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张凤权带着人马一意孤行,率先进军茵席,九万步军虽是浩荡,但也徒有其表。历来攻城所需人马至少要在守城人数的三倍以上,被一连串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张凤权已是急功心切,他决绝的认为只有一鼓作气才能出奇制胜,若不然就更无可能。
北秦首府茵席城可从未被攻破。
这是他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此时的张凤权不仅贪图北秦王位,更是为六百余年的苟延残喘心有不甘,堂堂秦武王之后,怎能坐视祖宗蒙羞。或是说,在燕伶出现以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燕伶所说,就是他心中所想,他本就身处边缘,燕伶不过是顺势推了一把。
走马数日,滚滚奔腾的跑马江就在眼前。
汹涌的骇浪一刻也不曾停歇,浑浊的江水充斥着激流而成的泡沫,这湍急而极度缺氧的江水不允许任何有生命的东西生存成长。
跑马江的入海口连接北海,倒是一副风平浪静,不少海中的鱼儿自由自在的在水中浮游。
北秦地势西高东低,北海的水流混着几座雪山的融水直挺挺的灌入大秦东方。
对于张凤权的贸然行事,燕伶倒也不恼怒,他甚至还让阎象跟随。军师之才远在乾化九子之上,是进是退,一眼便知。在危难关头真能救张凤权一马的,恐怕也只有阎象了。
燕伶手上差不多还有十万劲卒,大都在文朱城操练。他亲自带领仅剩的一千骑兵,奔赴跑马江。
滋养了数代秦人的跑马江果然名不虚传,宽如天路,浩荡可谓。
在跑马江的对岸就是囤养战马的许州成蛟郡。
成蛟只一面有城墙,临江的这面都是马厩,城中的居民建筑都在马场之后,如遇战事,临江之侧亦无坚可守。可以说,只要能成功渡河,成蛟郡唾手可得。
燕伶在跑马江边纵马奔驰了几里,虽是心事重重,倒也跑的痛快。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尽快找到行踪不定的江口船霸。他们的数十艘枕木重船常年漂泊在跑马江,由于江浪甚大,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是随风扬帆。
“咦,那是什么?”燕伶手搭凉棚,远望前方的一个模糊黑点。
苟荣道也眯起眼睛瞧去,说:“伶王,那是一艘可破浪而行的小三桅重船!”
小三桅重船最多可容纳五人,这也是唯一一种能在跑马江逆浪航行的船只。大三桅重船结构上和它别无二致,只是体型大了它十倍。
“是吗,难不成那是一个渔家吗?”燕伶控制着马匹,猜测道。
苟荣道摇了摇头:“不,在跑马江无鱼可打。他八成是一个在这儿等着渡人过江的船夫。”
苟荣道年纪不大,眉毛浓密,在脖颈处有一道胎记。他也是燕伶手下的战将之一,只不过他文不才,武不精,每遇战事,大多时间都只能在后方嘤嘤作怪。
他虽爱撒谎,时常跟不上节奏,但他的毅力可是无人能及的,在需要他的关键时刻,哪怕拼了性命也绝不会掉链子。起码在凉州之战时他是这样,文朱之战时也是这样。
燕伶在心中乐道,来的正好,说不定能在那船家的口中得知船霸的下落。
“驾!”
三桅重船确实不大,离近一看,船上除了一个极小仅能容纳一人躺下的船舱就再无地方。一个身穿粗布衣的青年脸上扣着一顶草帽,正遮挡着太阳安睡午觉。
“船家,醒醒!”
燕伶骑在马背高呼。
“过江一两银子一个人,马匹不拉!”青年船夫没有起身的意思,他躺在船头,好不惬意。一两银子也算是狮子大开口。
苟荣道扔了一包碎银到船上:“我们不坐船,想问你知不知道船霸的下落。”
听到银子的响声,船夫为之一振,他立马坐起身,掂量了一下钱袋子的分量。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瞅了马背上的二人一眼:“你们来的正巧,船霸正在成蛟补充给养,应该就在对岸。”
“是嘛,多谢了!”燕伶骑马作揖,扭头想走。
“你等会儿!”船夫突然叫住了他们二人:“你们找船霸何事,难道是有大批货物需要渡江?”
“是有生意要谈,但不是运货。”燕伶直言相告。
“什么生意,我能知晓一二吗?”船夫的好奇心很强,可他的生活并不富裕,甚至有些紧巴。
燕伶踢了一下马肚,示意马儿不要乱动。
“剩下的事,与你无关。”
船夫自知无望,扣下草帽继续睡觉。
这个青年船夫名叫陆有杰,本是许州村县的一个养马小吏。他和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暗生爱意,只是身份实在悬殊,门不当户不对,实难相配。因此,他立志要成为一代称雄一方的船霸王,待归乡之日,就是鸳鸯成双之时。
想法总是朝着最理想的方向前进,可事实远比意料之中艰险的多。陆有杰刚上了船霸的枕木重船,别说成为一代霸王,连洗甲板、刷盘子的工作也轮不着他。历经挫折的陆有杰被迫跟船霸租了一条小船,载客渡江勉强糊口,还不如从前那般当个马倌。
如今的大家闺秀还是那个大家闺秀,而他也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还丢了豪情壮志。
“待我乘风破浪,身披船王铁甲,许你十里红装......”
