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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离奇地震

1

下班后,罗一鸣没有急着回家。

这个时候的空铁车厢,塞满了疲惫的人,像是过期的沙丁鱼罐头。罗一鸣提着包,缩在窗边,他个子不算高,也很瘦,但还是被挤得脸都贴在玻璃上了。这就更像沙丁鱼罐头了,拥挤得近乎窒息,即使用力呼吸,也只能将酸臭腐败的气体吸进身体。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面孔上都写满了疲乏、松弛和破碎,他们的力气已经在一天的忙碌中耗尽,嘴唇干涸得出现了裂缝,任何一次张嘴都是浪费——浪费力气和水分。因此,车厢里只一遍遍回荡着最新的政策宣讲。罗一鸣瞟了一眼,车厢壁的老旧屏幕上,出现的是联盟议会长林如深的脸——这个中年男人满脸坚毅,着装和发须都是精心准备的,看起来精明强势。他的目光从屏幕里扫出来,在每个人脸上掠过,嘴里则一遍遍地重复着联盟宣言。罗一鸣都听腻了,无非就是新能源正在研发,新的地下城正在建设,新的希望正在孕育……

人们都麻木地听着,没有丝毫表情。只有当“希望”这个词出现时,他们才会皱一下眉,仿佛耳朵里扎进了两根针。

世界就是被那些高喊希望的人拖入深渊的。

这条空铁线从市中心出发,开向城市边缘,途经许多站台。但刚开始的几个站,根本没人下车,空铁也只懒洋洋地停一下,装进更多的人,又继续前行。

罗一鸣知道原因:能住在中心区域的人,不会来坐空铁。

透过窗子,他能看到林立的巨大的承重梁,一根根在眼前掠过。而承重梁之间,有许多曳着流光的飞行器,优哉游哉地在空中轨道上滑行着。里面的人也不着急回家,他们游弋到闪着七彩灯光的屋子前,屋门打开,露出妖冶的女孩身影。

这是跟罗一鸣截然不同的生活。

富人们能领到更多的饮用水。水,就是货币,在这座濒死的城市里,能买到一切。美女,载具,房屋,烟,酒——尤其是酒。在这个绿色植物几乎灭绝的时代,酒已经是不可再生资源,喝一瓶少一瓶,而市中心的人,只要愿意,能夜夜买醉。

想起酒,罗一鸣心头一黯。

也正是这个念头,让他确定迟点回家。

空铁在承重梁之间穿梭,越驶越远,到城市边缘后便开始围着外壁环绕。每到一站,就开始有人下车,没多久车厢就空了下来,但那股令人窒息的酸臭味依然挥之不去。罗一鸣的家在窗外一闪而过,那是一条搭建在空中的巷子,一头是1179号承重梁,另一头是城市外壳。这条巷子已经很老旧了,每次踩在上面,罗一鸣都担心它会垮塌,但他看看四周,头顶和旁边的巷子都一样,每个人都如履薄冰。

他没有在离家最近的站点下车,一直靠着窗,等广播通知到了终点站,才慢吞吞走出车厢门。

跟市中心逼仄繁忙的景象不一样,这里没什么人。通风系统的循环之始就在这里,巨大的风吹出来,让他头发乱卷,衣衫猎猎。他缩起脖子,顺着梁柱外的螺旋楼梯走到底,来到一大片空地前。

风更大了,他几乎站不稳,但还是一步步走进空地。

“喂,”有人叫他,“你谁呀?干吗?”

“我来看……看朋友。”他循着风中凌乱的声音,看到了一个小亭子。亭子关得严严实实,窗后露出一张模糊又衰老的脸。

“过了时间,不准看。”老人说。

“墓园还有探视时间的吗?”

“当然,墓园可是重地。”

罗一鸣一愣:“人都死了,是什么重地?”

“有些人啊,活着不算什么,死了才重要。”老人隔着窗子跟他对视着,“总有活人想知道死人的秘密,因为,那是武器。你知道这里面埋着谁吗?多少达官贵人,再往前,还有西区生还者……”老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该说的,声音低了下去,“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罗一鸣急道:“您通融一下吧。”

“再不走,我就叫宪兵了。”

罗一鸣脑海中立刻冒出了冰冷可怕的阴影,面孔模糊,看不清,但这种身影每次出现,都意味着有人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他退了一步,说:“别别……我这就走……”

“等等。”窗子里,老人眯起眼睛,“你……你怀里是什么?”

罗一鸣捂紧胸口,连连摇头:“没什么……”

“是水!”

罗一鸣看到老人的眼睛睁开了,窗子也被老人打开,一只枯瘦的手伸了出来。“给……给我一点……”老人的手在颤抖,声音更是抖得厉害,“水……我只要一点。”

“这是我今天的配给,不能给你——你守着墓,自己也有定额配给啊。”

“我那点水,还没到喉咙,就蒸发了……我每天都很渴,我只要一点额外的水,一点点,一滴都行……给我一滴,我放你进去。”

看着守墓老人近乎癫狂的模样,罗一鸣有些无言。他知道守墓这个工作,能拿到的水自然不多,但要让一个人活下去还是足够的。就像他自己,干着大学讲师的活儿,虽然清贫,也足以维系他和父亲多年来的生活所需。老人之所以一听到水声,就模样大变,恐怕还是因为心理疾病。

对水的渴求,已经远超生理所需,听到水在壶里晃荡的声音,就能勾起基因里的疯狂。

罗一鸣抱在怀里的,是一壶七百毫升的水。他想了想,小心地拧开盖子,滴了半盖,给守墓老人递过去。老人抓住盖子,闪电般收回窗子里,伸出灰褐色的舌头,反复舔着。“哎,你别……”罗一鸣想提醒他注意点卫生,但想想他肯定听不进去,也就住嘴了。

老人把半壶盖水吮完,意犹未尽地说:“还有吗?”

