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李柯时候,他正坐在庭中,临风把盏,看着天上的月亮出神。
他这么一个大老爷们,这么认真的看着月亮,竟给人一种诡异的寂寥与苦涩之感。
由于师尊隐了我们两个的身形和声音,我们就算站在李柯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发现,我和师尊索性就在他的对面落座。
石几上一坛酒,一个黑色的瓦碗,就别无它物。李柯就这么一碗一碗的,喝的不快不慢,貌似在以酒解愁的打发时间,也像是在等着什么。
我犹疑道:“两国战事正烈,颜飞羽也亲自领军前去讨伐逆臣,而苏室若想取胜,便少不得偃师阁出力。
可偃师阁现在掌握在李柯手中,你那叔父与裴术眼里是除了对方,也无暇顾及偃师阁事物。你说这李柯会不会借机夺权,想成为明正言顺的阁主或是号令天下?”
师尊解析道:“李柯若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自古以来,人多是被名利所缚。但是以裴术的心机,他绝对不会真的对偃师阁失去掌控。
纵然叔父对偃师阁事物力有不支,他也不会放任这样一个可以左右天下局势的庞然大物,就这么尽在别人的掌控之内。
只他前些日生死一线,裴术又一心系着他的安危。我此来一探,也是防着他们万一有失,便被李柯兴起什么风浪,从而危及天下百姓。”
“可我看他这般沉郁,也不似有夺取天下的那份志向?”
“有与没有,也得等我们确认了再说。”
师尊说罢也不在开言,我就百无聊赖的倚了石几,再倚师尊,待倚到他怀里的温暖气息,便令我昏昏欲睡。
又听耳边一语:“夕儿睡吧!我待会儿带你回家。”
得师尊一言,我便任由自己陷入沉睡。
近来连日奔波,我神魂未稳,此间乏累也是必然。
就这样我偎在师尊怀里,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亮。我的身体也从窝在师尊怀里,变作了躺进了绵软的枕榻。
身上的常服,也被褪的只剩亵衣亵裤……我瞬就颜面发烫,又忽然觉得这绝对不会是师尊所为。
我下榻穿衣,锦书也打了洗漱的水进来。我不动声色的问:“你昨晚何时睡的?”
锦书略显局促的回我:“小姐亥时末回来,待我侍候了小姐更衣,已是子时了。怎么?是我的气色很差,小姐才有此问?”
我顿时一怔:锦书往日伺候,我总是避着她,且日日的男子装扮。今日她一口一个小姐,想必是知道了我的身份。
想想也是,她都为我换了衣衫,怎会不发现我到底是雌是雄。
更何况,白玉楼已是师尊,楚铭钰自从知道了白玉楼与我的关系,也不再缠磨。
但师尊这样毫不避讳的让人知道我的女子身份,他就不怕传了出去,以致楚铭钰对他的觊觎之心再起?
“小姐?”
锦书一声呼唤,我才忽然回神,以为她还在纠结着她自己的气色问题。
我连忙安慰:“姐姐气色很好。只怪我昨天回来太晚,累了姐姐不能好眠。待会儿你可以去补个回笼觉,好生歇息歇息。”
锦书感激的看着我,说道:“不妨事。小姐还是快些洗漱,公子说了要您现在过去吃饭。”
锦书是白府的奴婢,在她看来我对她好点就是恩赐。人啊,要是什么时候都能平等些,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该是多好。
我从容收拾了仪容,去时见师尊已在几案前等我。
我拿起一份花糕,师尊就为我盛上了粥。我喝了口粥就问起了昨夜之事:“师尊可有发现什么?”
师尊回的简单:“吃了饭再说。”
我无奈一笑:“那我吃完了。”
再瞥目身旁侍候的锦书,“姐姐先下去吧,我这里无需侍候。”昨晚之事,她也确实不宜听到。
锦书一礼退下。
师尊笑着给我递筷夹菜:“先把饭吃了,诸事可谈。”
“唉!师尊你知不知道,我都想给你黏上一缕胡子,让你去当个教书先生,就你这举止,可着实古板的很呢!”
我方说完就见师尊敛了笑意,失落的问道:“夕儿这是不喜欢?”
“不是。”他忽来的落寞神色,令我心下一揪,我可实不忍惹他伤心。
忙哄劝道:“卿为君子,我是女子,君子有度,女子失言,师尊可莫要怪罪与我。”
“既知失言,又怎好让我不怪罪?”
“……”呜呜,他忧郁的双眼,渐渐的放大在我的面前。
从何时起,他是这般的不好哄了,他还要与我计较不成?
一口甜软欺我唇上,惊的我膛目结舌。
又见他眸中一抹狡黠的笑意,比春花秋月都要耀眼。这一瞬,更令我为之失神。
他则端正身姿,从容有甚:“吃饭。”
“嗯嗯,吃饭。”我茫然应答,粥菜齐下。
这样的师尊不太一样。不,是绝对不一样,我都快哭了。呜呜,没想到他这么甜,真后悔我怎么没有早点下手!
“昨晚亥时下两刻,李柯得彦安若木鸟传讯:
景室已经拨乱反正,景初秋下了昭狱,颜飞羽登基王位。此后要李柯令偃师阁一众,倾力相助苏室与颜飞羽,吞并孟室与魏氏江山。”
我搁箸便问:“他答应了?”
