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在攻灭姚泓之后,并不想就这么回去,他还有一个更加宏伟的目标——继续西征。
史书上没有说刘裕西征的目标是谁,但是大概应该可以猜测,刘裕此时把目光锁定在了赫连勃勃建立的胡夏政权身上。
但是,一连串的事件打破了刘裕的部署。
当年十一月,前将军、尚书左仆射、丹阳尹刘穆之因病去世,刘穆之是刘裕倒桓时入幕的旧臣之一。他在刘裕累次出征期间留守建康,一边处理政务,安定后方,一边给前线的刘裕调拨物资,支持北伐,史载其“决断如流,事无拥滞”(《宋书·刘穆之传》),是一时之良臣,也是刘裕之股肱。
刘穆之去世后,刘裕追赠刘穆之散骑常侍、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号文宣,并立刻命令徐羡之以吏部尚书、建威将军、丹阳尹总统后方事务,不久以建威将军、丹阳尹再领尚书仆射。
关键问题在于,徐羡之“无学术”(《宋书·徐羡之传》),刘裕也不放心让他留守后方,所以刘裕继续进行对外扩张战争就失去了稳定的后方。
更何况,对于刘裕来说,现在不光后方不稳,前线也不稳。
当刘裕表示自己还想打仗的时候,所有人均表示了反对。
好家伙,后方不靠谱,前线还不想打,这西征个鬼啊?
但是,刘裕仍然不想老老实实回彭城或者建康,他又提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主张——迁都洛阳,还于故都。
刘裕想的很好,迁都洛阳,一方面还于旧都,昭告天下北伐大功告成,永嘉之乱中沦陷的故都长安、洛阳已经光复;另一方面,通过迁都洛阳,把统治中心北移至黄河南岸,增强国家对于黄河沿线的控制力。
但是,仍然是那个逃不开的事情——刘裕的士兵大多是南方人,他们并不想继续留在北方,既然后秦已经灭了,那么大家也就都想回家了。
大家想回家,拦也拦不住,刘裕只能率军返回彭城,并任命次子刘义真为安西将军,留守长安,王修为安西长史,辅佐刘义真,并留下沈田子、王镇恶两员悍将。
但是,这么一套部署却最终在次年酿成大祸——沈田子杀王镇恶,王修杀沈田子、刘义真杀王修,这次连环内讧彻底导致了刘裕布置的关中防线全面崩溃,长安最后也被赫连勃勃袭取,刘义真仓皇逃回,朱龄石、朱超石兄弟战死。
那么,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首先,相当奇怪的是,作为留守众臣之首的王修,在史书中记载少得可怜。
说得更加直白一点,这个王修在主持留守长安之前没有任何记载。
与此同时,沈约在《宋书·庐陵孝献王义真传》中提到这个王修是京兆灞城人,大约在桓玄执政期间离开家乡南渡投奔东晋,也就是说,他是长安本地人。既然王修是个一无门第(不是琅琊王氏、东海王氏、太原王氏几大门阀),二无功绩(史书没有任何记载)的家伙,刘裕不让自己幕府中更有功绩,地位更高的幕僚留守长安,而让王修一个没门第没功绩的南渡本地人主持关中,应该说释放了一些特殊的政治信号。
然后,刘裕还留下了王镇恶——我在前面提到,他是王猛的孙子,王猛是前秦名臣,也是秦宣昭帝苻坚统一北方,缔造建元暂治的头号功臣,在关中威望很高。
这两个留守人选的选择,似乎使得刘裕在返回时的部署变得呼之欲出了——刘裕企图北人治北,让本地人来经营关中,来拉拢关中的人心。《宋书·自序》中提到刘裕只留下了精兵一万人,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但是,与此同时,刘裕又留下了沈田子。
按照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的说法,刘裕在回去之前偷偷对沈田子说,让他提防王镇恶,防备他造反。
那么,对于刘裕来说,他既想利用王修、王镇恶两个本地人来获取当地人的支持,另一方面又不相信这些南渡人士,害怕他们镇守长安想要谋反。
于是乎,刘裕定下了一个自以为万全的规划,也就是一方面让王修、王镇恶留守长安,一方面让沈田子盯着王镇恶这个家伙。