“真没了!”

“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就算给你一吨水,喝完了你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感觉的。”

老人舔舔嘴唇,表情镇定些了,点头道:“这倒是。”

罗一鸣接过壶盖,用衣服反复擦干再拧紧水壶,放回怀里,说:“那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

“登记一下,快点出来就行。”

罗一鸣往这片死寂之地的深处走去,越走近,四周就越拥挤。空地上堆满了架子,本来是一排排摆着的,但多年无人管理,已经歪歪斜斜。架子上摆着许多小盒子,每个盒子上都刻了名字。

这是墓地,盒子里自然是骨灰,是死去之人留下的最后痕迹。他在架子间巡弋,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几个熟悉的名字。

“说好了成功的话,我们一起喝了那瓶酒,”他抚摩着名字上的凸痕,喃喃道,“现在只有我活着。酒被我爸砸了,还好,我带来了水。”

他掏出水壶,小心倾倒,涓涓细流淌在那七八个盒子上。如果守墓老人看到这一幕,恐怕要立刻疯狂,罗一鸣也心疼,但手没有一丝颤抖。直到水壶里的水只剩一半,想着父亲还要靠这些水来服药,便停下了。

“走啦,以后再来看你们——虽然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离开墓园的时候,他跟老人打了个招呼。老人正低头看着登记册的名字,又看了看他的脸,混浊的眼睛里布满了狐疑。

“你是叫罗一鸣?”老人指着名字问。

罗一鸣点点头。

老人又仔细看了几遍这个名字,再端详他的脸,突然伸出手指着他,声音都在发颤:“是你,是你……”

罗一鸣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低头,匆匆离开。但老人的声音还在风中飘荡,如丝带一般,慢慢缠上了他的脖子。

“是你……七年前,是你害死了他们……”

2

地震是在半夜袭来的,床一动,阿里亚立刻就醒了过来。今晚他的睡眠很浅,从睁眼到恢复神志,还不到一秒。他明白是地震,但他遏住了逃生的冲动,第一反应是抱住床边的盒子。

盒子不大,但外壳是银白色金属,一看就价值不菲。阿里亚抱得很紧,金属边缘硌疼了他的胸口。他听到了人们的惊呼声,想必都在逃往空旷处。但他不能跑,因为这个盒子是议会长诺德亲手交给他的,让他保管到明天。

“这里面是什么啊?”他接过箱子时觉得很沉,忍不住问。

诺德看着他,眼神深邃:“这可是我的身家性命。”

他下意识地抱紧盒子。

“这些年我当新生5城的议会长,刮下来的钱和珍宝,都在里面。当然,更重要的是,里面还有我私人水库的位置地图……”诺德慢吞吞地说着,“你帮我保管,明天拿给我。”

但奇怪的是,阿里亚在感觉到责任重大之前,心里就蒙上了一层幸福感。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低着头,不敢让诺德看到自己失态。“嗯嗯,我会拿我的性命保护它的。”他低声说。

这些年来,他身为诺德的幕僚,虽然不敢说殚精竭虑,但每次城里发生重大事情,比如向主城进献,比如城墙开裂,再比如制度改革,他的方案都无法过会。他的同行们更了解这座城市,也更会揣测主城议会长林如深的心思,所以提的建议都更有效。他一度想辞职,但一想到辞职之后就挣不到贡献值,只能去喝脏污的救济用水,就放弃了。这些年,他一直在自我怀疑和被别人怀疑中度过。有几次会议,他坐在角落的席位里,诺德向大家征求意见,目光扫到他时,他能明显感觉到那目光里厌恶的意味。

但现在,诺德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他保管。他仿佛在黑暗里苦苦跋涉,一抬头,就看到了远处山巅露出的朝阳。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你明天交给我吗?”诺德注意到了他眼角的泪痕,沉默了一下,说。

“为什么?”

诺德说:“因为我们明天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地方。我发现了新世界,阿里亚,真正的新世界,那里有青山绿水,是我们新生的地方。”说着,诺德抬起头,注视着窗外那杂乱又拥挤的建筑,灯光微弱,建筑伸出的边角如同沼泽里腐烂的骨头,“瞧瞧我们这个濒死的世界,这么多人挤在地下,靠脏兮兮的水活着。这个世界没救了,让它死吧。”

事实上,阿里亚没有听清诺德后面的话,他只听到了“我们”。

现在办公室里只有他和诺德,所以,“我们”的意思里,也包括了自己。这一刻,阿里亚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涌出,滴在地毯上。

“所以你帮我保管盒子,我回去叫上家人,明天早上六点来这里,我们一起离开。”

阿里亚战战兢兢问道:“我……我也能跟您一起去吗?”

“当然,”诺德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我的下属,跟了我这么多年,要走当然一起走。怎么,难道你还想留在这个鬼地方吗?”

