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
自从那个茶铺不开了以后,就再也没人在这说书,这条路本来算是几个郡县之间的必经之地,也比往日荒芜了不少。稀稀疏疏的还有些行人,只是路边的凉亭早已生出了荒草,没人会在此地停留了。
对于这里的百姓来说,那日从天而降的神仙,就像从没出现过一般,来了便走,一刻时间也没停留,不像像书上说的那般: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总之是来无影去无踪,开始的时候还是一番谈资,后来人们便渐渐忘了,还有好些人怀疑此事的真伪,以为是一帮看客,推卸责任,杜撰出来的桥段。
官府也来查看过此事,原本在此地,说书卖茶,生意还算景气的年轻人,不知怎么的服毒自尽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平时里也没有个仇家,这事变成了个无头公案,官府案宗可不能写光天化日的天上掉下来个仙人!
就算是茶亭的顶盖被掀翻,柱子都被削断,官府也只当是几个江湖人搞出来的名堂。再者,就算是仙人下凡,一剑削了这茶亭的顶盖,可那跟说书先生服毒自尽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句违心的话,他服毒自尽肯定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中有愧才对,怎么能够把责任推到那似有若无的仙人身上?
再者说,就真的是推到仙人身上,官府上哪去抓呢?
总之就是此事不了了之,茶亭也彻底荒废了,这件小事也逐渐被人淡忘。
葛家村儿村口今天来了个怪人,看着四五十岁的年纪,看其气度本是不俗,就是这一路风尘仆仆,衣衫都有些褴褛,着实让人生不出好感。
村子外面守墓的老头见他在此地徘徊了很久,便打了个招呼。葛老头见这人比自己年轻些还叫他了一声老弟,这人一愣,显然是很少听得这种称呼,淡淡一笑也没反驳,便开口问了:“敢问老哥,这附近可有个陈阿生的墓?”
葛老头看的是自家姓氏葛家村的墓,只是附近难免有些不姓葛的外人也要死了下葬的,自然不能埋到葛家村的祖地中,这个陈生自己还真记得。
“老弟,我看你面生,你是这陈阿生的什么人呢?”
这话问的耿伯昭一时语塞,想了想才回到:“老哥,我算他半个长辈吧,一直没怎么见过,前几日听说了他的死讯,这才过来看看。”
跟老头一拍大腿,拉着耿老弟的袖子:“唉,你怎么才来呀!这人都埋了一两个月了,你怎么才收到消息!不是我说你,老弟,可没有这么当长辈的!”
耿伯昭终于是找到了之情的人,赶忙说道:“老哥,这陈阿生是如何死的?如今坟墓又在哪里?”
葛老头平日里就是围着坟墓转,整日悠闲的的就差养鸟了,终于是来了个说话的人,恨不得能够拉着他多说会话,当下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这娃子我还见过几面,是个说书的外乡人,听说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欠下了赌债,咱也不太清楚,总之就是服毒自尽了,可惜呀,年纪轻轻,仪表堂堂,没留个一儿半女的,差点曝尸荒野了!
幸好啊,他说书的茶馆,还有一二两余钱,这才有钱给他弄了一幅薄木棺材,唉,好好一个人就这般没了,也是可怜,更可怜的是没人给他送终啊,就算是有钱买棺材,可谁愿意沾着死人的晦气?就连以前在他茶亭里帮工的小孩都不愿意呢。
后来呀,听说是他的一个朋友,是姓武的一个汉字,在咱们这十里八乡的,给人送信送货为生,拿着铺子里剩的银钱,给陈阿生做棺材,买了一幅寿衣,这才给人埋上了,入土为安。
陈阿生的坟墓在村子外头,他又不是本村人,当然不能葬在村子里,老哥我也是给自家人看坟头的,给外家人看坟头,那成了什么样子。所以啊,老弟待会儿我引你过去,他坟头上没人打理,可别埋怨老哥。”
耿伯昭点点头说道:“老哥能帮忙引路,在下就已是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有埋怨的道理呢?正巧前来探望,待会儿还要劳烦老哥买些酒水。”
葛老头是看陈阿生太过可怜,都一两个月了,才终于有家里亲戚前来探望。本来也没想收人家钱,但既然人家说了,那自己也不好推脱,收下了那一两多银子,心里想的是,以后肯定会对陈阿生的坟墓多关照一番,帮助其清理一些杂草,不至于说白白拿了人家的酒钱。
不一会儿,葛老头就带耿伯昭到了一处偏僻的坟前,有一块粗劣的石碑上刻着:吾友陈阿生之墓。其他的便再没什么了,这坟头似乎有人隔三差五的照料,杂草并不如何多。
葛老头说道:“奇怪了,这坟头竟然还有人照料……哦,我知道了,是那个姓武的信差,我见过他两回,他来过,就是那个给陈阿生送葬的那个。”
耿伯昭淡淡一笑,问道:“老哥,哪里去寻这位武信才,我要当面感谢人家一番。”
葛老头摆摆手,说到:“你专程去寻他,还寻不到呢!那浑人没有宅子,没个固定住处,今天睡破庙,明天就可能睡道观,近些日子,他每日都会往返于前面那条官道上给人捎带货物,老弟,你若真想寻他,便在官道上等等,有那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衣衫破烂,走路架势又像江湖人的,就是他没错了。”
“还有这般妙人?”