“没有。”师尊理下衣袍起身:
“早听叔父提过李柯曾是暗卫出身,我当初还以为他是偃师阁下的生杀门暗卫,至昨夜见他回信方知,他的出身并不在偃师阁,而是在景室王城。”
也真是无巧不成书:“他既是景室的人,为何不愿相助颜飞羽?”
他回信有言:“当年夫人为护王后平安到得南江,而命丧逃亡途中。我虽为景室侍卫统领,却也为景室险些丧命,也算就此死过一回。
后来若非李慕白相救,又何来今日的李柯。我这辈子为臣已然尽忠,为夫则未尽责,虽暂掌偃师阁大权,却万不能不尽职。
更何况,李慕白对我有救命之恩,白曦之对我有叔侄之情,裴术也視我为前辈兄长。我李柯就算再不济,也断不能越矩行事。
上次能助苏室与景太子惩处逆臣,以正景室江山,此虽出于我为夫人复仇心切,也是缘此合乎偃师阁使命,愿图四境太平。
可你如今要我再助你统一天下,此与偃师阁宗旨不符,恐也事与愿违。上次相助需要阁主手令,此回亦然。此事我会转达,但绝不会左右阁主行事。
届时阁主若作出决策,还请王后配合。王后行止若与偃师阁初衷有违,我今是偃师阁的人,死是偃师阁的鬼,别怪李某不念往日君臣之情。
偃师阁副阁主——李柯”
我看罢师尊以灵力化出的信件:
“这李柯行事,也真是磊落的很呢。师尊打算怎么办?”
师尊收了术法,信件凭空消散:“不怎么办。天下兴衰,王朝更替,本是自然。
只要不是人间大劫,足以乾坤动荡,或是天下遭殃,你我身为仙家,便无参与之理。此为天道,亦是法则,众生皆不可违。”
我了然点头。上一世随师尊修行万年,这点我岂能不知。
“夕儿回房歇息去罢。我去趟白府。”
我一愣:“你现在不就在家。”
随既也想起来,白玉楼有另一个家,他父母都在的那个白府。
我讪讪一笑:“都睡了一晚上了,还回房做甚?”
“你不累吗?”
“不累?”
“那随我走吧!”
我犹自追问:“师尊是去做甚?是为白曦之和裴术今日到白府商谈婚事,还是缘师尊有何安排?”
我们若想离开这里,再重回东极伏魔山,便要先安排妥当了目前身份所牵连的一切。
师尊边走边道:“两者皆有,等这边一切办妥,我就带夕儿回去东极,届时你的身体也可恢复快些。”
再回东极?我还真有点不想回去。“再回东极,师尊岂不是又要开始损耗修为的苦痛熬煎,镇压那些妖魔是何其险要辛苦!师尊,不若你请玉帝……”
我本想说请玉帝给师尊调换职位,可以师尊的性子,他一直力护众生,又怎么会独去求安。
“不若师尊请玉帝再给调派几个仙君来,也好助您镇压妖孽。”
我缓言试探,师尊惯不会示弱求人,这样的要求,他可是会听?
师尊笑的温柔:“师尊受人间供奉,已有数万载。那人间的香火鼎盛,师尊的修为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也只怪我当初愚笨,都是将人间的信仰与香火都化作了自身修为,才事事需要我亲力亲为。
在你转世之后,我修为也力有不及,可被镇压的妖魔都感到有机可乘,越来越闹腾的厉害。我无奈之下就把人间的香火,引做了东极伏魔山的三支香头。
这三支香头同时吸取人间的供奉与东极的浩然之气,成为至纯至善,至刚至阳的法器。
这样的法器,也正合适克制东极伏魔山的那些至浊至恶,至阴至煞。故而,我以一支香头设阵,镇压东极山众妖魔。
又一支香头随身,以备我不时之需。毕竟我现在的修为有限,也好在带了这支香头,我这次才能借着香头的力量,使自己在灵力尽数被魔煞所封的情况下完成融魂,也令我们都全身而退。”
“那另一支香头呢?”
“另一支自然留着,等你回去东极。”
等我回去东极,这香他用分明比我用更为合适,他可是东极之主,主的天下安定!
我知他这支香的用处,不由心下酸涩。垂眸到:“那次在芦城的杏花院中,在那间佛堂里,师尊为何给自己上了三柱香?”
至今我仍记得那诡异的一幕,从未见过烧香拜佛的师父,那次竟随意的给一位名唤“玄清”的神位上香。从我恢复记忆后,我才知他那三支香上的是师尊自己。
师尊看了看我:“那时的夕儿见了白玉楼,而你们俩出现在人间,是因为魔煞才产生的变数。故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纵然是观尘镜和我自己,也看不清你们的状况。
可是魔煞未除,我又担心你的安危,索性就引了香头之力增强我留在你体内的魂识,好在你遇到危险之时,我可以随时感知。”
玄清说着,白皙的脸庞就又染上了些许绯红。他不只能感知夕儿是否危险,还能感知夕儿对自己的依恋,对白玉楼的那些好感。
可他们都是自己啊,有夕儿这样牵挂,也端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她喜欢玄清也喜欢白玉楼,忧的是她到底喜欢玄清还是白玉楼?
虽然都是自己,但是也好想争个高下,恨不得她喜欢的只有自己,很说不清,很郁结,很矛盾的感觉。从江七夕和白玉楼相遇就是,如今也是,亦不知以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