这个安排看起来万全,实则糟透了。刘裕前脚刚走,后脚长安就出事了。
沈田子本来就不信任王镇恶,刘裕跑了以后,长安又风传王镇恶想要杀光所有南方人,在长安自立,于是沈田子在第二年正月,刘裕大概才刚刚走了两个月的时候就趁着赫连勃勃入侵的时候,把王镇恶引诱到自己的营寨里,然后把他干掉了。
问题就在于,不管王镇恶有没有想过造反,最起码当下,他仍然没有任何叛逆的迹象。沈田子无故先斩后奏,冤杀名将,自然是罪责深重。而且,王修和王镇恶同为北人出身,这么一搞,王修怎么也不可能饶了沈田子。
更何况王修是沈田子的上司。
于是在那年正月十五(公元418年3月7日),王修将沈田子处死,并派遣毛修之、傅弘之大破赫连勃勃的部队,保住了长安。
但是,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真的只是死了王镇恶、沈田子俩人,那也只是损失了两员大将,长安确不至于沦陷。
但是,我们不能忘了,城里还有一个叫做刘义真的小朋友,尽管他刚刚十岁出头。
或者说,正是因为他小,出事了。
刘义真年龄小,出生的时候刘裕又已经显达了,所以花钱非常大方,给身边下人赏赐的时候,从来都不吝啬。
但现在事情不一样了。
过去,他要赏赐下人,直接问老爸要钱就行了。但问题是,现在他在长安,他爸在彭城,管他钱的变成了王修。
王修就不会像他爸那样随便给钱了,开始限制起来刘义真的开销。
对于刘义真来说,他是无所谓。反正王修克扣了他的钱,他就克扣一些下人的钱就行了,然后自己该过什么日子接着过。
但是对于下面的人来说,他们就觉得是王修这个坏人断了自己的财路,对王修恨之入骨。
于是乎,他们开始向刘义真进谗言,跟刘义真说王镇恶谋反,沈田子顾及国家利益干掉了王镇恶那个坏人,结果王修不仅不表彰沈田子,反而干掉了他,说明这王修根本就是跟王镇恶穿一条裤子的,这俩打算一起谋反。
这话跟成年人说,肯定没人会信,毕竟王镇恶谋反就是个很扯的东西,但他们的主子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刘义真禁不住下人不断的进言,在当年十月杀害了王修。
王修的死引发了剧烈的动荡。
直接点说,王修是本地人,他的死使得刘裕北人治北的计划全面破产,关中百姓对东晋王朝彻底失望。
说得再直白点,长安的局势炸了。
刘裕也被这个熊孩子干的事情震惊了,他立刻下令,让朱龄石、蒯恩前往长安驻守,把刘义真那个熊孩子调回洛阳。
但是,在刘义真听信谗言,冤杀王修之后,长安的情况已经不是刘裕能够掌控的了,就在这时,赫连勃勃对东晋发起了总攻,晋军大败,朱龄石、朱超石兄弟被赫连勃勃擒杀,刘义真连忙带队跑路。
一说你跑路就跑路呗,刘义真还要在关中抢劫一番,带着抢来的钱财慢吞吞撤退。将军傅弘之劝刘义真,让他不要管这些财宝了,赶紧逃回去要紧,要不然,人没了,钱也没了。刘义真根本不睬他,接着带着一车一车的钱撤退。
这叫打仗吗这个?
结果刘义真撤退速度太慢,被赫连勃勃率领骑兵打穿,又把傅弘之给交待了,蒯恩也殿后被俘,最后死在胡夏境内。刘义真自己都差点死在胡夏军队手上,最后趴在草里,没被敌人发现,终于苟了下来。
长安的沦陷对于刘裕而言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在义熙十四年的长安内讧及赫连勃勃攻长安之战中,刘裕损失了王镇恶、沈田子、朱龄石、朱超石、傅弘之、蒯恩六员大将以及一万多北府精锐。更重要的是,它使得刘裕北人治北,经略胡夏的战略计划彻底破产。
而此时,刘裕已经步入了暮年,出生于公元363年的刘裕在义熙十四年(公元418年)已经五十六岁了,刘裕可以凭借自己卓越的军事才华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是他也终究无法战胜自己的年龄,他金戈铁马,威震天下的一生即将终结。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还要做最后一件事——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