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捏得少年手腕有些紧了,少年不觉得如何痛,但这血脉在压迫之下,脉搏时而紧迫,时而舒缓,正是借此探查药力之中究竟有多少没有化在肺腑之间,到了肌肉之中。
和尚抬眼瞧了瞧床头上的那把宝刀,呵呵一笑:
“小家伙,你这刀不错,哪里来的?”
少年眼皮一抬,紧张了三分,说道:“是长辈送的。”
“师门长辈?”
犹豫了一下,少年还是点了点头。
和尚饶有兴致的,咧嘴一笑,说道:“哦?公叔梁竟然收了你这般年轻的小家伙?年纪倒是轻,可你尚未修出内力,按理说,不值得宗布营招揽才是。”
少年来时田先生说起过,师叔的介绍信足以让他进入学宫车队之中无所阻碍,但若是碰见了大虞一方别的差池,就凭借手中刀,将身份推向师叔公叔梁的身上,将怀疑引导其往宗布营上,定然能够打消别人的怀疑。
和尚看少年神色有异样,就问道:“难不成你不是宗布营门下?你莫非是公叔梁的亲传弟子?这个家伙怎么会有闲情雅致收取弟子?”
少年依旧不回答,眼前的和尚见识高远,自己不管编找什么样的理由,都能被他循着蛛丝马迹一一拆解,说不好自己大虞逃犯的身份就要被揭破。
和尚也是见惯了人情世故,人人都有自己的隐秘,见到少年不愿说也不强迫,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年华逝去如此之快,回想上次与公叔梁切磋论道,还是十年之前,真是可叹,白云苍狗,尺水丈波,这其中三两事不足于你到道哉。
只是不知那厮师兄田先生,尚且安好否……”
“田先生尚且安好,盥耳山栖,隐居山林,闲适悠然。”少年没忍住,蹦出了这么一句。
听得少年说起田先生安好,和尚拊掌大笑,看来真是从心底里高兴:
“那个书呆子,犟的很,不通人情世故,仗着自己读了一点书,就满口济世救人大道理,一通大而空的经纬韬略,真当自己是圣人在世了……还活着就好,我还以为这老书生抑郁不得志找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活着就好……”
禅心修得通透的和尚,眉目之间露出一抹极其为罕见的落寞之色,一觉扬州梦,沧海桑田,往事早已随风去。
少年不知为何看眼前之人亲切了好些,回想此人修为高绝,自己刻意隐瞒也无用处,便也不再隐瞒:“田先生正是家师,此刀是公叔梁师叔所赠。”
和尚哈哈大笑。
“我也这么想过,可总觉得你不像是他的弟子,相对于田先生来说,你根骨尚可,比他好不了多少,读书写字差了一些,不过也勉强够用,就是你心性过于狠戾了些,甚至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爱惜。
这几天我一直跟着你们,要不是知道车队之中那个景颜公子,根脚干净,是个土生土长的北黎人士,我倒更愿相信景颜是田先生的亲传子弟。”
少年淡淡一笑,发自肺腑的说道:“景颜公子温良恭俭让,有君子之风,我差的很远。”
“君子之风,君子之风……当年田先生就是输在这君子之风上!”
少年刚想追问,和尚便摆了摆手不愿再提起这茬旧事。
“不说这陈年往事了,我便与你说下当下要紧的事,小玉泉丹是疗伤圣药不假,便是凡人服用,也有助于温养筋骨,滋育肺腑,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只是好巧不巧,你是个武夫,而且是个尚未修出内力的武夫,寻常武夫倒也罢了,得以入静,服下此丹药,有不小把握能催生出体内之气,生出内力倒是好事,不过你是田先生亲传,我自然不会看你这样自毁前程。
若是不阻止这丹药之力,恐怕你此生的修为进境都入不得一流,踏不进金刚的门槛!就像田先生一样……哎”
难道师傅武功境界不入一流,就是因为服用过催生内力的丹药吗?少年心里有些害怕,既然已经看过了高处的风景,谁又愿意坐那山脚下的蝼蚁,或是人群之中用来映衬侠客的泥腿子呢。
和尚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便说道:“阿凃,这是你的化名吧,你若是想此行安稳,仅仅用阿凃的化名是不行的,早晚会惹人生疑。”
“法师,阿凃是我此行化名,此行所用之名,不便说出,至于真名,请恕我不能告知。”
和尚无奈笑道:“你可要想好了,若是阿凃的名字用久了,阿凃就成了了化名,你所用的化名变成了你的真名,到时候你姓甚名谁,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名字是是他人心中自己的记号,这个记号久了,就改不了了!”
