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三十年二月二十二日(公元453年3月16日),宋太子刘劭率兵闯入禁宫,弑杀父亲刘义隆,刘义隆前后在位总计三十年,刘劭为其父上庙号中宗,谥号景皇帝。
严格来说,刘劭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有明确记载以太子身份弑父登基之人,其余虽然也有太子被推测可能是弑君的幕后推手(如王夫之认为唐宪宗是被唐穆宗弑杀,并言“穆宗逃刘劭之戮”。笔者案:王夫之所言“刘劭”即本章所言的刘义隆太子刘劭),但是都并没有明文记载来证实。沈约在《宋书·二凶传论》中也说这样的事,是上古以来从未有过的。
刘义隆,这位在位三十年,励精图治,改革弊政,开创了元嘉之治的一代明君到头来,却遭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祸,横死宫廷,也不禁令人唏嘘。
刘义隆的死,是多方面原因共同造就的结果,有刘义隆的原因,有刘劭的原因,有刘义隆父子矛盾的原因,有刘劭、徐湛之矛盾的原因。
当时有一个叫做严道育的女巫,吴兴郡人,因为丈夫犯法被没入官府。刘劭的姐姐东阳公主听手下一个叫做王鹦鹉的婢女说起了这个女巫,于是以养蚕为名向父亲请求把严道育收入自己府中。
严道育到了东阳公主府上,立马跟东阳公主表示,自己在修习长生之术。东阳公主、刘劭、还有刘劭的弟弟刘濬一听,觉得这个巫师很厉害,于是刘濬托严道育帮自己干点事。
原来,这刘劭、刘濬二人平素交好,都犯了些过失。这俩人害怕自己犯的错被刘义隆知道,于是希望严道育能够做法,让老爸不要知道自己的过失。
刘劭犯了什么过失,史书也没有记载,不过我们知道的事,这一找严道育,确是犯下了大错。
严道育确不是什么靠谱的家伙,这时候给刘劭兄弟的建议竟然是行巫蛊之术——把一个玉人做成刘义隆的样子,埋在含章殿下。
这一来,闯下大祸了。
事实上,刘义隆对刘劭是相当好的,要真只是一些普通的过失被父亲知道的话,最多也就责让两句,绝不致酿成悲剧。但是,现在刘劭竟然去搞巫蛊,那问题就大了。
不久——大约是在元嘉二十八年至元嘉二十九年间,东阳公主因病去世,时年大约三十岁左右。她运气比较好,不用看到元嘉三十年自己的弟弟刘劭杀害父亲刘义隆以及自己的丈夫王僧绰的人间悲剧了。
在东阳公主去世以后,按道理来说王鹦鹉应该要出嫁了。不过王鹦鹉知道太子殿下的巫蛊之事,所以刘劭对于她的婚事不敢怠慢,把她嫁给了刘濬的幕僚沈怀远为妾。
不过,这王鹦鹉平素也不怎么检点,她在东阳公主府里的时候就和公主的仆人陈天兴私通。现在她出嫁了,于是害怕陈天兴把自己过去跟他的关系揭露出来,于是她托刘劭干掉了陈天兴。
这一下,出事了。
因为陈天兴不光是王鹦鹉的情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巫蛊事件的直接参与者之一。或者说,巫蛊事件中的参与者除了东阳公主、刘劭、刘濬、严道育、王鹦鹉五个主谋以外,跟他们往来的只有这个陈天兴和一个叫做庆国的黄门。
庆国不知道刘劭为什么干掉陈天兴,反正从他那边看,刘劭是在杀人灭口。
既然刘劭是在杀人灭口,庆国觉得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于是向刘义隆举报了这件事。
