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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9章 梳理(11)

年轻人抓了抓头,扯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刚抓了个人犯回来,怕他进牢里不老实,就先给几下杀威棒。”

总捕先叹了口气,“杀威棒也不是轮到你来打,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改改。”老熊呼呼的摇着头,问,“是西城灭门案的人犯?”

“就是他。”不知因为什么,年轻人的脸上笑容有些扭曲,“借钱不成,杀了姑婆一家。”

“我说嘛。”总捕叹气,拿着慈和的眼神望着年轻人,“难怪你打得那么狠。”

年轻人扭了扭头,不接茬。径直说道,“这案子挺简单的,看着就知道是生手,还是熟人做的,问了周边的邻居几句,就知道是谁了。本来就想回来安排海捕文书,没成想,一回头就发现人群里面有人鬼鬼祟祟的,帽子戴得老低,缩着脖子弓着腰,一看就不对劲。抓出来一问,就是那个人犯。”

他拿过桌上的凉汤,也不管是不是总捕喝过的,咕嘟咕嘟就是两口,得意的笑着,“俺在快班里办差这么多年,就压根见过这般体贴的人犯。这个叫做什么的,那个成语,”他眯着眼,皱着眉,拼命的想,“在家里坐着,兔子就自己撞上门来的……”

年轻人想不出那个成语,眼巴巴的望着总捕。

咚,总捕一捶桌子,粗声粗气,“我那里知道!”

总捕齁声骂了一句,都是只识得几百字的半文盲,年轻人不懂的成语,他一样不懂。

他对年轻人说,“今天这案子破了就好。不然我就得叫你放下了。”

“为什么?”年轻人先是一愣,旋即明悟过来,“是不是又发生大案子了?”

总捕反问道:“中午都堂那边的事你知不知道?”

“怎么了?”年轻人偏了偏头,神色正经严肃了一点,“是不是广场前的那些学生?”

“你听说了?”总捕有点惊讶,“在西城查了一天案子,还能听说到都堂事?回来路上听到的?”

“猜的。”年轻人又有些小得意,“我说家里没人呢,原来全都是去跑都堂的案子了。”

总捕道,“那你再猜猜究竟是什么案子。”

“叔公你今天还真有闲心。”年轻人念了一句,仰头皱眉,看着天花想了片刻,再低头时,眼中漾着锐利的精芒,“如果人犯确凿就不用查了,是不是有谁在都堂前面杀了人就跑了?”

“这件案子就交给你了,带着你的人快去查,只有三天时间,别输给其他人。还有,记得入夜后照规矩回来报告。”

“‘什么交给你了’还不是所有人都要参合。”年轻人怏怏然的说着,仰起脸,又说道,“叔公,你还没说俺猜得是对是错呢。”

总捕不耐烦的一摆手,“滚!”

年轻人得意洋洋的走到外间,空荡荡的快班厅里面,就只有他的两个跟班和三两个书办在门口扯淡。

一个书办回头看见年轻人,立刻蹦跶起身,直跑上来,“这才过多久啊,就一天不要,都已经把贼人给抓住了。”他亮出大拇指,“小乙哥,好本事。”

“算不上,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年轻人谦虚着,眉眼却扬起,越发得意。

另一个书办叹着气,“这几年,京里的案子真是越来越多了。抓到作奸犯科的就送去垦荒,怎么贼人还不见少?”

年轻人说着,“也不看看京城里面有多少人,人一多,这案子能少吗?”

“人多真的是麻烦多。”年轻人的一个跟班道:“俺家在河东,太谷县,县城就几条街,千来户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来来去去都是熟面孔,几年都不定有一桩抢劫的案子,更别说杀人了。”

一个书办立刻取笑他,“可惜太谷县没有李二姐。”

另一个书办跟着笑,唇边两撇鼠须上下飞动,笑得煞是猥琐,“李二姐一看就是能敲骨伐髓的,这几天李三儿你精神都不好,是不是肾虚。”

“你他娘才肾虚!”李三儿跳起来,拍着裆,扯着胯,“老子天生一杆金枪,岂是你等死蛇烂鳝比得上?”