葛老头哈哈大笑说道:“不瞒老弟呀,这武信差也是个外乡人,也是没有一儿半女的,听说平日里就属他和陈阿生聊得来,这武信差可比陈阿生不着调多了,一把年纪了还老当自己是江湖人,饭也吃不上,衣服也穿不暖的,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知让人揍了多少回了,还有,我听说陈阿生以前说书的时候,还给他编排过一场故事。”
耿伯昭点点头,比他来的时候预想的,好了三分,他真怕自己来到的时候亲眼看到陈阿生曝尸荒野,沦为野兽口中餐食的场景。
“老哥,最近还有什么人来过前来祭拜他的。”
葛老头仔细回想,说道:“就是那个武信差来祭拜过两次,除了老弟你以外,倒是还有一个人,不过看样子不是来祭拜的,远远的瞅了一眼便走了,那人,我看着不像是个咱们这的,牵的马比咱这都矮小不少,而且一个大男人,脑后扎了十几个小辫子,打扮很是奇怪,咱也就没敢多问。”
耿伯昭心中默然。
弟子张俊与吴起还是跟随梁王世子下山去了。
女大不中留,更何况是想要闯荡一番事业的两个弟子呢。自己掌管黄粱庭,这些年来,就收了这两个像样弟子,云梦山一脉人才凋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两位弟子请辞下山,耿伯昭心里有些不舍,也没有丝毫阻拦,兵家子弟不下山闯荡一番,难道总是纸上谈兵不成?
历来兵家子弟都不会只收一人,作为师傅,往往是多寻几个嫡传子弟,兵家子弟与其他流派不同,并不像修行一般,你境界高些,我境界低些,二者还能够相安无事,自古以来文武第一,武无第二。
兵家子弟,若是只着重于匹夫之勇,那便是落了下乘,真正能分得高下的地方无非就是沙场点兵,枕戈待旦,才是兵家儿郎的好去处。
只是这天下哪有那么多战事可以打,总会有人得宠,身居高位,有人不得宠,抑郁不得志,这其中自然会有一人回到云梦山中接任自己的位置。
耿伯昭已经年愈花甲,索性修为不低,这才没有露出几分老态。
自从梁王世子张陵来过。耿伯昭比以往苍老了一些,神色寂寥,倒像是个迟暮的老人。
梁王世子前来云蒙山,不只是带走了两位徒弟,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迟了一两个月才到的消息。
巨匠身死,年少而崩,小说家一脉,就此断绝。
梁王虽离中原较远,但其深居高位,消息灵通。此等变故自然是比困居于云梦山上的黄粱庭先知晓。
嘱咐了山上一应事宜,待到二位弟子下山以后,耿伯昭不再停留,牵了一匹快马,便下山去了。
这五六天里,耿伯昭先是跑死了马,之后便是驾驭轻功而行,遇见道路平坦,并不曲折的官道,就花高价买些马匹代步,自己也在马上养气休息一会儿,再次跑死马匹或进入官道崎岖地段之后,便舍弃马匹继续轻功飞逝而行,日夜兼程赶路。
如今天下太平了,一百多年兵家与纵横家,两家门徒遍布天下,如今两家龟缩在小小云梦山上苟延残喘,已经难分彼此,百年间,过往的威名早已随风而散。
耿伯昭说自己是陈阿生的半个长辈,一点也没错,论照辈分,他与陈阿生的师傅同辈,若是相见也应该叫自己一声师叔,虽然从未见过面,但不能不认这个师侄。
十二家之一巨匠崩殂,一脉断绝,竟然没有人前来告慰?当真是断情绝义!
儒家正是逼死巨匠之人,无一人前来凭吊。
佛门与道家也是香火鼎盛消息灵通,儒家一流高手的动向自然都是知晓的,巨匠生死,他们肯定早就知晓了,却也没有人问询。
墨家农家早已隐退,消息不灵通,情有可原。
商家最是注重消息灵通一说,商家三脉,龙游商帮,江左商帮,市舶司,都没有人前来凭吊。真是一帮势利眼,拜高踩低,不堪大用。
法家和阴阳家虽然不如百年之前那般兴盛,但是最近朝廷大兴善堂,阴阳家学说再度掀起大潮,法家弟子历代之中都有人身居庙堂高处,这两家收不到消息?绝无可能!
唯一来此见见礼之人,骑的是西南所产矮小马匹,梳的发辫异于中原,应该就是四教之中的巫教子弟,也是除自己外唯一来此见礼的一脉。
耿伯昭喃喃道:这天下真的太平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