刘义隆知道这事,当然非常生气,立刻逮捕了王鹦鹉,然后从含章殿下挖出了刘劭他们做的玉人。严道育听到消息,直接开溜了,刘义隆派人去抓,也没有抓到。
但是,刘义隆这时候并没有真的打定主意想要废太子,在他元嘉二十九年和刘义恭的谈话中,也仍然是把刘劭作为未来的皇帝来处理的,但是刘义隆在不久以后开始谋划更换太子。
刘义隆突然想要换太子的原因,按照《宋书》记载,是因为刘义隆得知刘劭、刘濬窝藏了严道育,并仍然在和她交往、同时,根据史家推测,这件事可能跟徐湛之、江湛等人的挑拨有关。
徐湛之、江湛二人和刘劭的争端如果按照传统观点来说,是起源于第二次元嘉北伐的战和之争。现在也有学者认为,徐湛之等人与太子之矛盾,可能从刘义康执政时期就开始了。
我在之前《从刘湛到范晔》一章中提到,刘义康的东府政治集团在刘义隆病危的时候企图“兄终弟及”,迎立刘义康继位,废除刘劭的皇位继承权,而当时,徐湛之就是刘义康政治集团的成员,协同参与了刘湛等人的阴谋,最后因为他母亲是刘裕长女,到弟弟刘义隆那里求情,才保住性命。而刘劭与徐湛之的矛盾可能也就就此开始了。
无论刘义隆想要更换太子是出于本意还是徐湛之等人的挑唆,也不论刘劭、徐湛之的矛盾何时开始,总之当时,刘义隆开始与徐湛之、江湛讨论更换太子、处死刘濬的事情了。
照法理来说,刘义隆嫡子仅刘劭一人,无嫡子则改立长子。如今,长子刘劭、次子刘濬谋大逆的情况下,理应由第三子刘骏为先。
但问题是,刘义隆不喜欢这个儿子,他更加钟意另外两个儿子——南平王刘铄和建平王刘宏。
南平王刘铄是刘义隆的第四个儿子,很受刘义隆宠爱,自己也很有才华,他创作的《拟古》被时人认为仅次于大文学家陆机,《水仙赋》也被时人认为是可以和曹植《洛神赋》比肩的杰作。与此同时,他从元嘉二十二你开始长期出镇重镇寿阳,抵御魏军,并派兵参加了第二次元嘉北伐,有一定军政经验。
当然最重要的是,刘铄是江湛的妹夫,所以江湛极力向刘义隆推荐让刘铄继位,加之刘义隆确实宠爱刘铄,于是下诏准备把刘铄调入京师,想要把他立为太子。
但是,刘铄到了建康,刘义隆又反悔了,他突然又想立建平王刘宏为太子,这么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拖了很久,就是没办法决断到底由谁继位。
这时候,刘义隆犯了个大错。
他想要废立太子、处死刘濬,却又把这事告诉了刘濬的母亲潘氏。
潘氏听到这个消息,立马给儿子通风报信,刘濬又把这事告诉了刘劭。
刘劭的得到消息,决定先发制人,于元嘉三十年二月二十一日发动政变,率兵杀入皇宫,杀害了父亲刘义隆,自立称帝。徐湛之、江湛、王僧绰、袁湛等人因不愿依附刘劭,也遇害。
相当嘲讽的是,刘劭的母亲文元皇后袁氏是因为嫉妒刘义隆对潘氏太好,抑郁而死,所以,刘劭继位以后,把潘氏也杀了。刘濬帮助刘劭弑君夺位,到头来却害死了自己母亲。
刘劭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做法自然遭致了天下的反对,被他辟为丹阳尹的臧质首先宣布反对刘劭,并通知了镇守荆州的南谯王刘义宣。刘义宣接到臧质的信,立刻宣布脱离刘劭统治,兴兵讨伐刘劭。与此同时,刘义隆第三子,当时正奉命镇压少数民族起义的江州刺史、武陵王刘骏也宣布脱离刘劭,命令沈庆之率军进攻刘劭。
与此同时益州刺史王玄谟、会州刺史刘诞纷纷举兵响应刘骏,一同讨伐刘劭。