阿里亚使劲摇头。

所以,别说外面地震,就算是有人踹开门拿枪指着他的头,也不能松开这个盒子。

但阿里亚等了很久,外面人群的尖叫声也没有停息。他缩在墙角,看着桌子上的杯盏跳个不停,心里想,这场地震不同寻常。

一般地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从没有像这样持续近半个小时的,而且人们的惊叫也不对劲,不像是被倒塌的房屋压住后传来的绝望呐喊,叫声里除了恐慌,似乎还有……兴奋?

但阿里亚压住了好奇,脑子里不停回想着诺德对他的嘱咐。就这样,一直到地震停息,人们的声音渐渐微弱,他都没有出门。后来他睡着了,五点半过了才醒来,连忙跑向会议室。

一路上,人影俱无。也是,人们昨晚闹得累了,正在熟睡,而工作的人也正在享受一天中最后的睡眠。这也正好是最适合离开的时机。

他加快脚步,穿过空荡的廊道,终于在六点前赶到了议会长办公室。门虚掩着——诺德应该等急了——他一边想着,一边推开大门,却愣在当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保险柜开着,重要资料不见了,仪器被砸坏,硬盘的碎片满地都是。他环顾四周,发现锁都是完好的——那只有一个解释,这里的主人销毁了所有资料,不打算再回来了。

他手一松,盒子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这么响的声音传出去,也没人过来,似乎他的同事们都请假了,但这里是议会厅主楼,任职人员都位高权重,他们不在,城里肯定是要乱套的。诺德不会同时批准这么多人请假。他拿出通信器,给同事拨电话,但没有一个能接通。

又等了一会儿,脚步声终于响起。阿里亚惊喜地转过头,发现是清洁工老陈。老陈也是一脸困惑,但不敢多问,照例打扫卫生。

“你知道人去哪儿了吗?”阿里亚问。

老陈从没跟官老爷说过话,慌张地道:“不知道……我一来,这里就空着……”

阿里亚挥挥手,让他离开。他走到地上的箱子前,心里一动,拿起箱子狠狠地砸回地上,砰,盒盖跌开,滚出一堆碎石渣子来。

在地下城,这种碎石渣子随处可见,连浇墙都不能,是十足的废品。而它们躺在地板上,仿佛也在嘲笑阿里亚是个废物。

他无力地跌倒——原来诺德没有带自己走的打算,这个盒子,是他最后的嘲讽。

这时,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他走出办公室,见到一大批人迎面走来。看他们褴褛的衣衫,就知道是议会厅下辖的各机构负责人,以前也跟阿里亚打过交道。

“报告议员,昨晚发生地震,很多人都感觉到反常的现……”当先一个高大的男人说。

阿里亚打断他,说:“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地震应该是基建署部,你们去跟麦克部长说。”

“但是……麦克部长失踪了。”

“那就去保卫部门。”

“保卫部的几位长官也失踪了。”

阿里亚不耐烦地说:“议会厅里的议员也能处理这件事。”

“议会厅里找不到人。”

阿里亚烦躁起来,吼道:“那你就去找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官员,不管是谁,让他来处理!我很烦,别来打扰我。”

男人吞了口唾沫,抬起头,直视阿里亚的眼睛,说:“先生,我刚才就是在找这座城市里官衔最大的人,恐怕我找到了——现在,这个人正站在我面前。”

“你是说我?”阿里亚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是的,先生。”男人又低下了头,语气恭敬,“现在这座城市是您的了。”

3

半夜,床上传来一阵摇动,把罗一鸣从睡梦中惊醒。他坐起来,探身看向睡在下铺的父亲。黑暗中,父亲蜷缩成一团,正捂着嘴,想要把咳嗽堵回去,但抖动的胸膛出卖了他。

“又咳嗽了吗?”罗一鸣轻轻地问。

“没有,”父亲的鼻腔吐出沉闷的气息,说,“没事,睡吧。明天你还要去教课。”

“要是咳嗽,就喝点……”他突然想起,水壶已经空了。昨天领回来的水很少,很快就喝完了,现在连给父亲润喉的水都没剩下。

父亲摆摆手,用手撑着床沿,身子慢慢缩回阴影里。罗一鸣也不知说什么好,躺回床上。他们睡的床是上下铺,罗一鸣睡上铺,父亲躺在更加阴暗潮湿的下铺,窗外隐隐照进灯光,撕开黑暗,但这些微弱的光还没来得及照到父亲,就又被黑暗吞噬了。这十多年来,父亲一直躺在黑暗里,除了咳嗽,便是沉默。

罗一鸣默默叹息,决定明天去向校长多申请点课,争取多挣一些贡献值,父亲想喝水的时候,至少不至于干咽唾沫。这么想着,他闭上了眼睛。

这个晚上,罗一鸣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青山绿水的地球时代。他并没有亲眼见过绿色的山和清澈的水,梦里的画面都来自他看过的资料,但梦境让他身临其境,比最先进的VR头盔都真实。他还看见一支队伍在荆棘里跋涉,劈斩出一条小道,道路绵延,弯弯曲曲地伸向一座浓雾中的城市。而他自己正是领路人,站在山坡之巅,遥指雾中……

