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是北京时间2018年5月12日早晨十点二十分,十五分钟前,邢捍生三人结伴离开了“三中心”,可是她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水杯遗落在那栅栏边,三人便匆匆赶回原处。
她望向前方,恍惚间看见那一个令她想念十年的背影,他穿着白色衬衫,高大而挺拔,只是那右腿走起路来有点不自然,如果不仔细观察是完全看不出来的。邢捍生看着那个人杵着拐杖,在一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搀扶下,缓慢的向前走着。
跟在他后面的方健看着她望向那个背影出神的模样,不禁也跟着望向前方,并在嘴里说着:“你说如果顾捍生还活着,也应该和他一般模样吧!”
方健说完后,邢捍生兴奋的拉着他的手说道:“你说他真的是顾捍生吗?或许他还活着,对不对,他一定是骗我们的,其实他没有死,对吧,方健。”
方健看着她激动又笃定的看着他,感情真挚又渴求从他眼里,从他言语里得到肯定的回复,可是他找不出安慰她的理由,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却见她将要向那个背影跑去,他便和许璐急忙拉住她,只是不想令她再次失望,只因为无望比失望更能让她好好生活下去。
许璐搂着她的肩膀说着:“顾捍生已经走了,他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许璐说完后,将邢捍生牢牢的搂进自己怀里,听见她对自己默默地说着:“这几年,我本以为自己能足够冷静坚强,却只是看到一个和他相似的背影就足够令我失去所有的理智,可我宁愿那是一场失望,而不是遥遥无期的无望。”
许璐就这样紧紧的抱着她,能感到自己肩头一阵湿意,她的脆弱,她的想念,她的自责和遗憾愧疚,这些年都只能埋藏在内心深处,那就让她在这一天里肆意宣泄吧。
有时候邢捍生总在想着思念一个人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一次又一次的询问自己,却永远没有答案。这大概是在路过学生放学的中学门口,看见一个和十年前的他穿着同样白色衬衣,背着黑色的书包,留着和他一样的小平头,身高和记忆中的他差不多的男生背影时,会心跳加速,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却在驻足回首发现不是他时黯然神伤。慢慢的,这彷佛是她自己在忙碌学习工作后取悦自己的一场猜谜游戏,永远猜不中答案,却永远屡试不爽。
在她和方健、许璐转身的一瞬间,却见顾捍生转过身来,他望着他们,却不知道那三人背影是谁,或许对于自己来说只是怀念亲人的陌生人罢了。只觉得那女生的背影很熟悉,就如同他在美国的十年里,总期待着在街头巷尾处与那背影重逢,可是他拼命想抓住的背影,却也只能是一场繁华落幕的烟火,美丽得令人潸然泪下,重逢也仿若变得没有一丝惊喜,只是徒留下痛苦、自责和遗憾。他想让邢曼永远记得那个十五岁意气风发的自己,而不是25岁冷漠克制,右腿截肢,左手残废的顾捍生。
父亲顾正国看见孩子这般失落的模样,轻轻扶住他的肩膀。这十年来,他的孩子实在太懂事了,他不再像是如他这般年龄男孩的冲动与意气风发,他开始处处都为他人考虑,他怕麻烦他人,他的冷静和克制隐忍,他的认真专注与超乎同龄人的成熟都令作为父亲的他,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却也会加倍的心痛他。
他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妻子留给自己在人世间最珍贵的礼物,是他与爱人幸福的结晶。他一直怀揣着对他们母子俩的愧疚与自责走下去,他想弥补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欠缺的关心。可儿子总对自己说:“爸,你放心吧,我会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这些年他们父子俩在国外相依十年,每个农历的新年来到时,那里的华人们和游客们共同庆祝新的一年来到,可是在新年的欢声爆竹贺新春的日子里,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在异国他乡过着没有家里味道的新年。新年也变成周而复始的年岁,只是儿子这些年极其认真复健,极其专注于学业和工作。他不再有他这个年纪里男孩的贪玩与和父母的撒娇淘气,也不再将笑容和哭泣挂在脸上,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他的孩子成熟懂事的让他心疼。
他常常在国外的深夜里,独酌一杯酒,只是想念自己的爱人,就如词句中描绘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在相距千里异国他乡的他常常想着他是对自己的妻子充满愧疚与自责的,这些年在国外他并没有将儿子照顾得很好,反而是儿子经常关心他,让他少喝酒,少抽烟。这次带儿子回到浔川,也是儿子自己的意愿,他便也就答应了。
也许在生命的漫漫长河中,父亲一直都是孩子的灯塔,可孩子又何尝不是让父亲这个身份里更多了一份责任和担当呢?在十年的岁月中,他们陪伴着彼此成长,也让对方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这也许就是亲情与陪伴成长的意义吧,不是依附与依赖,而是知道有对方在,自己可以坚强独立的走下去。
十年过去了,当顾捍生和父亲重回浔川,这也许是时间的最好安排,将他和邢曼,两个原本属于不同空间的两个小小的人儿的命运再一次交织在一起。也许地震曾经将他们残忍的分开,可是他们各自在匆匆十年中坚强而独立的成长,成长为一个有责任和担当,有成熟与包容的人,让他们更加明白爱的意义是什么。而命运也终会让两个有缘的人儿,再一次重逢。
在2018年的5月12日,邢捍生,许璐,方健和顾捍生,还有千千万万在灾难中幸存的浔川学子,他们用自己的拼搏去祭奠他们永远逝去的青春,去致敬未来的重生。那一日,他们当年所在的初三班级,全班将近40人,却只留下20几个人。昨日还是嬉笑打闹的孩子,今日就是生离死别,在他们那样的年纪,他们承担了超乎常人的痛苦与命运的落差。可他们是家人的希望,是祖国未来的希望,是自己未来的希望,没有人想永远记住伤痛,因为那实在是太苦了。可是这份痛苦却让他们格外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生命,他们的肩上还承担着千千万万失去生命的浔川学子心愿和他们来不及挥洒的青春。
今天他们浔川中学初三幸存学子,从各地赶往这里,他们汇聚一堂,彼此却默契的不再诉说悲伤。大家分享着十年间的过往,也分享着十年前大家的欢声笑语,嬉笑打闹,因为那是幸福的过往。他们不愿在此时此刻用沉重与泪水去面对逝去的同学和亲人,只因为他们永远被定格在最美的年纪和最幸福的瞬间,而这幸福的瞬间也早已化为永恒,是我们永远不曾忘怀的过去。
他们和曾经幸存的同学和老师,拿着那副十年地震前的班级毕业照合影,这样的他们和在天堂那一边的他们就永远不曾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