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的衙役今天觉得有些稀奇,平常不爱与人打交道的账房先生,今日见了几个外来的客人,来的几个那打扮一看便不是寻常人。
先是来了个道士模样的人。鹤发童颜,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有神,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面相,府上的杂役不敢多打量,自然是瞧见了那一身金紫色相间的锦袍,腰间还绑着一根苍蓝虎纹带。都不是些凡俗人家能够穿戴的物件,凡俗人如此穿戴是不合礼数的。
门房自然不敢多得罪,连忙相迎。道士在太子府前不敢放肆,拱了拱手才进去的。衙役站得远远的,清楚地看到那老道士抬手的时候,广袖无风自起,之后不管是两手拱手而立,还是垂于腰间时,袖中仿佛有罡风擂动,猎猎又无声。差役看了几眼就不敢多看,只是心想着世上果然有真神仙。
第二个人进门的时候差役就不是很在意,只是一个黑衣老头,身材矮小干瘦,衣着也十分寒酸且十分单薄,幸好春寒已过,要不然这般佝偻着腰的老汉,还不得给他冻坏了?长相普普通通,一张老脸似乎带着许多皱纹,比刚才的仙人差远了。
门房看那干瘦老头竟然递过来一块腰盘,远远看着的衙役从来没见过的那种腰牌,似乎有了这个就能自由出入太子府,只是这门房从始至终见了令牌之后,也没敢抬起头来,似乎是不敢看那感受老头长的什么模样。
知道那干瘦老头进了后院,站在远处的杂役才觉得这干瘦老头竟然有太子府的令牌是件奇怪的事,只是不管自己如何回想,却想不起来这老头长什么样?自己明明记得刚才看得清清楚楚,真是怪了。
没过了多会太子府就来了今早最后一个客人,前两个客人的装束,这差役以前也曾见过类似的装扮,可最后这一个,那真是跟书上说的一样,想都不敢想。
差役也认不出来,这人穿的到底是官袍还是道袍,反正是朱红色的袍子,样式纹理又像是道袍一样,这道袍虽然古怪,但看着怎么也是文官一类的装扮。
这人的靴子就更让这差役摸不到头脑了,就像是凡俗间的泥腿子一般,裹了行缠。
只不过所用并不是麻布,而是一种长条状的铁片般的物件,一条一条的,从脚底一直这样裹到小腿。目光稍带着往上移了一下,才发现腰间系的是一条螭龙玉带,我滴个乖乖!上次宗人令大人来的时候,太子殿下都出门迎接,那大人腰间也是系了一条类似这样的魑龙玉带,只是比他这个似乎更精细一些。
这一身衣衫威风凛凛不怒自威,衙役和门房都没敢正对道士的目光,只是看得他从腰间掏出了一块与方才那老头一模一样的令牌,晃了一下,片刻都没停留,大踏步的就走向那院内了。
这年轻道士走过差役的时候,差役才回头瞥见,这年轻人身后背了六杆短矛,矛尖映衬着辰时的光晕,让人觉得有些刺眼,后背也有些刺骨的寒冷。
也幸好二人没敢直视这道士的眼眸,要不然这二人就会发现,背后短矛似乎都不如此人眼眸更加摄人心魄。
账房先生平日与府上的差役虽然打交道不多,但是也都是和和气气的,一点都没有架子,此时刚才在外威风凛凛的三位,有些拘束的站在第五诗南身前,在内阁辅臣面前的这三位,于情于理,都不该坐,况且也不敢做。
第五诗南将手中一封迷信扔到桌上,示意三人查看。
朝廷地方上不仅仅有驿站,马匹可以传信,好些时候,鹰隼传信,要更为神速,只不过代价太高,只有朝廷的重要关口和边军以及让人闻风丧胆的武德司才有此待遇。
平民百姓也好,世家子弟也好,豢养鹰隼是需要向官府报备的,如若不报,罪行等若通敌卖国,这也是在砍了好些大好头颅之后,各地纨绔子弟才打死也不敢越过的底线。
鹰隼在寻常捕猎时速度可以达到半个时辰三百里,经过训练的鹰隼可以按照此速度飞行,约摸半个时辰不到,速度远远比驿站马匹要快上许多,只是此种鹰隼只生活在北方,南方自然是。没法大量豢养。
即使是北方一只鹰隼,一次也只能飞不到半个时辰,从幽州边关到神都洛阳,中途即使一丝偏差都没,路程也有四千余里,只是这沿路驿站,并不在一条直线上,而且自边关到神都中间要换十几次鹰隼才能保证消息可以送到。
晓彻真君在关前三剑,只用了一天时间,便传到了神都洛阳,如果不用鹰隼,即使是用前朝最为紧迫的千里加急,一天最多就能跑约莫一千里路,消息也需要五天才能送往洛阳。
只是这鹰隼饲养起来极为费事又极为昂贵,能训练得当的又少之又少。说来好笑,驯养一只鹰隼所耗费的钱粮竟然抵得数百人的开支,鹰隼的寿命又只有马匹的一半,撇去长大,褪毛等等,一来二去活不了多久,能有如此待遇用鹰隼传递消息的,就只有那些边关烽火和配的上身份的大人物了。
迷信是极为薄的皮质纸张,上面的字极为小巧,似乎是用带有颜料的针扎出来的一般,三人片刻就将迷信传阅完毕。
见三人有些沉默,第五诗南手指轻轻捻了捻檀木做的扶手,率先开口:“信上所说,此人十有八九是晓彻真君,按照记载,若是晓彻真君如今还在世上,那他应该有一百四十五岁了吧?”