第二天醒来时,罗一鸣奇怪地发现,自己的眼角湿润了。

“做个怪梦,怎么还哭了呢?”他喃喃道,又觉得眼泪流出来可惜,用手指揩了,放在嘴里吮吸。

已经是早上了,窗外的灯光微微变红,似乎在模拟朝霞的模样。罗一鸣打开凝胶一样的蛋白质块,干咽进肚,然后就出门了。

“好好教书上课,踏踏实实,”父亲坐在床上,两只眼睛在黑暗里幽幽反光,“别惹麻烦。”

别惹麻烦。

这是父亲最常说的话。在父亲的期待中,罗一鸣就应该笼着手,低着头,沉默而谨慎地行走在人群里,不跟陌生人说话,不凑热闹,远离一切除了上班和回家之外的事情——而自从那件事之后,罗一鸣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放心吧,不会惹麻烦的。”说完,他就走出了这间狭小的屋子。

他们住的房间是地下城政府统一分配的,不足二十平方米,摆上一张上下铺的床,就差不多挤满了。其余生活用品都堆积在角落里,平时走路都难下脚。

而父亲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空间里,已经躺了十五年。

听说地下城中心区域的房子很大,但要获得申请资格,罗一鸣教一辈子书都挣不够。

他走上空铁站,排队进车,来到了学校。但还没进办公室,就听到了坏消息——学校要调整教学,一些热门学科需要增加教师,比如地质勘探、生物改造和地下建筑这些专业,而诸如文学、音乐等艺术类课程,要相应地大幅削减。

“小罗,”同事悄声说,“我听说,你带的空间物理学课程,也要取消。”

罗一鸣大惊:“空间物理对人类的生存至关重要啊,怎么能取消呢?”

同事鄙夷一笑:“别说大话了,什么平行空间,什么时空裂隙,这种神棍学科早该被取缔了。你自己说说,那么多地下城,那么多学校,教这一课的,除了你还有谁?”

罗一鸣一时语塞。的确,所谓空间物理学,是近代物理学的分支,研究使用物理办法打开时空裂隙。这个理论曾被无数人耻笑,贴上了民科的标签,但他的导师詹姆斯·杨当年得到炎教的支持,创立了这门学科,而他现在是空间物理学的唯一继承者。

“不过,也有办法。”同事压低声音,“你去求求校长吧,如果校长心软,把这门学科留着也不一定。”

“校长怎么会听我的?”

“当年校长跟詹姆斯·杨是同学,看在他的分上,总会留点儿情吧。”

罗一鸣想想也是,当年大学里最有名望的三个人,就是如今的校长、詹姆斯·杨和被驱逐的单博士。他们在学术上彼此追赶,既是对手又是朋友。而如今,詹姆斯·杨在空间物理学上呕心沥血,枯竭而亡,单博士因做邪恶实验而被议会厅和炎教同时驱逐,只有校长善于钻营,平步青云。

“那我试试吧。”罗一鸣说,“对了,那你教的心理学怎么样,也被取缔了吗?”

同事不屑道:“小罗,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现在这样的局面,不管是议会厅还是炎教,都要控制人心。尤其是总议长林如深,他的幕僚团里,永远给心理学家留了位置。我这门课,不但没取缔,还更受重视了。我的贡献值每天能多五十个点。”

五十个点,意味着能多领两百毫升的净水。

罗一鸣的耳畔,响起了父亲深夜捂嘴咳嗽的声音。

于是他谢过同事,转身去往校长办公室。今天他运气比较好,只等了半个小时,校长助理就通知他可以进去。

但他刚进门,就愣住了。

办公室里除了校长,还挤了不少人。这些人他认识,都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一张张熟悉的脸上带着忧虑,显然都是听说了自己带的课要被取消,来找校长说情的。这些人中,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格外出挑,罗一鸣认得,她是教基础医学的年轻女老师吉娜,跟他年龄相仿。他一直对吉娜挺有好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不由得更紧张。

“小罗啊,”校长坐在皮椅上,微笑起来,脸上的肥肉因笑容而耸动,几乎要把眼睛淹没了,“你来找我干什么啊?”

“校长,听说学校要调整教课,我的那门空间物理学,您看……”顶着所有人尤其是吉娜的目光,罗一鸣硬着头皮说,“这门课是詹姆斯·杨博士创立的,他收集大量线索,证实了平行空间的存在,只要能够打开,我们就能逃离濒死的地球,去新的家园!”

校长看着他,缓缓道:“七年前,你用‘新空间计划’忽悠那几个人,也是靠这番说辞吧?”

听到“新空间计划”这五个字,罗一鸣脸色黯然,低下头,好半天才道:“当年是有机会的,只要让我们……让我们上去,让我们找到那条缝隙……”

“这句话,还是留着向你那几个朋友说吧。”校长拍了拍脑袋,“噢,我忘了,他们现在都在墓地里吧?”

罗一鸣的声音近乎哀求:“无论如何,留着这门课吧,詹姆斯·杨博士是您的好朋友……”

校长叹了口气,又指了指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说:“每个人都想让我把课留下,好让你们继续挣贡献值,继续领取干净的水。但资源不够啊,对地下城没用的人,就只能去喝救济用水。你们都是大学老师,这点觉悟应该有的!”