“好了,不要闹了。”年轻人这时候沉稳起来,“去收拾一下。有大案子了。”

“小乙哥,早上的案子文书还没做好呢。”一个跟班叫着,手里抖着一沓子空白的文案。

这些全都是结案时要填写好的,以便集结入档,否则把人犯送去推官那边都不认。因为朝廷推行一切公事需经案牍,逼得不少衙前都得去学习识字。像年轻人认识的几百字,全都是因为要填写这些文案被逼着学出来的。不过之后就能看懂案情报告了,故而年轻人也没怎么抱怨过。

“什么文书,小乙哥你要办的是都堂广场的枪击案吧,这个才是大事!”另一个跟班从桌上跳下来,一边叫着,“总捕还是最相信小乙哥你。叫你过去就是让你去查办此案吧?”

“你们都听说了?”年轻人问。

“才听说的。”跟班道。

年轻人点点头,转身问书办,“有没有案情报告。”

“东衙那边刚送过来的。”方才一直没说话的一位老成点的书办,递给了年轻人一份油墨未干的卷宗,嘿了一声,冲着空荡荡的桌椅努了一下嘴,“全都没拿,总捕一训就都跑了。查什么都不一定知道,也不知是去哪里查了。”

“等晚上回来就知道了。”

年轻人说着笑了笑,低头看卷宗。他看得专心致志,整个人的精神都钻进了卷宗中的文字内。两位跟班不敢打扰他,悄悄的退到了一边去,而三名书办早就到一边办他们自己的差事了。

半晌,年轻人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眼睛。衙门里面的公文尽量使用简洁易懂的文字,他半蒙半猜,把案子的内容了解得差不多了。不过也是因为这桩案子现在已知的部分太少,自然不会有太过复杂的文字。

“小乙哥。我们去哪里查?”

年轻人沉吟了一下,正要说话,突然耳朵一动,往外面望过去。

“丁兆兰,丁小乙,丁小乙可回来了。”一串急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一个人随着话声绕过照壁,隔着一座院子一眼就看见了年轻人,立刻惊喜地叫了起来,“啊,正好。小乙哥,你回来了。严官人命俺请你过去。”

年轻人,也就是丁兆兰点了点头,对两名跟班吩咐了一声,“在这边等我。”就跟着来人一同往外走去。

横穿过半座府衙,丁兆兰走进一座前后两进的院落,比起快班的院子更大得多,里面的胥吏、书办,比起快班也更加忙碌。

丁兆兰从院子旁的廊道上走过,大多数人看见他都会停下脚,向他问好。丁兆兰也温和的笑着向人回礼。

最后两人走进一间屋子,没有通报,也没有等待,直接就走了进去。房间内光线有些昏暗,还没到黄昏就点起了煤油灯。

严宽就在灯下,手中的湘妃竹制的毛笔动得飞快,边写还边说,“马上要去兰棠院,该说什么话得先写好。你先坐。”

丁兆兰安静的在边上的杌子上坐下来,没有谦让,也没有出声打扰。

“案情都知道了?”严宽问着话,手里的笔依然不停,分心二用,看起来却是游刃有余。

丁兆兰点了点头,“知道了。”

“怎么想?”严宽继续问。

“似乎有些不对。”丁兆兰没什么把握的说,“但俺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觉得不对就对了。”严宽写字中飞快的抬起眼,瞥了丁兆兰一眼,“但后面的事,是大府,甚至是更上面的要考虑的。你我都不必想那么多。你只要查出究竟是谁开的枪,枪支的下落在何处就可以了。”

“这个并不容易。”丁兆兰皱眉说道,“关键那是御街,御街两侧没有商铺店家,想找个目击者都找不到。俺不觉得广场上有人看见了凶手开枪,就是被杀的朱子……”

“昂。”严宽代丁兆兰念出了那个他不认识的生字。

丁兆兰立刻跟上,“朱子昂身边的同学,他当也没有看清楚。”

严宽低头在纸上,边写边说,“他的确没有看清楚。”

“也就是没有目击者。除了子弹,也没有留下凶器。”丁兆兰苦笑了一下,“那还有什么是能知道的,又是俺拿到的卷宗上没有写的?”

