不要放在心上!”
楚汐心道,年少无知就可口无遮拦?正欲说什么,下朝的陛下正巧路过御花园,远远就看见了亭子里紧张的一幕,正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何事。
待吴公公通报皇上驾到,亭子里的人才惊觉圣驾到!
赵匡胤一步跨进亭子里,见楚汐面含怒气,特意走过去扶起她,然后拍拍她的手,无声安慰。继而看了一眼跪着的丞相夫人母女,目光转向她,低声问:“汐儿,发生了何事?”
楚汐撇了撇在陛下出现后显得一脸委屈的丞相千金,然后望向赵匡胤,语气波澜不惊:“本宫觉得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宫里之事没必要如此繁琐,还要每个初一十五让朝廷命妇携女进宫给我这个皇后请安。为此,想将这事先搁着,陛下,你觉得如何?”
“宫里的事自是你这个皇后说了算,朕不会过问!”赵匡胤向来觉得后宫之事犯不着他费神,况且,有她这个聪慧能干的皇后在,他一切放心。
只不过简单的一句问话,他已了解如今这情形,此刻索性在楚汐旁边坐下,当个旁观者。
丞相千金眼中的委屈更甚,眼泪汪汪的望着陛下,欲言又止:“皇上……”
“休要再胡言乱语!”赵夫人暗自瞪了她一眼,她只好不甘心的垂下头。
“令千金年少气盛,说些糊涂话本宫尚可既往不咎,只不过本宫先前所说之事——”说到此处,楚皇后故意停顿片刻,赵夫人心知她希望自己说什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且不说自己女儿言语冲撞了皇后。单凭皇上方才那一句话,她就不敢再持有反对意见,那绝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讨苦吃。
为此,赵夫人特意高呼皇后贤德,乃万民之福,临走时,还不忘多说几句奉承话:“皇后娘娘与皇上如此恩爱,鹣鲽情深,果真为天下百姓榜样!初一十五入宫请安这事,也就可有可无,臣妇以后还得多向娘娘学习!”
楚皇后对于赵夫人的奉承话,抱着淡漠的态度,然后正色道:“赵夫人太抬举本宫了,今日无事,就散了吧!”
“是!”
待众命妇退去,橙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陛下,咱娘娘平日里随和亲近,端起皇后的架子,一言一行,却也让人打心底里敬服,今日可算是给了那些人一个下马威!”
赵匡胤也乐了,侧头打量着今日着装庄重的皇后,颔首赞许。他的皇后,平日里一袭绯色衣裙,已让人不敢窥视,如今这身皇后打扮,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朕的皇后,自是不凡之人,不但倾国倾城,且文武双全,聪颖睿智。朕能娶得如此佳人,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虽他以前也称赞自己能干,但是,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称赞,令她有些不适,嘴里嗔怪:“陛下,你也跟着橙露起哄!”
皇帝陛下委屈:“汐儿,这是朕的真心话!”
“我又没说你这是假话!”楚汐见自己陛下此刻这个表情,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突然发现他虽在其他人面前沉稳内敛,不苟言笑,在自己面前,随时像个孩子。
其实,那是因为他身为一国之君,在群臣面前自然得稳重、精明,否则难以挑起国家大梁。但在心爱之人面前,他毋须伪装,而心底里也希望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为此他能卸下一切重担,像个年少的孩子。
楚皇后瞧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陛下,无奈道:“陛下,您上完朝不去批折子,不知特意跑来我这里所为何事?”
经此一问,陛下似乎才想起来此目的,眼神有一丝异样情绪闪过:“汐儿,朕带你去见一个人!”
楚汐未曾料到他带自己见的是那位南唐国主!
因南唐国主李煜即日即将启程回国,临走时希望当面与她道别。她觉得有些奇怪,自己与这位南唐国主并不熟悉,用得着与她专程道别?
赵匡胤在宫里设宴款待,席上,这两个大男人不经意间的眼神也令楚汐费解。就连自己的好友李从善看她的眼神似乎亦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而李煜自她出现,目光似有似无间总是放在她身上。昨日大婚她盛装出席,一身喜庆的大红凤袍,还有那明媚之笑,让他有种恍惚的错觉。似乎,那场盛大的婚礼依旧属于他,或者说属于四年前。
他记得自己与她大婚那日,她亦是着一身大红嫁衣,漫天的红,既是喜庆之色,同时也是血腥之色。那时,他娶她是真心的,但利用她实为无奈之举。当时他想要除去根基不稳的大宋王朝,必须以她为饵,引赵匡胤前去,然后一举杀之。
但是,在做那个决定之前,他已暗暗发誓,等杀了赵匡胤之后,他会更好的待她,疼爱她。至于皇后之位,那是他父皇对周相许下的承诺,他不敢不为。况且,那时他父皇临终前曾叮嘱,盛唐已有一位女帝武氏,不希望南唐再出现第二个楚氏!所以,他的计划是,就立她为皇贵妃,但自己对她的宠爱不会少。
终究,她对于他的欺骗与利用反应太过激烈,若非他一直穿着金丝软甲护身,那一剑早已要了他的性命。他始终是不了解她的,手中诛颜刺伤他之后,那把绝世宝剑也刺进了自己主人胸口。
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女子,那一刻,他的惶恐与心痛无人能知。
或许,今生的他与她,在那日之后,就不再有未来。或者说,那日留在彼此心上的伤口,无论往后如何用心治疗,注定无法愈合。
这,就是他们的命运吧,也是千年前所犯下的错。果真是前世情债,今生偿还,如今她忘记自己,这将是此生最残酷的惩罚。
此刻,望着上首仿佛天造地设的大宋帝后,他所有的苦楚唯有独自咽下,然后微笑着祝福他们。千年前,他们就该是幸福的,可惜自己的破坏,导致他们必须背负那个恶毒诅咒。如今,牺牲了倾儿,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
眼前帝后恩爱和谐的画面似乎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只好借机端起一杯酒移开目光,举杯饮下,连美酒都成了苦涩的。
说好放手,原来能做到真正的放开,竟是那般艰难!