一个戴眼镜的男老师连忙说:“校长,我不能失业啊,我女儿才六岁,如果喝不到干净的水……”说到后来,语气都哽咽了。

其余人也纷纷诉苦,办公室里一片哀戚之声。

罗一鸣低头犹豫,但耳旁响起父亲的咳嗽,咬咬牙,便也加入其中。他说起卧床多年的父亲,还表示自己单身多年,如果连工作都没有了,别说找不到女朋友,活都活不下去。

校长微微眯眼,享受着被众人哀求的感觉,过了许久才摆手道:“我都知道你们的情况了,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罗一鸣也跟在众人身后,这时,校长“哎”了一声,说:“你们俩先留下。”

校长指的,正是吉娜和罗一鸣。其余人又恨又羡,看他俩的目光都带着刀子。

“把门带上。”校长点了点下巴。

罗一鸣连忙点头哈腰,转身合上办公室的门。“还有什么事吗?”他边说便转身,然后愣住了。

吉娜坐在了校长的大腿上。

校长的手在吉娜腰上游走,笑道:“好久没跟你亲热了,想死我了……”

吉娜拍了下校长的手,也笑起来:“你个死冤家,就知道你不会取消我的课,还咋咋呼呼,吓唬我!”

“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呢?”

“哎,这儿还有人……”

罗一鸣满脸血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都快把嘴唇咬出血来了。他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讨好校长,就会失业,就会没有净水喝,就会活不下去,尊严哪有性命重要?但这一刻,他对吉娜所有的美好幻想都烟消云散。而吉娜显然并不在乎,她和校长正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

“哦对,”校长这才想起罗一鸣,看向他,“你放心,你是詹姆斯·杨的学生,我会想办法的。”

如果之前听到这句话,罗一鸣一定欣喜若狂。但现在,他机械地点点头,想起来应该感谢,嗫嚅道:“谢谢校长……”

“没事儿,”校长摆摆手,“去校医务室把我的药拿回来,小心点,别让人看见。”

罗一鸣愣了愣:“什么药?”

校长手上动作不停,嘴角咧开,嘿嘿笑着:“当然是男人的药啊,嘿嘿,别看你年轻,你以后也会用得着的——哦不,恐怕你吃了也没有地方用,哈哈!”

按照校长的吩咐,罗一鸣取来了药。他把药交到校长手里后,见没别的指示,逃也似的离开了办公室。

他走后,校长用水吞服了药丸,下身渐渐有了反应。吉娜看着校长的水杯,舔了舔舌头。

“怎么,渴了?”校长调笑道。

吉娜连忙点头。

校长把水杯递给她,见她喝得喉头耸动,嘴角慢慢扬起邪笑,说:“慢点喝,不着急……”

这时,吉娜突然想起什么,用手抵着校长肉花花的胸膛,边喘气边问:“刚刚你为什么让罗老师留下,看到我们……”

“因为我知道他喜欢你……”

“你真是坏蛋。”

“怎么,你心疼了?”校长看着她的眼睛,疑道。

吉娜不屑地嗤笑,说:“心疼他?他在学校里可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都不像个男人。”

……

就在欲望即将淹没他们前,吉娜最后问道:“那你真的会给他留教师的位置吗?”

“怎么会?!”校长把脸埋在吉娜的胸脯间,声音闷闷的,许久,才抬头反问,“难道你跟他一样天真吗?”

4

广场上一片漆黑。林如深左手持弓,右手搭箭,闭目凝息。

黑暗中,隐隐传来喘息声。

是人的喘息。并非因为病痛或某种令人愉悦的运动而喘,这些如麋鹿一样细细密密的声音,带着颤抖,表明这些人的喘息,是出于恐惧。

林如深浑身静止,似乎连呼吸也终止了。他的手指微微弓起,手臂肌肉也如弓弦一样紧绷,却没有一丝汗从毛孔里流出。

广场的西边,出口处透进灯光,对在黑暗中喘息的人来说,无异于求生之门。

有人终于忍耐不住,贴着广场侧壁,踮脚快跑。他听说过林如深的箭矢之术,但有黑暗庇佑,林如深的肉眼也不可能有热成像的能力,只要自——

“扑通!”

这个念头还没有想完,他便跪倒在地,捂着脖子,想要惨叫,却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然后,其余躲藏的人才听到“嗖”的一声锐响,划破了凝固的空气。弓弦的震动声也慢慢传开。

这一刻,所有人都有一种错觉——在林如深射出箭之前,自己的同伴就已经没有了生命。而这种错觉无疑加深了他们心里的恐惧,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开始一齐逃向出口。

一起跑,总比待在这里,被林如深一一射杀的好。而且林如深把他们从监狱里提出来时承诺过:只要他们能跑到广场出口,就放他们离开,连牢也不用坐了。

但是,他们一开始蜂拥逃窜,此前一直静止的林如深也开始动了。

他从箭筒里抽出长箭,搭弓,拉弦,松指;再抽箭,搭弓,拉弦,松指……他不断重复这套动作,如同精密的机械,每个动作都完全一致,没有用一丝多余的力气。他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出口处那些惊惶的人影。

嗖,嗖,嗖……

每当一道破空声响起,就有一个人倒地。因林如深的动作太快,出口处的人影连连倒地,这场景,就像是某个孩子残忍地推倒了一排人肉多米诺骨牌。

跑在最前面的那人听见了同伴的倒地声,脚下更加卖力,只恨没有多长两条腿。出口越来越近,斜照下来的灯光几乎都扑到他脸上,但同时,他也惊恐地发现,身后同伴的脚步声越来越少,到离出口只有一步之遥时,偌大的广场,就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了。