年老道士看着内阁大人眼神往自己这边瞟了瞟,心下了然,也不再回避,便说道:“贫道已度过两甲子岁月,虽然修为不济,但是再苟活个三四十年也是能做到的:”
年轻道士忍不住的上下仔细打量了这年老道人,虽然早听师傅说过,有善养生者,寿数可过两个甲子,但亲眼所见还是不一般,自己才二十多岁,就已经觉察到了微若毛发脱落,虽然此时微乎其微,但若再过个数十年,恐怕自己就会像寻常老叟一般,头顶稀疏了。
“那也就是说,百年前的晓彻真君真有可能还活在世上,平泉关前的灰衣剑客,可能就是百年前的晓彻真君?”
年老道人紧接着说道:“这也未必,贫道修行注重反腐五脏六腑,对筋骨锤炼以及内功修为之事并不甚上心,虽然寿数足够两个甲子有余,但论及神通杀伐,我尚且不如身旁这位李道友,更何况那平泉关前的剑客,有如此神通,寿数应该不会如此悠久。”
第五诗南还未说话,那年轻道士就颇有几分不服的说道:“张道长修身有成,我自是不敢妄自菲薄,不过这平泉关外之人,一剑破六十一甲,我虽然不如,但我李家雷法杀伐也不弱,若是与他单打独斗,他的剑气未必就抵得过我李家雷法,至于他是不是百年前的晓彻真君,何须多言,一试便知!”
干瘦老头和老年老道士只是干笑了两声,并未反驳,年轻人年岁太浅,始终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第五诗南对山上之人修为高低,心中并不十分了解,便问道:“李兄,那依你看法,你和平泉关外剑客对敌,胜负几何?”
年轻道士知道眼前之人是太子幕僚,当朝的内阁重臣,见二人嬉笑,自己也不好当面发怒,只能说道:
“大人,此人剑术确实极为精妙,剑气纵贯六十一甲,能在半空中搅碎铁栏,我自认做不到,但是我李家雷法,讲究的是以极尽之力破敌!我修行之雷法,攻伐距离甚远,对敌之时常常一击致命,此人虽内力深厚远胜于我,但我未必没有一丝胜算,若是沙场相对,我想我最少也有三成胜算,能够一命换一命,刺穿他心脉。我李家雷法,可不是用于床榻之间,修身养性的!”
第五诗南点了点头,李天师的雷法冠绝古今,他还是知道的。李天师座下弟子,年轻一代中雷法真传者,就是眼前此人,他的话账房先生信了几分。
也就是真君不在面前,若是他见过当日真君的风采,此刻也断然不敢口出狂言,年老道士虽然年逾两个甲子,当年真君纵横南北,他尚且年少,没能一睹真菌的风采,只是好些自己颇为崇拜的师门长辈,都承认自己并不是真君的一剑之敌,眼前这个黄口小儿,真是口无遮拦。
干瘦老头终于像是反应过来了,主动说道:“大人,我司在北黎南院的碟子,确实曾见到了一袭灰衣自长白山而下,只不过是去的西方,而且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晓彻峰往来人数极少,山上多下来一个人,不会有错。”
第五诗南坐直了身子,问道:“那不管阵前之人,是不是真君,至少真君还活在这个世上,少保,是此意吗?”
那干瘦老头点了点头:“十有八九应该是如此了,只是他下山速度极快,密信所说也是出现在平泉关外几里,两次都未能描下他的容貌,甚是可惜。”
第五诗南点了点头。眼下的这个干瘦老头正是武德司的旗官之一,以前曾教习过王公贵族以及太子的武艺,暗中护卫太子一段时间,于是便有了这个不为人知的称号“少保”
年老道士想起了什么,说道:“大人,我年轻时曾经见过晓彻真君画像,知晓他的站姿和握剑姿态,此次关外剑客可有大致的画像,供辨认一二?”
看来活得长就是有些好处,总是能见到一些人所未见的,今天就派上了用场。第五诗南便从袖中掏出了三张极薄的皮纸。
方才的密信只是描述大致的情况,后面三张有两张是临摹出的大致画像,还有一张是详细描述了剑客的剑术气象。
年老道士拿起了那两张极薄的临摹画像,虽然没有脸庞,但是其背对关口而立,以及出剑时的大致姿态,都武德司旗手按照记忆刻画在了皮纸上,年老道士端详了一阵,百感交集。
自己一生送走了绝大多数亲朋好友,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自己少年时所仰慕之人,此人竟是中年模样,比自己还年轻不少……
起初第五诗南对武夫修为一事并不如何通晓,便没有在意。
那干瘦老头将详细记载平泉关外发生适宜的密信,仔细看过之后,交给那年轻道士,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北黎的晓彻真君,不知怎的,修习得了李天师家独有的雷法?”
年轻道士以为又是这人嬉笑自己,便一把夺过这纸张,韧性极好没有丝毫损坏,看着密信所说,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