席上赵匡胤与李煜最开始还寒暄几句,后来也不再说什么,除了用膳,都大眼瞪小眼。楚皇后不想气氛过于尴尬,恰好又想起以前在江湖里曾听到的传闻,此时特拿出来相问:“本宫听说国主有一位已仙逝的楚贵妃与本宫有几分相似,还与本宫同名,不知这位楚贵妃为哪里人氏?”
此话一出,正在亲自替楚汐布菜的赵匡胤不易察觉的顿了顿,随即继续布菜。
执杯的李煜浑身一僵,眸子里尽是黯然神色,她果真已经忘记了与自己之间的种种。如今,对于她来说,他们之间的故事,不过成了前尘过往而已。
陪伴李煜出席的李从善神色复杂,当年自己兄长带给她太多的伤痛,她选择忘记也是好事。但是,忘得如此彻底,连当年在南唐皇宫的记忆也被抹去,他突然觉得对于自己兄长来说,又过于残忍。
他还在为当年的他们忧心,耳边早已传来李煜温声回答:“臣下那位楚贵妃不但与娘娘同名同姓,且与娘娘长相酷似。只不过,虽天下无奇不有,但茫茫人海中有两个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之人,也确实少见。只可惜,她无娘娘好福分!”
楚汐暗道自己这是勾起人家伤心之事了,感觉有些过意不去,特意冲他抱歉一笑:“斯人已逝,望国主看开。或许楚贵妃今世薄命,来世定是个有福之人!”
对于她那熟悉的笑颜,李煜有片刻失神。但想到两人如今的身份,他极快又回过神,口中吐着苦涩的感谢之言:“多谢娘娘吉言!”
赵匡胤听着这两人礼貌的问答,放下心来,看来她果真将他忘得彻彻底底。
“不过,本宫记得当年本宫曾被封为南唐大将军,也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说到此处,楚皇后顿了顿,看向李从善,“并且还在宫里认识了狮子,怎么以前从未见过国主与这位楚贵妃?”
这下,李煜不知该如何作答。当初他请求星帝将自己从她的记忆里抹去,未曾想到“素未谋面”的他们再次相遇,还会聊这么多往事。而且,她居然专挑这些中间出现纰漏的情节问自己。
听闻楚汐此话,李从善惊讶的抬头看了看她。难道她不但忘了曾经与自己兄长之间的****,还将他这个人都彻彻底底忘记了?只是,他不明白,既然她忘记了在宫里发生的一切,为何还记得他?还记得曾经的身份?
赵匡胤见李煜不知如何回答,已猜到这件事定是与当日去逸仙岛有关。此刻,只好停止布菜,望着楚汐,笑言:“汐儿,难道你忘了你当日受了很重的伤,所以才去逸仙岛昏睡那么久。况且,当年你在为南唐效力时,不是如今国主当政,而你常年在外领兵打仗,也不过奉旨才能入宫,你自是不认识国主与那位楚贵妃!”
想起过去之事,楚汐又觉得头疼,只好作罢。听他如此说,也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之后,赵匡胤与李煜还有些国事要谈,楚汐只好先行离开。但是,在临走之时,李煜曾当着赵匡胤的面送她一副丹青。她本不想收,但对方执意赠送,她盛情难却,只好收下。
在她带着宫人离去之时,她觉察到有两道迥异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转身踏出宫门之前,她曾借机回头瞧了一眼。满是爱意的那道目光来自自己的夫君陛下,另一道怅然的目光,竟是李国主。
不知为何,她一直觉得李国主看自己的目光很奇怪。那种眼神,不像倾慕,倒像是不舍、留恋、心痛、苦涩!
想到这些词,她又无奈摇头,这怎么感觉自己和这位李国主有一段情似的?
回到自己宫里,她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屏退左右,亲自打开了那副丹青!
蓝天白云之下,一位身着戎装的女将正俏皮地躺在马背上睡觉。她容貌清秀,还是少女模样,梨涡浅淡,神态庸散,但已掩饰不住她眉宇间的清灵之气。
画上并未题名,只留下苍劲有力的四个字:戎装倾城!
她浑身一僵,手中画突然滑落在地!
她不会认错,那个人竟然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