再往前,就是生门;而他莫名地感觉自己的后脖子一片冰凉,林如深的箭镞仿佛毒蛇,盘踞于自己的脖颈,亮出了獠牙,牙尖蓝光流转,随时要扎进脖骨。

他突然转身,“扑通”一声跪下,涕泗横流地道:“总议长大人,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加入烈山氏的……求求你,不要杀我……”

“爬过来。”林如深的声音在广场中心响起。

那人不敢耽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来到了林如深面前。

林如深淡淡道:“开灯。”

广场顶部的一圈大灯应声而开,光亮逼开黑暗。那人匍匐在地,等眼睛适应后,悄悄转头往后看,只见满地死尸,每个人都是脖子后面中了一箭,箭头从喉前探出来,不禁更加胆战心惊。

“抬起头来,”林如深说,“既然只有你活着,就要活得有价值。来吧,告诉我,你们烈山氏组织的首领是谁?”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个小喽啰,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那人边说边抬头,突然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林如深手里只有一张弓,脚边的箭筒也空空如也。

林如深把箭射完了!

那人心丧若死——明明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了,却因为恐惧,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把自己又乖乖送到了林如深这个魔鬼面前。

林如深看着这个浑身颤抖的男人,嘴角冷笑,道:“既然你不知道,那你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不过,我也不会让你死。”他伸手一指远处的尸体,“到时候你会羡慕你的朋友们的,因为他们一箭封喉,死得爽快,而你,你会知道,死亡远远不是最终的惩罚,你刚才求我不要杀你,相信我,到时候你会用同样的语气求我给你个痛快。”

“我我我……”那人支吾道,似乎下定决心,“我只知道,烈山氏的下一次行动是在祭祖大典上。”

“具体时间?地点?有多少人?怎么行动?”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了!”

“你会说的,”林如深凝视着他,“当你的身体少了一部分之后——猜猜,会先少哪一部分?”

那人突然如弹簧般跳起,反身冲向出口。林如深手里已经没有箭了,只要跑出这个广场,就能活下去。林如深虽然箭射得准,但论跑步,未必追得上自己!他这么想着,脚不点地,跑得耳旁呼呼风起。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看到他跑以后,林如深依然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服下摆。

就要到了,就要到了……那人心里默念着,踏过同伴的尸体,闪电般跑到了出口,一个跃起,冲向门外的光明……

砰。

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大洞,聚能光束贯穿了他的胸膛。

“没有弓箭,我还有热兵器啊。”林如深把枪收回皮带侧边,转而朝向身后,“教长大人,您也听到了,烈山氏会在大典上有动作,请务必小心。”

广场深处,连一圈大灯都照不亮的地方,传来了苍老枯槁的声音:“总议长大人,有你负责祭祖大典,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另一个声音接口道:“当初我们推举你担任星球联盟总议长,果然是正确的。”

又有人道:“你的箭技也是日益精进,从无虚发,更难得的是——控制。肌肉、风向和敌人的逃跑路线都在你控制之内,烈山氏叛逆一共十五人,你特意要求只取十四支箭,说明连最后那人的投降也在你控制之中。当年神农发明弓与箭,你从中学习控制之道,难能可贵,不愧是神农后裔。”

林如深微微哂笑,却并不回答。

这时,会场深处传来一声咳嗽,虽轻,但脆如刀,折断了所有的奉承。林如深也微微躬身,态度恭敬了许多。

安静了几秒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如深,你对弓箭,对自身,乃至对整个星球联盟都控制得当,但你自己家里,总有些非议,你得注意。”

林如深点点头说:“大教长说得是。”说完便转身离开,路过出口的尸体时,连眼睛都没瞥一下,大踏步出了门。

门口早有一个车队等着,领头的是一辆纯黑色的飞行器,车旁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星球联盟的制服也遮不住他满身偾张的肌肉。

“议长,”男子走近两步,竟比林如深高出一个头,但他微微躬身,没有表现出丝毫压迫感,“昨晚,新生5城发生叛乱。议员们已经在议会厅里等着了,等着您过去指示。”

叛乱?

林如深的眼睛掠过一丝光,并非担忧,而是兴奋。自从他担任星球联盟总议长以来,二十五座地下城全在他的控制之中,连科技发达的轩辕一族,也不得不对他妥协,年年进贡。除了那如附骨之疽的烈山氏,一切堪称井井有条。他已经很久没有兴奋过了。叛乱意味着战争,战争意味着杀戮,而杀戮是他的兴奋剂。

“诺德那个废物,当初跪着求我把新生5城交给他管理,现在还出了这个岔子……走吧,去议会厅。”他冷哼一声,正要坐进车里,却转过身,看着幽深的广场入口,“这些尸体,你收拾一下。”

“好的,我会安排人把他们抬到火化间,灰飞烟灭。”

林如深点点头,又道:“还有他们的家人,你查过没有?一个人是叛逆,很可能家里也干净不了。”

“也查过了,大多数是孤儿,只有两个人有年迈的父母。”

“他们的父母呢?”