“子弹确认了。”严宽飞快的回道,跟他手里的笔一样飞快,“是军器监最新式的火枪的专用子弹。军器监的人不肯说是什么型号,但他们说了,到现在为止,制造出来的同型号枪支只有五百余支,分配出去的每一支枪,他们都有记录分配的衙司和地点。”

“新式火枪啊。”丁兆兰咂了一下嘴,“这倒是简单了一点了。”

“你当真这么觉得?”严宽又一次抬起眼,黑框眼镜下面的一对眸子像冰刀一样毫无感情。

丁兆兰哈哈两声,“说笑呢,既然敢拿出来用,肯定有抹走一切线索的自信。”

严宽重又低下头,“那你打算怎么查?”

声音稍稍冷了一些,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心情稍稍往坏方向移动了那么一点。

丁兆兰当然知道,他肃容问道,“那群学生,最早是谁领头的?”

“领头成员有洛阳文太师的曾孙,去年得河南府推荐入学的文煌仕。还有……”严宽忽然摇头不说了,笔也稍稍停了一下,紧跟着又动了起来,“全都是死老虎了。虎死不倒威,不过终究还是死老虎。”

丁兆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文彦博那个等级的死老虎距离他太远了,就算是死的也不是他能议论的。

“但朝堂中还是有大老虎的。让都堂都坐卧不安的大老虎。你明不明白?”严宽轻声说着。

丁兆兰十分干脆的摇着头,“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俺只要按查清是谁开的枪,枪支的下落又在哪里就足够。”他抬眼冲严宽笑了笑,“对不对?”

严宽点头,“很好。”又问,“你还有什么要求?”

丁兆兰道,“请军器监自查,枪支是否是监中遗失。并开具关文,也好一家家去问去。至于军营里面……”

他有些犹豫了,军中与军器监又不一样,神机营那样的上位军额,开封府的捕快可没本事进去,即使是拿着开封府和军器监的关文,该拒之门外就拒之门外。

严宽理解了他的犹豫,对他说,“放心,相公们比我们都急。”

“这样就好了。”丁兆兰仰天叹了一口气,“希望三天时间足够。”

“三天?”严宽第三次抬起眼。

丁兆兰眨了眨眼睛,立刻强调道,“总捕就给了我们三天。”

“那就三天吧。”严宽说道,“三天之内必须查出前面说的两件事。”

丁兆兰步履沉稳的从严宽那边走了出来,走出推官厅,一位熟人正好走过来,看见他就凑过来,“小乙哥,可是要办大案了。”

丁兆兰叹气,“不止俺一个人办,军巡院在办,我们快班也在办,每一个能逃得了的。”

那人却摇头,对丁兆兰妄自菲薄很是不以为然,“但你可是严推官亲自选派,其他人哪里能跟你比。”

丁兆兰被他这么一捧,似乎就变得很高兴,“说得也是,严推官的确交待了许多事。”

“是什么事?”那人瞪圆了眼睛,一幅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丁兆兰犹豫起来,欲言又止,那人眉眼通透,立刻说,“放心,我肯定不会对其他人说的。小乙哥,别人你不信,我,你还不信吗?”

丁兆兰似乎相信了。看看左右,招了招手,示意那人凑过来,压低声线紧张的说道,“这可是军情机密,你真的能保证不对其他人说。”

那人连连点头,也紧张得左右望望,“你放心,当然能。”

丁兆兰轻笑着,露出了八颗白牙,“俺也能。”

坐着,想着,黄裳又摇了摇头。

他刚刚送走了沈括。从沈括那里,他得到了更详尽的情报。

在得知了都堂广场枪击案的细节之后,黄裳发现,这件事情比他想象中的情况更要复杂得多。远远不是不满都堂的贼人煽动国子监生那么简单。甚至幕后指使者的真面目,都有可能有一个让人惊讶的反转。之前那隐隐约约的感觉,似乎真的是猜对了。

