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与风共舞的,
虚掩的窗。
那同冰合奏的,
残结的霜。
不远处洁白的街道上,
一串幽黑的脚印,
直直通向无际。
恍惚之中,
只有夜雪簌簌的声响,
仅剩世界,空空荡荡。
名为命运的齿轮不曾停歇,转动到擦出火花、齿尖断裂的地步,终肯罢休。
眼前的光景,遥远的记忆,都最终被梦幻俘虏,每个人都只是奴隶。
而名为春树与珍珠的少年和少女,此刻做着不同的梦……
日记(男)
三月十五日雨
今天终于将旧杂志里面我喜欢的画剪下并贴进我钟爱的笔记本(世界)里了。
扉页便是四季的插画,还有梦想中的第五季。我想,对我来说,这第五季一直都是存在于我的小小房间、小小写字台、小小铅笔盒、小小笔记本里,无时无刻都陪伴着我。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
四月十四日晴
对我来说,一只铅笔盒甚至就是一个世界。里面有我做的茶叶荷包(其实只是将两小块红布缝为一个小口袋,里面塞进茶叶、喷洒花露水而已)、剪下来的杂志风景画(最喜欢的当然是那幅夕阳下的红绿灯了)、各种自己画的小猪纪念牌(有各种职业,包括厨师、工程师、教师等,其形象参照某个漫画家的作品主人公)等等,我在这世界里尽情遨游、尽情幻想。
我爱我的世界。
五月六日多云
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趴在阳台的窗台远望。夏日的星空、冬天的路灯、东方的朝阳、西边的晚霞等等,都是我的世界。
我还喜欢在冬日里将脸伸进那冰冷的深夜,嗅那遥远的山村木灰的气味。我从来不只是存在于一个世界。
六月三日阴
小小的花园旁有一幢低矮的楼房,散发橙红色光芒的老旧路灯静静伫立在不远的路口处,将四周些许的黑暗吹散,那光芒一直延伸至三楼窗户的藤蔓。半开的窗户上并不完整的玻璃映着远处破碎的流光,带着凉意的丝丝夜风拨开藤蔓的叶子溜进屋子里。
要问为什么深夜里抱膝坐在墙角的床头,那是因为不愿在这样令人安心的夜里沉睡。
六月十日晴
那座大桥横跨在平静的河流上,每日黄昏的放学路上我都会经过那儿。遥远地望着彼岸,我觉得那里有什么神秘的东西。但那黄昏的柔光和安详的天空和无比开阔的视野使我只想静静地享受那一刻,哪儿都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去想。
六月十七日多云
一切看似都是那样幸福,但现实带来的冲击是那样猝不及防且巨大无比。
我的眼睛一天比一天坏、养父母的争吵一天比一天激烈,而最为糟糕的是:我要搬家了,各种东西也被悉数扔掉。
我再也不能在那熟悉而美好的世界里远望这个世界的黄昏。
八月三日阴
那儿时的乐园,今天也终于消逝了。看着那挖掘机的巨臂在那里肆虐横行,我无能为力。
那里曾是一处天然水塘,旁边还有个废弃的小木屋,儿时与伙伴们一起在那里烤红薯、吃蚂蚱、钓鱼的我,应该是很开心的吧。然而这一切终究会化作被篡改的记忆。
九月二十日阴
为了迎合养父母的教诲,我拼命读书。但他们从不正眼看我,而只将我视为他们早逝儿子劣质的替代品罢了。
我的视力变得更坏,而当我提议要佩戴眼镜时,养父母以各种借口搪塞。
我的内心一天比一天阴郁,加上那令人不安的青春期冲动,为了寻找那不知名的丢失的东西,我妄想去书中找寻。
十月四日雨
昨天又跑去那书店看《恶之花》……
自从沾染了些许秽物、看了些哀怨的书之后,我便任凭眼中的世界模糊一片。
“这般世界从来都没有我的位置。”我如此想。
次年三月三日晴
那一天,你摘下你的眼镜,戴在我的鼻梁之上。我第一次注意到你的眼睛是那样美,就像夜空中飘零的雪花,可望而不可及。
四月七日多云
看到你在舞台上拉小提琴的身影,我落了泪。
回想起以前静静躺在天鹅绒里的那只小提琴,我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
十二月三十日雪
我始终记得那个约定,所以在今晚我去了那个小山岗。
今晚的雪是那样柔软、那样白,夜空是那样冷峻不见底,或许正因它们都包容一切,所以才如此般配。
但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它们那样。