少年一阵沉默,心里很是犹豫,难不成要将自己的真名告诉宋夫子?可自己已然被朝廷通缉,是确凿无疑的朝廷逃犯,要是将自己化名无卢真涂告知众人,又十分不妥,这毕竟是大黎北院部落的贵族姓氏……
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便如实的跟和尚说了:“法师,我此行来,化名是无卢真涂,是鲜卑族姓氏。”
和尚也是愣在当场,半晌才缓缓说到:“怎么是个鲜卑部落的名字,这倒是麻烦了,真漏了姓名,单单言语也说不清了,罢了罢了,此事我不再多管,你自行斟酌。”
少年点点头,自己也心中盘算过好些个可能,总之还是继续这样隐瞒下去才行,不管是用无卢真涂的还是以往的真名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和尚终于是查清了少年体内气息流转,有些凝重的嘱咐道:“我已经探明了,药力走向,幸好还不算很晚,药力仅仅是刚刚渗入血脉。
待会儿,我会将这股药力化掉!你若是体悟到筋肉之中口气有什么动向,也不要动用心神牵引!我才能将隐患全部除掉!”
少年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和尚如此说,自然是怕少年贪图药力带来的玄妙之感,毕竟渴求力量是生来就有的人性之一,和尚叮嘱少年做的便是要压抑住本能,不能够贪图一时的力量增长,毁了自己前程。
和尚自己说的轻松,这又不是习武之人相互交手,运用内力摧毁对方的筋骨经脉,若是那样自然很是轻松,直接运转内力轰杀过去不就好了。
和尚要做的是,保证不伤及少年的五脏六腑根骨经脉的前提下,炼化驱散掉渗入少年血脉筋肉之中的药性,防止少年走捷径修出内力,毕竟之后的踏入一流境界,修心体悟最是重要,外物知会牵扯心神,是进境的一大毒物。
当然,修出内力之后,这种疗伤宝药,就没什么忌口了。
和尚接连换了几处大穴,手腕到眉心,甚至到小腹都一一尝试内力注入,药性很容易便寻到了,致使无法炼化,稍微动用内力药性就四散逃逸,就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终于,和尚想到了一个办法,淡然一笑,摇摇头,喃喃道:“既然如此,只好这样了。”
少年只感觉手腕一凉,和尚指尖轻轻一划,自己手腕便出了个豁口,但有和尚内力盘恒,并未有丝毫鲜血溢出。
只见拔陀法师郑重其事的将体内真气运转了一个大周天,慎之又慎的,自手指之中逼出一滴暗金色的血液,正是拔陀法师的金刚血。
见这一幕,少年大吃一惊,开了眼界,寻常人血液便是鲜红色至深红色不等,凝结之后都是黑色,拔陀法师却是暗金色的血液。
方才湖边,境界还高于金刚一境界的点苍高手田达受伤之时,溢出的血迹,也是普通人的深红色而已,可见巴托法师的金刚境界与凡俗之一流高手大不相同,可称得上是金身罗汉。
眼见那暗金色血滴一滴滴涌入自己血脉之内,少年愈发感觉一股宏大浩瀚之力涌入自己体内,这股力量温和而雄厚,比之方才的药性更为好些,险些忍不住就要炼化着金色血液。
拔陀法师当头棒喝:“无卢真凃!保持本心!莫要蹉跎自误!”
少年满头是汗,差点就要不自主的炼化金刚血,用来巩固自身。
人体之中有十二条经络和奇经八脉,总共有三百六十五处正穴,小些的穴位倒还罢了,一些感触十分明显的重要穴位,诸如涌泉穴,太溪穴,关元穴,印堂穴,感触都十分剧烈
三百六十五滴金刚血,排布在少年全身经络之间,遥相呼应,拔陀法师,便是以内力牵引,以血为棋子,布阵在少年经络之中,让散落在血脉中的残余药力无处可逃,将其化在金刚血中。
片刻,拔陀法师收回双指,轻轻一抚,少年手腕伤口便愈合在一起,只留了一道淡淡的疤痕,估摸着用不了两天,痕迹就会消散。
少年闭上眼睛,用心体悟,发现血肉之中再没有之前的那股无名之气,但自己对于肺腑筋肉和血脉的体悟愈发深刻,少年有预感,只要再给自己一些时日,就能够生出内力。
和尚有些心神恍惚,失去了三百六十五滴金刚血,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损失,修出金刚血本就不易,拔陀法师体内也不会太多,此番耗去了三成金刚血,要休息好些时日才能够回到之前状态。
和尚做完了这一切,自榻上站起来,说道:“你体内三百六十五滴金刚血,并无培育内力的功效,平日里隐匿在的穴位之中,这次帮你吸附了丹药之力,切记,未修出内力之前,不可服用任何增益丹药,不过,贫僧看你体内肌肉血脉,自己体悟内力奥妙的时日也不会太远。
至于这金刚血,你修成元载之后,也无作用,待你步入一流境界,踏入金刚门槛之时,再行炼化,对体魄大有增益。”
少年起身拜谢,那和尚像是了却了凡俗事一般,起身就要出门去。
走至门前,蓦然回头说道:“无卢真涂,你要走的更高,走的更远一些,不要辜负了田先生的期望,时刻灵台清明,不能枉信齿牙余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