在沈括来此拜访前,黄裳对于顺利破案,还有不小的把握。但现在,即使查明了案情,到底那些能说,那些不能说,黄裳现在拿不出一个可供衡量的标准。

苦思冥想了一阵,忽然黄裳自嘲的笑了起来。要解决这件事,本来就是有个最简单的办法。

“去准备车马。”他叫了两名亲随进来,对其中一人吩咐道。

接着他又从匣子里找了一份预先写好的名帖,写上日期和抬头,对另外一名亲随道,“你拿我的拜帖,去相公府上,说黄裳午后欲来拜访,问相公可能拨冗。”

亲随没有问到底是送去给哪个相公,当黄裳只称呼相公而不冠以姓氏,那就只意味着一个人。

跟爱打听的朋友开了个玩笑,丁兆兰心情很好的从侧门离开了开封府衙。

正出门的时候,一队车马浩浩荡荡的从前面的大路上走过,丁兆兰退了一步,退上了侧门的阶梯,就听见身边的跟班紧张的说,“是大府的仪仗。”

还没到放衙的时候,也不知是去哪里。丁兆兰顺着马车行进的方向张望了一眼,是往北面去的。

开封知府带着他的仪仗走远,跟班甲便问道,“小乙哥,我们下面去哪边?”

丁兆兰很干脆的说道,“去国子监。”

“是去查问证人?”跟班乙立刻问道,“俺这就去叫车。”

“怎么可能?”丁兆兰摇头,“车子倒是一路的,去国子监旁边的诸科学堂。”

“为什么?”跟班甲乙都好奇的问,“不是说去都堂前面闹事的全都是国子监生,诸科生几乎都没人理会他们。”

丁兆兰冷笑了一声,“国子监生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连旁边的律学、算学都看不起,俺这快班捕头,过去问话,哪个监生会理会?”

跟班立刻就不答应了,“小乙哥你把名号亮一亮,哪里不敬你三分,何况小乙哥你还是去查案,难道监生就不想知道真相。”

“俺见人就说自己是丁小乙,这还是查案吗?”丁兆兰摇头,面容也严肃起来,“俺的那点被吹嘘到没了边的功劳,其实是严官人占了一多半。俺就是跑腿的。别的不说,指纹的事,不是严官人从学会那里找了人来帮手,俺这个捕头哪里找得到人,哪里知道怎么查?”

“小乙哥你这话就不对了,”跟班们更不答应了,“不是你找到指纹,严官人也没辙。不是你提到指纹,严官人也想不到。最后严官人不想出风头才把小乙哥你推出去应付记者的,朝廷的功赏他可是一点没让人。”

“随你们说吧。”丁兆兰脸上又浮起了微笑,“不过俺们还是得先去诸科学院。”他自信的对跟班们说,“要知道俺们快班有什么把柄,去问军巡院最简单,要想知道军巡院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俺们快班都知道几条。国子监的事,还是问诸科生最了解。”

这一番话,跟班们都心悦诚服。三人叫了车,一路赶到诸科学院前。

诸科学院与国子监就隔了两条街,两条街中间的里坊,全都是上房下店的双层小楼,几乎全是食铺、酒馆、茶肆,间或有两家杂货铺,卖些日常用品。在里面消费的也都是国子监和诸科学院的师生。比起普通的小市民,国子监和诸科的几千师生,确是能花钱多了。

三人抵达的时候,已经快黄昏了,抬头看了看天色,想起总捕让他入夜前回去报告,丁兆兰翻了下白眼。如果不堵车的话,半个时辰后往回走还来得及,如果要留下堵车的时间,现在就得回头了。

不过他立刻就把这些事丢到了脑后,不去多想。一切自然是查案为重。

此刻各处店铺人满为患,丁兆兰在街口看了一看,就立刻熟门熟路的往巷子中转过去。

背街的小巷,寂静无人,与前面正街的喧闹相映成趣。丁兆兰带着两个人却走进如此冷清的小巷中。

小巷的空气中尽是腐坏饭菜的酸馊味,甚是刺鼻。南北向的街道,阳光被侧面房屋遮挡,此刻是暗淡,但西斜的阳光从瓦面上映过来,能看见地面上还有许多残羹剩饭没有打扫干净。

丁兆兰三人走在肮脏的地面上,两个跟班一脸的嫌恶,而丁兆兰则越发的脚步轻快。

走到一扇木门前,丁兆兰后退了半步,确认了木门的正确,就上去拿起铁环敲了一敲。

笃笃两声响,在巷子中传得老远。

木门很快吱呀一声响,从里面被打开,一人探头出来,与丁兆兰三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立时惊喜的叫起,“小乙哥!”

