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清风徐来。
秦君乌发披散,独自一人在院里石桌前默默喝着闷酒,清瘦的身形倍显孤寂。
禾心看出他也是修行之人,便出声道:“多谢公子维护之意。”
“谁在说话?”秦君起身疑惑地四下张望,却并未发现外人行迹。
只有听见动静的小厮秦凡立即奔出房门殷勤道:“公子有何吩咐?”
“没你的事,退下吧。”
秦君打发了小厮,耳边又响起方才那个熟悉的女声:“公子这般爱花之人,很是少见啊。”
秦君缓缓转身,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花树,半晌才迟疑道:“禾,禾心?”
他做梦也没想到,此生,竟然还能与禾心说说话。
“你认识我?”纳闷的女声从花树里传来。
秦君激动不能自已,一把拥住挺拔的树干:“你终于醒了。”
“放开我。”禾心的声音有些不快,“你勒着我了。”
躲在屋里偷看的秦凡,听不见禾心的声音,只见着自家公子抱着一棵树自言自语,吓得冲出来,一边把秦君从树上扒下,一边说:“公子,你喝醉了,赶快进屋休息吧。”
秦君伸手将小厮定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守护了多年的花树:“禾心,我等你好久了。”
“你认识我?”
“对不起。”
“你是谁?”
“穆风,我是穆风。”
“不,你不是。”往事逐渐清晰起来,禾心怔然半晌,才道:“穆风不是你这样的,他现在应该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了吧。”
“这已经是我的第二世了。现在,我叫秦君。”
“哦……”这么快就轮回了啊。禾心看着面前的年轻公子,语气有淡淡的伤感:“所以,这世上,再也没有穆风啦。”
“怎会,我就是穆风啊!”秦君语气急切。
“不,你不是。”
“我怎么不是了?”真不愧是木头。
“你们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长相不一样,气度不一样,性格不一样。
她没有忘记他,但是她不爱面前这个他。
原本因为她醒来狂喜的一颗心瞬间跌倒谷底。
他是谁,他可是名动京师的秦三公子。
秦君很快打起精神,只要活着,来日方长,他自然有的是办法让禾心再次为他动心。
接下来的日子,一向寡言少语的秦三公子,突然变成了话痨,整天对着一棵花树神神叨叨。
秦凡几度以为自家公子疯了。
原本从小稳重,清心寡欲的秦三公子,这是中邪了么?
每天都没话找话地跟一棵树唠嗑。
“听说那胡恒,找了个花匠指点,专挑一些易成活的树种,为防他偷懒耍滑,秦凡每天都会前去监督。”
禾心闷笑:“真够损的,让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去干这种体力活儿。”
秦君扬眉,一脸无辜:“当日情景你也见着了,这是他自己的提议,怎么怨得着我?”
“还不是你逼的。”
“这也算是帮你出气。”
“你就是想治他,我只不过是个由头。”
“哟,这话说得,真伤感情。”秦君一脸沮丧。
“我只对穆风有感情。”
“我就是穆风。”
“秦君不是穆风。”
“我是穆风!”
“你不是!”
“我就是!”
“不是,不是,就不是!”
“穆风懦弱无能,愚蠢固执!也值得你这样惦记?”秦君觉得自己这醋吃得实在有些荒唐,骂起自己前世来毫不留情。
“不准你这么说他!”禾心薄怒。
“他一再伤你的心。”
“他知道我们不可能,所以从未给我希望。他没错。”
“他识人不明,害你被俘,害你灵力尽失。”
“老妖道的阴险狡诈,他一介凡人如何能看得清!”
秦君心里隐隐抽痛:“他还用箭伤你……”
“但他故意射偏。”
“你知道?”
“我自毁灵根后才知道的,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当时一定对我很失望。”
“穆风后来,一定过得很苦吧?”怪不得这么快就轮回了,还固执地带着记忆。她有些心疼,温言细语道:“当知道穆风故意射偏的时候,我就不怪他了。”
“就这么一丁点小事,也值得你感念到如今?”
“那种处境,他也自身难保。不落井下石的人已经凤毛麟角,何况他还冒着危险手下留情。”禾心低笑一声,“我果然没看错人。”
“这么多年,我总以为,你定是恨极了我。”秦三公子丰神秀逸的脸上,漾起一个苦笑。
“我想,穆风不会无故害我。”
像是在沙漠里跋涉许久终于看见了绿洲,秦君力竭地缓缓跪在地上,微动的肩膀下,有压抑的抽泣声隐隐传出。
他羡慕穆风。
他何德何能。
半个月过去了,胡恒才种了不到一百棵树苗,连日的辛劳让他双手磨出泡又起了茧,全身也是腰酸背痛,偏偏秦君还时不时地派小厮来传话,什么树苗枯死要返工啦,什么要树种搭配高低错落才好看啦……
胡恒想到总计九百九十九棵的任务,欲哭无泪。
许久不见儿子的胡恒母亲前来探望,见宝贝儿子这番惨状,心疼得几欲落泪:“气死我了!这京城来的就可这般任意磨糟人?”
“娘……你在这哭有什么用,你还是回去吧!”
“哼,娘这就去想办法,乖儿,你等着。”
“他爹可是柱国大将军,哪是咱们惹得起的啊。”
“天高皇帝远,深山多豺狼,谁没个倒霉的时候呢!”
“那秦三公子武艺高强,当初一人就打败了我所有的人。”
“你手下那群酒囊饭袋,顶多凑人头,有屁本事!娘这就回去求你义父,让他找个最厉害的刺客来。等着瞧吧,看谁笑到最后!”
直到母亲信心满满离去的背影再也看不见,胡恒才拿起铲子,有一铲,没一铲地挖坑铲土,浑然天成地磨洋工。
身后,几十颗刚种不久的香樟树苗,在斜阳下焉头耷脑地杵着。远处,群山巍峨,山峦叠翠,仿佛能想象面前这些香樟将来成林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