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三百六十五颗金刚血在少年的全身经脉之中铺就了一张大网,少年在那一刻对于经理脉络内查,前所未有的清晰。
仅仅只是短短的一瞬之间,就隐约勘破到了体内气机流转的无尽变数。
田先生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临行前嘱咐少年妥善保存的石盒,少年一直随身携带着,从未离开。
拔陀法师前脚刚走,少年还想着,自己伤势已经愈合的七七八八,便要起身活动一番,就见到穆流风敲门进来。
原来是送来了一瓶调理肺腑的理气丹。
理气丹也算是一味名药,药性也是中正平和。
少年本不想接,穆公子说起是为了车队行程考虑,劝说自己务必要收下。少年再三推辞不过,便只能收下,肺腑之中伤痛尚未痊愈,有此丹药,也算是有备无患。
少年并不是怕这丹药被做了手脚,这些时日,也是朝夕相处,彼此都放心,只是少年不想承穆流风的人情。
无诤三味,最是不可取。
起初刚进车队之中,与阿红一同收下了阮公子和穆公子赠送衣物,那时,他只将自己当作了车队的随从而已,衣食住行自然由雇主来提供,自己受之无愧。
可这几日,发生了如此多的琐碎事,除去个人秉性不说,尤其是今日,寻常武夫终其一生都无法得见真颜的拔陀法师,就因为要相助少年化去药力所带来的隐患,便折损了几成的功力。
少年才发觉,原来自己很难再以随从的身份,与众人相处。
可能在他们眼里,自己应当就是某位隐士高人的关门弟子,重要的程度完全不下于稷下学宫书生子弟。
既然如此了,自己再也不能问心无愧的收取穆公子馈赠。况且,少年双目如炬,尽管穆公子掩饰的极好,可这些天来朝夕相处,细微之处终究是难以掩盖,看似热络亲切的穆公子,只是养气功夫极好而已,然而单单论其心性,少年并不喜欢,还有几分隔阂。
倒是,有些时候莽撞几分,思虑并不周详的阮公子,在少年眼中,更像是个血气方刚的读书人。
穆流风也懂得君子相交淡如水的道理,送了丹药,叮嘱了几句,也不在多寒暄,径直告辞,回自己房间去了。
拔陀和尚依旧坐镇在客栈大堂之中,威震宵小。
赵槐等人放心了好些。
没有回头,穆公子回到自己房中脚步一张一弛都好似在和尚眼底一般,叹了口气。
这倒算不上什么阳谋,不过这种人情日积月累起来,最是难还,穆流风,牧流风,沐流风?和尚心中默念了声佛祖,不再想此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欠人情的又不是自己。
此时虽然算不得很晚,但今日发此变故,众人也不愿再出门闲逛,阿洪与景颜得知少年伤逝已无大碍,能够自行活动时,小吃了一惊,听得少年说是巴托法师亲自出手,为其梳理经脉去多余药性,阿洪才松了口气。
阮舟子今日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受到宋夫子的责罚。
软珠子哪里想到自己并没有下死手,正中拔陀法师下怀。
白春亭内本就不是铁板一块,这个江湖帮派也是绵延百年之久,自然不会是几年之间凭空早就出来的,其最初也不是由朝廷鹰犬汇集而成。
那田达,在白春亭中,修为就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只可惜派系不同,田达这类老派山头,并不听从朝廷调遣,大多时候就是按照寻常江湖人的规矩,收取弟子,教授武功。
不过胳膊哪里掰得过大腿,当一个江湖门派所有的钱财来路都握在别人手里的时候,就算是你德高望重,又能如何?做不到从善如流就只会被不断排挤,打压。
田达山头那一脉,白春亭子弟大多都不富裕,久而久之,不免有人厌倦清苦山上生活,江湖客自然会因为年岁增长娶妻生子徒增烦恼,不得不投身于朝廷一脉。
田达三十多岁便执掌一脉,到今日已经二十多年,膝下众弟子中,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席月楼一人,还是个女子!