丁兆兰竖起手指比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人顿时声音就低了下去,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就让开了门,招呼丁兆兰三人进来。

门后是极狭窄的天井,只有几尺见方。四个成年人站在天井里,立刻就连转身都显得很困难了。

那人身上只有一条油浸浸的围裙,围裙下面都是赤条条的,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子烤肉的味道。旁边一间小屋,从里面散出带着肉香的滚滚热浪。也不知他方才是不是就在里面烤肉。

眼前男子的装束,还有气味,两相交加,丁兆兰的两个小跟班感觉气都喘不上来了。

但围裙男子很是兴奋,一点也不觉得挤,气吁吁的在丁兆兰耳边问,“小乙哥,是不是又有案子了?”

听仔细了,就发现他操着一口别扭的京腔,显然不是开封本地人。

丁兆兰点点头,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人紧张得捂住自己的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丁兆兰侧耳向屋内专注的聆听,眼中尽是兴奋。

侧耳倾听了片刻,丁兆兰放下手,点了点头。对那围裙男子道,“王兄弟,听说了都堂广场前面的事没有?”

“怎么没有!”围裙男子一脸正中红心的昂然,“今天到处都传遍了,店里面的客人都在说。”

丁兆兰问道的,“有没有诸科学生聚集比较多的店铺?”

围裙男子想了一想,道:“可以去胡大家,律院有一群学生,最喜欢在他家里乱说话了。”

“胡大他的腿还好了?”

“早好了,前天晚上喝酒,还说要谢谢小乙哥送来的药,比他在医学馆开的药灵验多了。”

丁兆兰笑道,“医学馆出外问诊的有学生有老师,胡大他是运气不好,没撞上有能耐的医师。不过俺那药也是河东医院的医官自配的刀伤药,在筋骨外伤上,京师的太医肯定比不上河东医官的。”

围裙男子感动得眼眶泛红,“那么好的药,要是别人就藏在家里备急了,有几个能像小乙哥仗义疏财。”

“哪儿,”丁兆兰谦虚的笑着,“俺也是平白得来,没脸私藏着。”

“不止胡大时常惦念着小乙哥你。还有晁二,李三……”

旁边的跟班咦了一声,丁兆兰回头拍了他的肩膀,对围裙男子笑道,“这里的李三是卖馒头的,俺这儿的李三就是做捕快的,一样的称呼,大名就不一样了。”

围裙男子冲李三和他同伴点点头,又对丁兆兰说,“李三要是知道小乙哥你来了,肯定拉着你回家去吃饭。几次三番的说要谢谢小乙哥,就是不见小乙哥你来。”

丁兆兰哈的一声笑,“他安安稳稳做买卖,俺知道也欢喜,比什么谢都好。”

围裙男子眼睛中都要冒星星了,两个跟班看着丁兆兰,脸上也尽是钦佩,丁兆兰这种三教九流到处都有朋友的四海,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状态。

“好了不说了。”丁兆兰道,“今天这桩案子最是紧急,府衙里面从上到下都火燎尾巴尖了,俺这儿也安生不得,所以得请王兄弟你帮个忙。”

围裙男子连忙道,“小乙哥你有任何事尽管吩咐,千万别说什么请。”

丁兆兰拍着李三的肩,“也没别的事,就是让我这兄弟在这里待几天。”

“没问题,”围裙男子豪爽的拍着胸脯,“小乙哥你放心,我这里是包吃包睡包打听。”

丁兆兰点点头,“那俺再去胡大那里一趟,看看他能不能再安排下一个人。”

“小乙哥。”李三怯生生的叫道,“我们这几天就在这里了?”