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静静伫立,紧紧捏着我的周记,那承诺过要向你说明的周记。
我实在说不出祝福的话,我能做的只有悄悄消失。
又次年一月十四日雪
突然得知你快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以为是世间的笑话,却没想到是命运的恶作剧。
想起你昨天如沐浴阳光的花儿般微笑,这一切显得过于突兀。
我顾不得什么,在全班男同学的面前,趴在你的床边哭。
我那时才知道,你就是我的世界。
一月十九日雪
你和我说你喜欢这个世界,因为能有那样的雪、那样的夜,一定到处是满溢的美好。
我不赞同。夜与雪是两个万千世界,尚且能包容一切,而这个世界对于美好之外的事物包容过甚。相比之下,对于美好却显得苛刻,犹如那夜的烟花和那样的你,恍如一瞬。
很久以前就冷静得想过了,我所寻找的世界或许就是安静地等待消亡。
如此急匆匆得前往那个世界可能不符合我的性格,但看到窗外的远景,看着你的侧脸,我盯着一罐药片,心中异常平静。
日记(女)
五月五日晴
今天,我作为语文课代表将周记抱到老师的办公桌上。离开时一不小心刮掉了几本,捡起翻开在地上的一本棕色封皮的笔记本,无意间瞥到里面的内容,就被深深吸引住了。我当时很好奇:写出这般文字的到底会是谁?
当我翻到扉页,看到是你的名字时,我愣住了。当初总被夸奖小提琴练的好的不就是你吗……听到你的小提琴声,我总能鼓起勇气继续练下去。
但没几天你便离开了。而我在失落了几天之后,还是决定在你曾停留的地方练习小提琴,或许是为了等你回来吧。
十二月十六日晴
在手工课上我做了很多剪纸,里面有很多不同类型的雪花形状。
我很高兴你能收下,也很高兴成为了你的同桌。不过,你从没有主动和我说过话。
成为同桌的第二十三天,我们说过的话也就只有“谢谢你”和“没关系”。
每每看到踽踽独行在那座大桥旁道路上的你,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想起那周记里的内容和你总是苦闷的脸,我觉得你离我好遥远。
次年九月一日晴
那长长的廊道尽头,你独自趴着窗台。
我故意走到你的身边。谁知你那样自然得和我搭起话来。
“如果是你的话,你怎么看这个世界?”那是你的提问。
“我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能和自己一起看这个世界。”这是我的回答。
你回头向我微笑。我向你提出终有一天要说明你的周记给我听,你答应了。
次年九月十四日晴
我被宣布还有一年不到的寿命。我想,这就是命运吧,即使我不曾相信过命运。
想起曾经与你在雪夜中的路灯下擦肩而过,想起你昔日沉重的背影,想起你那次看我的眼神,我的内心砰砰直跳。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好似是,又好似不是。
但我还清楚记得你那纯净如星空般的眼睛,和其他人的眼眸是那样不同,是那样美。
但你在学校里不甚言语,向你打招呼你都不理。
如果能和你约定再有一次,不,两次聊天的机会就好了。
又次年一月十八日雪
雪夜的第一晚,你问我为什么雪夜的天空如此深不见底?我说只有沉静的天空才能安下心编织动人的冰晶。
第二晚,你问我为什么雪夜的大地如此静寂?我说因为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倾听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第三晚,你问我为什么自己会哭?我说因为我快要去另一个世界了,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
第四晚,你问我那晚路灯下和你擦肩而过的少女是不是我。我只是笑了笑。
一月十九日雪
这两日你说了很多话,比之前和我说的都多。
我很感激你,能在这最后的时候陪伴我。不知为什么,和你说话总是很安心。
你今天问我是否喜欢这个世界。我的回答是喜欢。能有那样的雪,那样的夜,这世界一定是非常美好的。
最后你像个玩累了的孩子趴在我的身边睡着了。我笑着摸了摸你的几根胡须,随后望了望窗外纷飞的……
一月二十日零点四十分二十秒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