“老人们喝了太久的救济用水,已经痴呆,问不出什么来。但为以防万一,还是……”罗伯特用手在脖子下缓缓划过,“所以,他们不会再惹麻烦了。”

林如深抬起手,啪,一个巴掌印在罗伯特的脸上出现。罗伯特纹丝未动,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巴掌是为了你私自行动,杀人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说一下。”林如深收回手,又点点头道,“但你做得对。是要让那些人知道,敢参加烈山氏反对我,就家破人亡!”

罗伯特拉开车门,说:“多谢议长夸奖,为您分忧,是我的职责。”

“咳咳……”林如深突然捂着嘴,轻咳几声。

“议长,您——”

林如深挥挥手,喘息两口,弯腰进了飞行器。

一列车队从街上升起,进入悬空轨道。一路上,其余民用飞行器纷纷为这列车队让路,有一辆车没来得及,差点撞上承重梁,也只能停在空中,等车队过了才敢回到悬空主道上。

议会厅位于地下城正中心的承重梁内,飞行器行驶到梁柱前,减速鱼贯而入。这根柱子直径近百米,内里凿空,犹如石穴,但洞穴顶部镶有华灯,四周布满奢华座椅,中间还安装了全息投影仪,正是负责整个地下城事务的议会厅。

林如深大步而入,议会厅里原本吵吵闹闹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林如深坐在中心主座,罗伯特在他身侧坐下,两人都面无表情。座位前的探头感应到有人落座,立刻在他们前面投射出虚拟字样,表明座位之人的身份,林如深自然是“总议长”,字体金黄,字号最大,罗伯特面前的名牌只比林如深小一点儿,是“联盟军群司令”。

“议长,司令,”见他俩落座,议员席位上一个西装男子站起来,“新生5城叛乱,叛军公然宣称脱离星球联盟管辖,并要求与您谈判。”

林如深摆摆手,道:“赵奇,我的字典里没有‘谈判’这两个字,你们在跟我提建议时,永远不要把谈判列入方案中,哪怕是备选。”顿了顿,又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赵奇心里叹了口气。他负责星球联盟各地下城之间的联络,早上就听到了叛乱的消息,还有一条来自叛军首领的信息。在这条视频信息里,那个叫作阿里亚的男人宣布新生5地下城已经在他手中,他想跟总议长林如深谈判。赵奇看了视频,心里便有底了——对方愿意谈判,表明叛乱之心并不坚决,只要肯谈,说不定就能兵不血刃,解决这个危机。

星球联盟看似铁桶一块,但移居地底之后,人口锐减,实在无法经受战争的摧残了。一旦不小心开战,说不定整个人类都会灭亡。

但他的希望在林如深面前破灭了。这个以铁腕和残忍闻名的男人,甚至都还没有了解事情的始末,就拒绝了谈判的请求。

“昨晚,新生5城里爆发了一场地震,网络也暂时中断了。等我们恢复网络联系时,就收到了一条信息,”赵奇一边说着,一边按下了身前桌面的按钮,“这个名叫阿里亚的男人,声称占领了新生5城。这件事太过突然,我本来以为是谁在开玩笑,但我试图联系新生5城里的人,包括城主诺德,还有其他官员,都联系不上。”

随着他的话,全息投影仪将阿里亚的简讯投射了出来。他站在新生5城的中心,背后是新生5城标志性的神农手持五谷的雕塑,以及黑压压的人群。“我在这里,在神农的注视之下,向新生5城的所有居民,向所谓的星球联盟,向现存于这颗星球的所有人类,发送这条消息——我们独立了。”面对镜头,阿里亚刚开始还有些紧张,说话断断续续的,但随着往后继续讲,似乎也明白自己没有退路了,声音逐渐坚毅,“即日起,我们脱离星球联盟的不人道统治,不再相信炎教的谎言,不再视林如深为神农后裔。我们是罪孽的种族,为了私欲,不加遏制地汲取资源,为了夺取地盘,不知疲倦地发动战争,我们亲手把地球的青山绿水毁掉,把先辈建立起来的辉煌文明彻底摧毁。最后,臭氧层千疮百孔,我们甚至背离了人类基因里刻写的对光明的追求,迁徙到了地底。我们沉进了黑暗当中。在这个过程中,是炎教的教义在指引我们,大教长说,只有神农后裔能够带领我们找到新世界,重归青山绿水。所以炎教为我们选出了林如深,但这个总议长,并不是救星,而是刽子手。新生5城的子民将不在刽子手的统治下生存,我们需要自己的生活。”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摄像头,视线似乎从全息视频里射出来,与林如深对视着,“林如深,我期望一切能够和平解决。”

说完后,画面定格,整个议会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视线聚拢,合在林如深脸上。在所有目光的中心,林如深一直沉默着。这种沉默带着可怕的威慑,所有人都担心这个男人下一刻的表情是愤怒,因为那意味着流血。

但林如深却笑了:“宣言写得不错,看起来,像是个有才华的年轻人。”

“这人叫阿里亚,”罗伯特低声说道,“我们调查过他的简历,之前一直是诺德的幕僚,似乎并不受诺德看重。他向新生5城议会厅提出过十七次提议,没有一次被采纳。除此之外,并没有特殊之处。”

林如深说:“看来诺德确实只把注意力放在了敛财上,忽视了人才。”他转头看向赵奇,又说,“对了,他刚才说把这条视频发给了所有人。那其他人都收到了吗?”