另一个跟班也巴巴的看着丁兆兰,等着他的回答。

“几天?”丁兆兰一副吃惊的口气,“我们还有几天?!就只有两天啊。两天你们没听到管用的消息,这案子就难破了。如果不能在这里找到突破口,我就只能去找行人司、军巡院交换情报了。到时候,人家狮子大开口,不知要被啃掉多少账。”

李三环顾天井,视线在赤条条的围裙男子身上打了个转,一脸苦相,“就在这里能听到?”

“不要你们听到多少秘闻,我也不指望你们能听到犯人的身份。私密的消息基本上不会在外面公然说出口。但学校里面多有达官贵人家的子弟。京师里的大小事,最先听到的,肯定是官人们;最有可能散布的,则是是学校,所以只有来这里。”

“可是……王……兄弟他也能听的。”李三犹犹豫豫的瞥了围裙男子一眼,吞吞吐吐的说道。

丁兆兰皱起眉,“你是捕快,他是大厨,同样的话落在你们耳朵里能一样吗?有些话你听到就知是贼人在说话,王兄弟他说不定就放过去了。”

“我也想帮小乙哥的忙,可就是太笨,不懂。”围裙男子笑得憨厚。

“这事就这么定了,李三,就两天,给我用心了。”丁兆兰强硬的命令道,“记好了,那些高谈阔论的没必要多听,仔细听那些声音低的,一有动静就不说话的。”

吩咐好了李三,他转身面对围裙男子,“王兄弟,你安排下李三,我去前面找胡大。”

围裙男子满口应下,在李三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丁兆兰带着另一个跟班出门去。李三抬起头,围裙男子给了他一个油浸浸的灿烂笑容。

丁兆兰带着人向巷道深处走了三五十步,又敲门进门,半刻钟之后,一个人从门中走了出来。

一位老者静静的站在巷子中,拄着拐杖,丁兆兰出来,他扭头看过去,“都打发了?”

“是啊,好不容易。”丁兆兰叹了口气,“甩都甩不掉。不带着他们又会惹人怀疑。”

“平常只能靠你自己小心行事了。”老者拐杖笃了一下,举步向前,边走边说,“这一回开封府怎么说?”

丁兆兰平静的说,“府衙里给我三天时间来破案。”

“三天?”老者带着怜悯的笑容转头,“都堂可给了你们知府七天。你可以不用那么急了,有七天时间,可以慢慢安排。”

“只有三天。”丁兆兰平静的说道,“现管我的是总捕,不是都堂。”

“好吧。”老者笃笃的往前走,“我们能帮你会尽全力帮,但破案的事,真得就看你自己了。”

“能提供有用的消息,那就是帮忙了。”丁兆兰说,“我想知道些有用的,不要大路货。”

“跟我来吧。”老者说着,在前面带路。两人在小巷中穿来绕去,走了几分钟,穿过一道院墙,眼前就是一片葱绿,耳边没了外面的喧嚣。

“诸科学院?这么容易就进来了?”丁兆兰惊讶的问。

国子监和诸科学院都是储才之地,里面尽是皇宋未来的栋梁,学生凭证进出容易,但外来人想进学院或国子监,却是要过好几道关。有时候,来客相貌不善,甚至会被搜身检查。

进入学院后,老者的脚步就轻快了不少,“有些事,内行人眼中只是一个小关节,外行人眼中却是难如上青天。难道捕快中没有这等情况?”

丁兆兰沉默了一下,郑重拱手,“多谢梁公指点。”

“狗屁指点,”老者哼了一声,“老夫倚老卖老罢了。”

丁兆兰被顶了一记,心中发闷,老老实实的跟着老者后面走。两人一前一后,从大路走上小路,又从小路走上便道,大约半刻钟之后,停在一处建筑外的树荫下。

丁兆兰和老者的身形被树荫遮蔽,外面只有走下道路,接近到两三丈之内能看得见。

丁兆兰仔细观察面前的建筑,发现是一座教学楼。上下两层,从左到右数过来,上下一加,总计六间教室。

‘有用的消息就在这里面吗?’