自嘲已成笑话的陆有杰突然起身,他拉起甩上江岸的船锚,顺流而下,乘风破浪,直追早已策马远去的燕伶。
眨眼的功夫,借着跑马江浪巨大的助力,奔波而来的三桅小船飞一般的冲向燕伶他俩。
陆有杰紧攥着桅杆,破声大喊:“方才那位老板,我想渡你一程,载你去见船霸王!”
燕伶望此情形,愣了愣神,笑问:“多少钱?!”
他喊的声音很大,不然奔腾的水声会淹没它。
“不要钱,只求交你这个朋友!”陆有杰赌了一把,破罐子破摔而已,他已无所畏惧。
正如陆有杰所言,补充完毕的重型船队乘着大浪缓缓驶过江平线,数十艘枕木巨船,声势浩大。
陆有杰升起了一面红旗,在空荡荡的江岸尤为醒目。
得知了信号的船队铁索连排,所有重船衔接而起,场面壮阔,鼓声震天。
燕伶三人踩着船工放下的木梯,登上了平整稳定,毫无波澜的铁索连舟。
他望着连成一片的枕木重船,收起船帆,宛如地面。
几个身带武器的船工押着三人穿过条条铁索,来到了一处堆满了稻草的船舱。
“来者何人呐?”
船霸王晁铁杉靠在一把长椅,两腿傲慢的搭在另一个更高的货箱。
“在下燕伶。”
“哦~”晁铁杉一副大梦方觉的样子:“原来你就是那个自封燕王的逆贼啊,你居然敢上老子的船,活腻歪啦?”
他不屑的瞥向一旁的陆有杰:“你升火旗,老子还当真有什么大事呢,等会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陆有杰不敢出声,但也让他分外宽心。这个总露着人畜无害的微笑的人,果真不是一般人!
“船霸王真是威武,句句带刀,字字见血。”燕伶小心的表明来意:“此番叨扰,本王想同你做个交易。”
“说来听听。”晁铁杉居然痛快得答应了,可见他此时也在面临困境。
燕伶双手自然下垂,既不慌乱也不示弱:“凉州刺史张凤权此时正在攻打茵席城的路上,我等一千铁骑来到这不留活口的跑马江,参见不可一世的船霸王,是想同你结盟。”
“什么意思?”晁铁杉似乎很感兴趣。
“你这足以御马十万的铁索连舟,不知可否助我渡江,帮我攻取成蛟郡。等城破之时,城中的货物全部归你,我只要战马。”
燕伶放出的饵料足大,只是不知船霸王的胃口有多大。
“哈哈哈!~”晁铁杉轻蔑的笑了笑:“你说的倒是容易,可我为什么不直接绑了你交给北秦王张脩年来谋取更大的利益呢?搞不好还能封君赐侯!”
燕伶笑不露声,苟荣道在他身后面带怯意,因为一旦谈不妥,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不是献祭水神,就是斩首示众。
“北秦王能给你的,是你去求他的,而我能给你的,是你肯开价的。我的船霸王,你不妨设想一下,一个作恶一方的流民霸王怎么可能得到冠冕堂皇的北秦王的赏识?到时你押着我进城,殊不知也是羊入虎口,是生是死都难以预料。相反,如果你同我结盟,或者说,我求你跟我结盟,届时你想要什么,随你满意。”
燕伶所言不虚,在一向以仁政治国的张脩年的眼里,为祸一方的船霸与声名狼藉的狼匪如出一辙。只不过船霸的身份特殊,水路运输非他不可,这才得到了北秦王的视而不见。如果有了机会,张脩年肯定会为民除害,顺势接管重船队。
晁铁杉不假思索,即刻起身,神情也庄重了不少,他道:“刚才那是戏言罢了,我会如此,只不过是想试试你的诚意。不瞒你说,自从北岭关那边戒严开始,北秦各州都没卖给过我们像样的粮食,我们也被迫窝在入海口打渔为生。”
“我燕伶保证,只要助我得到十万战马,你船霸王再也不用受制于北秦。”
“等等!我还有一事,”晁铁杉目光质疑:“假如你今后真得了北秦,能让我们的船队生意进入正道,合法合理吗?”
燕伶理所当然的回答:“那是自然,这样不就真是国泰民安了?”
晁铁杉即刻跪下,船舱内的带甲船工也立马丢弃武器,紧随而跪。
“我晁铁杉愿为燕王效命!”
燕伶一直给足了他面子,也答应了他的所有请求。换句话说,只要燕伶能活一天,他船霸的买卖就是合法的生意,他和燕伶的祸福荣辱已经绑在一条船上。此时他再不给足燕伶的面子,岂不是太不明事理,那样的话,等燕伶真得了天下,被肃清也是迟早的事。
“即日起,我拜你为镇江将军,赐成蛟侯。”燕伶把本就许给他的东西,又封给了他,可谓高明。
“谢燕王,就让我晁铁杉攻取成蛟,夺得战马,为王上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