四月癸卯朔(4月24日),刘骏命令柳元景、薛安都率领先锋部队进发,四月初五,刘骏亲自率军进发,进攻刘劭。
刘劭的谋主萧斌——就是第二次元嘉北伐刘骏一路主帅劝刘劭,让他率领水军和刘骏在长江上决战。当时在建康的江夏王刘义恭此时自愿当起了刘骏的内应,他鉴于刘骏陆军较强,水军较弱,于是劝刘劭坚守建康,以逸待劳,与刘骏在首都决战。
刘劭信了刘义恭的话,决定放任刘骏长驱直入。萧斌得知刘劭的决定,劝刘劭说,刘骏年纪轻轻,便能举兵反叛,前途不可限量,况且刘骏手下沈庆之、柳元景、宗悫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困守建康无异于坐以待毙。
但是刘劭还是选择相信了自己的叔叔,没有采纳萧斌的建议。
于是,刘骏的大军兵锋直指建康,四月辛酉日(5月12日),刘骏至溧州,同月癸亥日(5月14日),柳元景至新亭,安营扎寨,准备与刘劭决战。
第二天,刘劭起大军沿水路两路进攻柳元景,柳元景的营寨腹背受敌,但是仍然士气高涨。柳元景把身边的近卫都派到前线作战,身边只留下几个传令兵,与刘劭军队展开了决战。
就在决战之际,刘劭又着实被下属坑了一把——敲错鼓了,想敲进军鼓,敲成了退兵鼓。
这发退兵鼓敲出来,刘劭的部队彻底被搞蒙了。趁着这个机会,柳元景发起了反击,刘劭的军队本就是怀着必死之志,士气高涨,才压制了柳元景。这回士气一降下来,大军顿时土崩瓦解,柳元景趁胜进攻,大破刘劭。被坑惨了的刘劭又亲自率军进攻柳元景,再次被柳元景大败,刘劭麾下将士的尸体塞满了涧水,让涧水都溢出来了。
四月丁卯(5月19日),刘义恭逃出建康,投奔刘骏,他的十二个儿子均为刘劭杀害。次日,刘骏至新亭,己巳(5月20日),刘骏在新亭称帝,为父亲刘义隆上庙号太祖,谥号文帝。
到了这时候,刘骏的胜利基本上是大局已定了,慌得一批的刘劭和刘濬在皇宫里搞起了迷信。他们把蒋侯和苏侯的神像移入皇宫,拜蒋侯为大司马、钟山王;苏侯为骠骑将军。
蒋侯名歆字子文,汉末为秣陵尉,抓捕强盗时在钟山负伤殉职,吴大帝孙权时避祖父讳改钟山为蒋山,并立庙祭祀蒋子文于蒋山。苏侯名峻字子高,东晋叛臣,兴兵攻入建康,最后遭到讨伐被杀。这两个人都是六朝时期祭祀的神祇。
但是,刘劭的局面已经是神仙都救不回来的了。五月甲戌(5月25日),刘骏攻破建康,刘劭被处死。刘濬逃出建康,找到刘义恭,希望刘义恭能够为自己求情。
刘濬也真是昏了头,自己几天前刚杀了人家刘义恭十二个儿子,这回后脚就去让他求情。刘义恭当然不会为他求情,甚至连刘骏的面都不给他见到,在半路上就把他宰了。
攻克建康以后,刘骏下令,把刘劭、刘濬的尸体扔进长江,二人诸子,全部枭首弃市,妻妾赐死狱中,王鹦鹉、严道育当街鞭杀,焚烧尸体,骨灰撒入长江。刘劭党羽中,王罗汉等人尽伏诛,殷冲、尹弘赐死狱中,还有位张超,那位比较惨,城破的时候被刘骏麾下将士生吞了。
没错,他真被吃了……
至此,元嘉三十年的元凶之乱彻底平定,刘骏成为了刘宋帝国新的主宰者。风波看似已经平定了,但是元凶之乱犹如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从此刘宋帝国内部宗室内斗、手足相残之事此起彼伏,并最终将帝国送进了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