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咖啡厅里的时候,夏以沫有点儿拘谨。她用手指拢了拢头发,后背一直保持挺直,又觉得好像僵硬了点儿,挪了挪屁股,终于在软皮沙发中找到了一个放松的姿势。这一套动作做完,急急忙忙抬起头朝他微笑,看到的却是顾相濡对着桌上的茶杯垫走神儿的样子。
夏以沫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感觉有点儿尴尬,立刻偏头躲开从侧面照射进来的刺眼阳光。
绞尽脑汁都打不破沉默。这种时候,她应该说什么?不是没有人追过她,不是没有和男生一起自如地聊天吃饭,但是此刻,对面是顾相濡就觉得有点拘谨。
顾相濡从他的走神儿中恢复过来,神态自若地开口说:“对了,你……认识我吗?我叫顾相濡。”
他对她自我介绍。
“我认识你的。”她点点头。
“哦,是吗?”
她是不是应该继续说是怎么认识的?说他很优秀、很有名气,大家都认识他?这么腻烦的话,他会乐意听才怪。
顾相濡好像贡献了一个开场白之后也没话可以讲了,不过看起来他没有觉得这种场面让人难受,更没有为了找话题而劳神,只是悠然地看着窗外,眼神里的闲适和刚刚夏以沫的做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抹闲适突然刺痛了夏以沫,这么多年隐隐的疼痛在这一刹那变得尖锐起来。自己到底要畏首畏尾到什么时候?
她放下杯子清清嗓子说:“大一的时候听说过你,网络上也有你钢琴比赛的视频,不过很少见到你真人。我和周围很多人都是这样子,知道人家的名字,但是从来不认识,名字和脸对不上。不过,你真的很有名气,走过路过的时候都会听到人家喊‘看,顾相濡’——所以我认识你。”
顾相濡笑了,露出好看的牙齿,说:“是啊,我也是这样。在同一所学校,无论如何都会混个脸熟,有时候甚至会因为某件事两个人就忽然说话了,比如在公交车上踩到对方的脚了,没有零钱了就朝看着眼熟的陌生同学借一点儿,或者食堂打饭、课间接水的时候不小心洒到对方身上了,不打不相识。……对,我经常参加一些钢琴比赛,不过你很优秀,我们教授经常夸你呢?所以我也认识你。”顾相濡悠然的表情在那涛涛不绝的说着。
夏以沫摩挲着手中的咖啡杯,思绪越飘越远。
咖啡杯看着有点儿眼熟。
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在一轻局濒临下岗,带着她到人事处的某某阿姨家里送礼。她坐在阿姨家的小姐姐房间里,端着一杯高乐高,也是这样一圈圈地摩挲着杯子。
“杯子好看吗?”那个小姐姐撇撇嘴问。
她礼貌地点点头。
“好看吧?买不起吧?这一套可贵了,打碎了让你赔!”小姐姐一昂头,哼了一声就走出去了,把她自己晾在屋里。
“好看个屁,”小以沫对着天花板小声说,“明明就像大便。”
“的确很像大便啊。”长大的夏以沫温暾地自言自语。手里的咖啡杯是深棕色的,而且是螺旋状。
顾相濡明显有些招架不了,呛了一口水,笑出了声,惊醒了夏以沫。
他喘了口气,问:“你说杯子?形状还是颜色?”
夏以沫傻了一会儿,慢慢反应过来。
“Both。”她也笑得眼睛弯弯。
“其实我第一眼看到这个杯子时也这么想,他们非说我低级。”
“你是想说我低级吗?”夏以沫哭笑不得。
气氛不知道怎么就缓和了。
他们随便聊了聊共同认识的同学和老师,评价选过的公共课,天南海北,但是没有聊八卦,始终是有礼貌而谨慎的态度,聪明的对答一来一回,滴水不漏。
既怕冷场,又怕言多必失。
光线里的那个人,被光和影分割得明朗而深沉。夏以沫面对着他,笑得很自然。其实他一直有些魂不守舍,有三分的注意力不知去向。她能感觉得到。
当他说喜欢的钢琴曲的时候,夏以沫很兴奋,开始絮絮地跟他说自己小时候不好好练琴,还在家里摆好琴谱和琴凳现场骗妈妈的事情。说到一半突然刹住了口,因为他的目光在一度度地偏离,他苦笑,然后摇头,最后傻笑。
她停下来,很久,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摆出各种各样的微笑。
那一瞬间,她有些愤怒和受侮辱的感觉,然而很快,视线里充满了被阳光渲染成金色的顾相濡,他安详的呼吸还有嘴角不设防的幸福微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费尽心思提起话题却被忽略的尴尬和懊恼,被对方的帅气沉静吸引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快乐,还是单单能够坐在对面看着他的卑微的幸福?
她一直注视着他苦笑,直到他惊醒,歪着头看她,她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样子就像上课的时候玩PSP(掌上型游戏机)太入迷,一抬头发现正被老师盯着一样,尴尬,有点儿慌乱,又不敢贸然采取什么行动——谁知道老师是刚刚发现自己溜号于是用目光提醒,还是点名让自己回答问题?夏以沫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埋怨一句“你到底听没听我讲话”,至少给他个道歉的方向。
可她只是扬手喊服务员结账。
“多谢你了,不要赖账。”她笑得那样真诚而开朗。
她最善于伪装的就是真诚。
到此为止吧。她想。
“送你回宿舍吧。”顾相濡挠挠后脑勺儿,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住哪栋楼?”
“不用了,其实刚才我只是出门转转。还不打算回去。”
话说到这里,迎面走来一个黑黑的男孩子,拍了拍顾相濡的肩膀说:“你小子偷偷摸摸约会谁啊,这是第几个了?”
“女装大佬?”夏以沫想起,这个人就是马路上边穿着女装骑车的那个男孩。
两个男孩同时一脸迷惑地看着她,她摆摆手说:“走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