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青阳道人就带着几个青壮小伙儿渡河进了虔与山搜寻。
凭他对穆风禾心二人的了解,他推想穆风早晚会安然返回,所以他带着众人装模作样的搜寻了一番后,便借口天快黑了,提议大家先稍作休整。
大半天来连虔与山千分之一也没搜完,早已又累又饿的众人闻言如蒙大赦,纷纷赞同。
日暮时分,一无所获的小伙子们跟着道人往渡口走去,谁都不知道青阳道人肚子里打的其实是个守株待兔的主意。
然而料事如神的青阳道人这次如意算盘落了空,没想到穆风已回家老半天了。
红日高照,穆风揉着眼睛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杉木林中,略一回想,只忆起昨夜在自己卧室被禾心带走之事,猜测她或许因醉酒影响了法力和神智,所以把自己丢在了半道上。
他暗叹一声,随手折下一节树枝,三两下摘尽绿叶,将披散的头发简单的挽起,衣冠齐整地渡了河,回到家,谁知一向安静的穆家今日门厅若市。
他们都是风闻昨夜变故,所以来一探究竟,连大伤初愈的小李都来了。
阿秀正帮着穆母接待客人,穆风一出现,立即引发一场唏嘘。
“还以为你得到灵璧神君点化,飞升成仙了呢。”有人打趣道。
“你见过灵璧神君?”穆风侧首询问那人。
“我哪有那福气啊。那禾心姑娘,之前不是一直与你相熟嘛。”
“这话可不能乱讲,自从山洪那次之后,我就不曾见过她了,你们若有谁见到她,还请帮我带个好。”
整整一下午,访客络绎不绝,扰得穆风头疼不已,但无论众人如何追问,他只说自己犯了梦游之症,如今已经安然返回,多谢大家的关心。
把所有客人送走后,穆家又只剩下了穆风与母亲二人。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娘。”
“别想着忽悠我。你那套鬼话,糊弄别人还可以。为娘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夜半三更,又无渡船,你如何过的河?梦游还能凫水?”
穆风无法,只得老实交代了事情原由,然后补充道:“娘,你原谅她这一次吧。她从未害过人,哪怕她伤情醉酒,神识不清的时候,也没伤害我分毫。”
“你和阿秀的婚期提前办了吧。我翻过黄历了,六月初十,宜嫁娶。”穆母一脸严肃,“不然,我就把她是个假神仙的事情说出去。”
“婚事但凭母亲做主。”穆风顿了顿,补充道:“女神仙这个事,是大家感激她的义举自发封的名号,也不是她自己想当的。”
“那她怎么不拒绝?”
“山洪之后,她一直都在深山静修养伤。传言四起,封神起庙的时候,她也不知晓啊。”
“好好好,你如今处处向着她说话,我看,你是不想要这个娘了!”
穆风跪在地上,语气诚恳:“娘,整个村最熟悉禾心的人,就是你和我。她曾经救过我两次,也救了无数人。不管如今别人怎么看她,她都是她,只是一个修行中的小姑娘,善良,也讲道理。”
穆母似有所动,良久终于说道:“好,只要她不害你,暗箭伤人的事情,我不会做。”
正谈话间,青阳道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贫道算准了令郎会回来,没算出会这么快回来!要不是刚才在渡口听船家说起,我们还打算明天继续搜山呢!”
“有劳道人,老身感激不尽。辛苦了一天,留下吃顿便饭吧!”
“好意心领了,贫道还有事,既然确认令郎安全无虞,这便回去了。”
“小风,送送道人。”
穆风依言送人出门:“道人如何算准我会平安归来?”
“这些没有教化的山乡野客行事,无非就那几种。你遇到的这花妖,不难揣测。”
“既如此,还请道人饶她一命。”
“掳掠活人,她这还不叫‘乱来’吗?你还要包庇她?”
“她只是喝醉了。”穆风抬了抬胳膊,“而且我这不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么?”
“再有下次,我绝不会轻易放过。”
“多谢了。”
婚礼一事,向来累人繁琐。
穆家一心筹备着婚礼各项事宜,并不知道穆风“夜半梦游”的事情,还是私下里悄悄传开了,还变成了面目全非的版本。
渐渐地,十里八乡开始暗暗传说灵璧神君原来不是女神仙,而是个吃人的女妖怪。附近的失踪人口,全都是她做的孽。
而穆风被掳能全身而退,全是青阳道人的功劳。
一时间,青阳道人成了众人新的希望。
六月十二,是阿秀归宁日。
夫妻二人一大早就带上礼品出了花茂村。
而灵璧神君庙涌进一伙平日就游手好闲的氓流,各个村的都有。
他们扬言要砸毁神庙替天行道,却被青阳道人阻拦:“贫道有一法,可一劳永逸,为大家解除后顾之忧。”
“什么办法?”道人的薄面还是要给的。
“取黑狗血来。”灰白须发迎风飘动,似乎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不一时,果然有人拉来一只黑狗,一切准备妥当,道人开始做法了。
只见他抽出宝剑,在盛着清水的碗里蘸了下,然后虚晃两招,开始念念有词。
平地狂风起,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
同时,还有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往神庙赶过来。
素玉洞中,禾心正在昏睡,忽然一小妖急冲冲闯进:“禾心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又怎么啦?”被吵醒的禾心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斜歪歪地坐起,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难道,还能有比穆风成亲还更坏的消息?”
“有人要拆你的神庙!”
“拆就拆呗,我又不稀罕。”禾心随手捞过一个坛子,灌了一口酒。
“他们还找了个道人,说要降妖伏魔捉拿你呢!”
“哼!”又一口酒入喉,禾心不以为意地嗤笑道一声:“忽而神仙,忽而妖魔,他们高兴就好。”
“现在那些关于你的流言,可难听了。”
“哦?”
“什么专食男人精气啦,什么不知廉耻名节不保啦……什么救人只是掩饰啦……”
名节。
似乎曾经有个人也凶巴巴地提起过这个名节,禾心突然怒了:“够了!我这就去让他们看看,到底谁降谁!”
妖风四起,禾心到时,只见神庙前的空地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中间一个精瘦的老头正在做法。
看来这便是要抓自己的青阳道人了。
禾心从半空飞掠而下,长袖飞卷,眨眼将法坛掀翻,众人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大胆妖物,犯下重罪危害人间,还不束手就擒!”道人举剑刺来,义正辞严。
禾心二话不说与他缠斗起来,却不慎被斜刺里泼出来的一盆黑狗血淋了一身。
围观众人眼睁睁看着一身狗血的美人轻烟中变回了一棵鲜花满枝的木槿树,都惊得鸦雀无声。
打了半天,禾心早已酒醒了大半,她心知今天踏进了一个圈套,立即施法卷起漫天落叶飞花掩护,飞身就逃。
却突然被一股气流击得身形一顿,后腰一凉,她中箭了。
在腰的位置。
那里,系着一条棕茶色的发带。
此刻,发带闪着莹莹金光。
她变回原身但发带依旧,哪怕有落叶飞花掩护,依然是最醒目的靶子。
疼痛渐渐从腰部弥漫至全身。
从空中无力跌落的时候,她想了很多。
原来“我爱你”可以比“我不喜欢你”让人心碎。
原以为的心痛到极致,只是经历得还不够多。
她当初到底看上穆风什么呢?
鬼迷心窍。
穆风听到流言匆匆赶到神庙时,只来得及看到漫天花雨中禾心从半空无助的跌下。
那箭尖处染血的发带,像正午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