若是性格刚烈些还好,可惜席月楼天分不差,性子就没那么刚烈,毕竟是女娃儿,多少有些软弱。这样一来,别说是继承自己的衣钵,将白春亭原本的门风发扬光大,就连以后是否会寻个老实人家嫁了过去,退隐江湖,都尚未可知。
田达心中不愿意来,又不得不来。
这世间本没有对错之分,本就是南北二朝,打杀了他们,哪里需要什么理由。或许田达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若能借此一事,扬名立万,白春亭就还有的救,百年基业才有机会不完全沦为朝廷走狗。
拔陀和尚自然有此想法,取了田达的性命,易如反掌,可自己太过于帮衬儒家,怕到时候,就连慕容皇帝的法师头衔也护不住自己,灵智的杀伐手段,和尚是领教过的,所谓的金刚不坏,也只是对于寻常武夫而言。
放过了田达,种种契机夹杂在一起,不敢奢求别的,起码自己在南院八州行走,要方便的多,不会在像以往那般处处掣肘,若是能埋下佛缘,更是大善……
一夜无话。
少年睡醒之时,觉得浑身无比舒坦,呼吸吐纳,都比以往更为顺畅,想来是受此伤痛痊愈,肺腑又强劲了三分。
镖局子弟依旧干练着准备出发事宜,可走哪条官道,却还没有决定。
拔陀和尚,此时还在,眉目之间有些忧愁。
今早众人还未准备出发之时,客栈就来了一位官府差役,给客栈送了封信,上书“拔陀法师亲启。”
和尚本就不敢在此多停留,原本就打算护送一日便走,哪想自己还没动身,朝廷的书信就送到了,和尚独自看过,催动内力将信笺化为粉末扬撒。
见此状况,常人自然不敢问询,徐定堂亲自上前双手合十做了个佛礼,问道:“法师,发生了何事?”
拔陀法师愁眉舒缓,惨淡一笑,说道:“无妨,我早就料到了。”
原来是,国师灵智尊者的亲笔书信。
内容也不难猜测,无非就是劝阻警告巴托法师,不要再护送稷下学宫一行人等。
可众人绝想不到,灵智尊者是如何狠辣,和尚也不便与众人明说,信上写着自己多在车队待了几日,便杀几名和尚,多待一日,便杀一名,和尚自昨日出手那一刻,就有一名北黎和尚进了琉璃世界。
事已至此,就连修心非常的拔陀法师也不禁有些动容,若是自己不来出手相助,以邱莫的修为,也为必会有所损失,自己多此一举,反而连累了弟子和尚的性命,但仔细想来,又与自己何干?灵智想要杀人,只是寻个理由而已。
今日是出手与否无关痛痒,才是一日杀一僧,说不好再过几日,白春亭对稷下学宫围剿收网时,自己忍到那时再出手,便是一日杀十僧了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北黎辽阔大地之上禁决佛道二家,姜戎佛国和象雄国高原之上也是禁绝巫教,心狠手辣比北黎有过之而无不及,连个类似长春长青两座学宫的避难之所都没,见着异教徒就是一刀杀了干净。
姜戎过佛门密宗为尊,就连同门的佛门其他五宗都极为排斥,更何况外教子弟,而那象雄国居于高原之上,****,军政一体,密宗教义经王室修改,已经完全变成了驾驭百姓的背后伏线。
各家都有各家的苦衷。
环伺四周,虽没有人言说,和尚还是察觉到了,相比昨日,学宫车队随从消失了两名,不知去向。
少年也是发现了此事,自从迁安镇外,死了一名同袍以后,就格外的注意随行人数多少变化,就连根本不像熟识的镖师一行人,各个名字相貌都记下了。
少年和赵槐打听一二,随从等人对此事闭口不提,少年见众人脸上没有悲伤之色,心下了然,应该是选在此处,二人乘着夜色离去,混进了白石镇乡野之中,再次出现,应该就换了个身份,换了名字。
属于学宫的随从就不多,先前死了一个,这会儿又走了两个,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了十个随从。
要是没有镖局三十多号的镖师聚拢,硬撑着。学工车队早就露了马脚。
不过白石小镇确实是个易于躲藏的好地方,此地隘路四通八达,来往人员繁多。又背靠深山老林,便是官府察觉到了,拦截两国使臣自然是无用,转而进山中搜寻,就算调集个几千人马,也难以有所建树。
蛰伏个一年半载的,再走出深山老林,便是个土生土长的挖参人,养雕人……北黎关防都不如何严格,有的是手段能够重新置办上户籍。
拔陀法师对学宫随从一行人不了解,但见状少了二人,也能明白这个时机选的不错,自己坐镇白水镇客栈。朝廷谍子探查气息皆受自己阻拦,才给了大虞谍子潜藏的机会。
和尚平静了心思,早就听闻朝堂之上摩口膏舌之人众多,要不然田先生也不至于郁郁不得志……走之前定要为田先生弟子略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