丁兆兰正想着,就听见从底楼的一间教室里面传来一个显得得意张狂的声音。

“……因为黄河开封段行洪,开封与河北的联络已经断了三天,这三天来,不正是国子监的那一棒子书呆子蹦跶得最欢的时候?”

前面说话的内容丁兆兰没听到,但只是这一段,就让他悚然而惊,更加专注的聆听起来。

“可你们都想想,要是白马渡三天封航,那之前一两天,河东战败的消息又是哪里来的?河东消息不走白马渡,但是走孟津啊!”

丁兆兰身子一颤,眼前的迷雾仿佛被人拨开,更像是盖住舞台的幕布,被人掀开了一角。

不过那人嘴巴里说得痛快,让丁兆兰有会于心,但教室里面的其他人,似乎还有一些是一头雾水,满脸的迷惑,故而就惹来了他的嘲骂:

“叫你们这群夯货好好学地理,叫你们多出京走一走,都他娘的应得爽快,说得好听,到最后没一个肯动身的。一个劲的缩在房间里背律条做什么?”

“亏你们读了那么多年书,难道不知道洛阳以下,黄河就没支流了。河床全都在高出地上一两丈的地方走。”

“不是有汴水吗?”有人反驳道。

“汴水那是向黄河输水吗?那是分水啊!洛阳之后,黄河进入开封,河床高悬陆上,根本没有支流汇入。你们该明白了吧,黄河在开封这一段若是有洪水,那上游的洛阳也肯定有洪水。开封的白马渡不能过船,那么前一两天,洛阳的孟津也肯定不能行船。开封的洪水,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不是有下雨吗?”

“前两天下雨了?”那人冷哼,“就下雨落到河面上的那丁点水,开封城里低洼处都只能淹三尺,更不用说黄河。所以说到底,河北方面的消息,根本没有断绝,是都堂,故意将河北的军情给隐瞒了下来。”

“那……该不会河北败得更惨?”

教室里面学生颤抖的声音,帮丁兆兰问出了他心里的话。

河东战败的军情传出来后,河北就莫名的断了消息,这让京城中许多人都感觉纳闷,为什么赶在这么巧的时候突然断了消息。

各种猜测中,就数洪水断路这一条最是没有人相信了,因为实在是太巧了。

要不然就是河北败得太惨,使得都堂不得不加以隐瞒,免得动摇人心;要不然就是河北败得太惨,连个报信的人都被围了;要不然就是河北败得太惨,辽军直接南下,攻到了黄河北岸的渡口。

总之,在人们的猜测之中,河北方面不会有好结果。

“败得太惨?你们有没有考虑过遍地河北的寨堡,到底要怎样才能败得太惨?!”

“河东还有雁门呢,还不是败了?”

“谁知道河东的战败是怎么败的?!”那人急促的反驳,“是雁门关被打破,还是出击时被辽军伏击?没人知道吧?”

丁兆兰搓着脖子,实在是痒得厉害。挥起大巴掌用力扇了扇周围,也不知挥走了几只蚊子。

树下阴暗,蚊虫孽生。他站在这里都快成了蚊子点心了,耳边尽是蚊子的嗡嗡声,他诧异的看了旁边的老者,怎么蚊子就不咬这老货。

但教室内反驳的话传入耳中,丁兆兰立刻就不动了,专神的继续偷听。

“都堂又没说。”

河东战败的内情还没出来,都堂也没有公布太多。在传言中,甚至有说太原已经被攻占,辽军正整军南下。

对此都堂始终没有出来辟谣,反而在报纸上指责学生,这让世人对北方战局看得更加悲观。

“都堂没说没关系,但既然兵败的消息能从都堂中偷传出来,那为什么在哪里战败的消息没有?军情急报就是再短,也会把失败的时间地点给说明白,不可能只有一句王师败绩,就没有其他字了。既然有人能够窃取到机密军情,为什么不能更加具体一点,把战败的地点都一并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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