赵奇连忙说:“这条消息一发过来,我们就在网络上清除了。”

“但还是有可能被人看到。”

“是的,不过民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场地震上。这场地震也很奇怪,您不知道,很多人在地震的时候看到了奇怪的现象,比如有人的头发向上飘起……”

林如深摆摆手:“这种无稽之谈就不必在议会上说了,交给科学家们去头疼吧。关于新生5城叛乱,还有更多的消息吗?诺德和其他官员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被阿里亚控制起来了?”

“还不清楚……我们还没联系上他们。奇怪的是,阿里亚也没发人质的信息过来,仿佛他一夜之间清理了所有的高阶官员。”赵奇说,“不过我觉得,既然对方有谈判的意图,那我们可以——”

林如深斜睨着他:“你忘了我刚刚说的话了吗?”

赵奇把话吞回肚子里,低头道:“对不起……”

林如深微微闭眼,手指在桌面上敲动。嗒嗒嗒,每一声都如同午夜墓地的心跳,令其余人屏息不语,生怕打扰了他的思考。

“人类只有在星球联盟的统治下才能生存,这一点毋庸置疑,每一个敢于叛乱的人,都像是病毒,如果不除掉,就会传染更多的人。”林如深睁眼说道,“那就杀了吧。他,”他指向全息视频里的阿里亚,以及他身后站着的黑压压的人群,“还有这些人,全部处决。”

赵奇心里一叹,但也只能点头道:“议长说得极是。”

“成立讨伐指挥部,罗伯特,你担任这次讨伐军队总指挥官,率军去往新生5城,剿灭叛军。”

罗伯特站起来,顿了顿,说:“议长,这次担任征伐军指挥官,我有更合适的人选推举。”

“嗯?”林如深皱起眉头。他下的指令,罗伯特从来都是一声不吭地严格执行,他没想到,讨伐新生5城这种简单的事情,居然遇到了罗伯特的推托。

“联盟保卫军少校,”罗伯特一字一句道,“林梓班。”

林如深眉毛一挑:“我儿子?”

“是的,梓班少校年纪轻轻就有了将校头衔,实在是精明能干,而且新生5城守备军不足三万,且缺少先进武器——这也得益于您当初对武器的管控,所以这次去新生5城平叛,对梓班少爷来说,应该是手到擒来。”

其余人听他说着,先是眼带不屑——谁都知道林如深的儿子林梓班是什么人,所谓虎父犬子,是最适合形容这对父子的——然后又开始懊恼。新生5城虽然叛乱,但守备空虚,兵力不足,以地下城主城的实力,就是放个弱智去指挥军队,也能平乱。所以罗伯特无须亲自上场,而是推举林梓班,让出了大好军功,却收获了林如深的欢心。

任何人一看到罗伯特,都以为他是铁血硬汉,只会暴力,连脑袋里都是肌肉。但周围的议员都知道,这个男人拥有的狡诈与智慧,远不在其体魄之下。

“这个建议很好,”林如深果然舒眉展颜,说,“除了林梓班少校,诸位还有其他推荐人选吗?”

众人连忙摇头。

如此,便已经定了新生5城的平叛指挥部。商讨了出征军队的数量和日期之后,林如深说:“还有其他事情吗?”

罗伯特低声道:“对了,袁钦辰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天前。”

林如深沉思一会儿:“那就是地震和叛乱的前两天……怎么什么事情都扯在一起了?确实联系不上吗?”

罗伯特点头:“矿产中转基地的人都没有看到他,没有他在,轩辕氏的人都罢工了。”

“这样不正好吗?我们跟轩辕氏签订的合约是,他们向联盟提供核矿,我们为他们建一座新地下城,好让这群人能从昆仑山脉中移居出来。我正为这个事情头疼,如果袁钦辰失踪,我们无限期延迟合约的兑现。”

罗伯特点头称是,却有些迟疑:“要不要派人去找呢?毕竟,袁钦辰是袁钦云的哥哥,而袁钦云是您的儿媳……”

“不必理会她!”林如深听到“袁钦云”三个字,脸上突然浮现一丝怒色,“我家里的事,不要跟联盟扯在一起!”

罗伯特不再说话,其余人也噤若寒蝉。

“没事就散了吧。”林如深揉揉太阳穴,神情有些困顿。

“还有一件小事,需要请总议长大人签字,”说话的是个胖子,脸上一堆肥肉,是负责地下城主城大学的校长,也负责主城所有的教育,“为了节省教育资源,学校进行了人事调整,一些对人类生存和复兴无益的科目,都取消了。您看看,这是取缔的学科和教师。”

林如深接收了校长的文件,显示在悬浮桌面上:“嗯,语言学取消了,这个可以。新闻传播学,我们的谎言已经够多,不需要这个了。影视编导,好,早该取消了……”他一路看下去,突然停下了,“这个空间物理学,是不是当初炎教批准办立的?”

校长站起来,语气谄媚,道:“是啊,当初炎教推荐了詹姆斯·杨教授的学科,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詹姆斯·杨都去世了,还是没有进展,我建议可以取消。”

“但好歹是大教长同意的,贸然取消也不太好。再说了,这个课后面就一个名字,说明只有一个教师,不就是每天几瓶水吗,又不是养不起……”林如深突然停下,看着悬浮在空中的文字,“这个,‘罗一鸣’这个名字,看起来有些眼熟……”

“七年前,”校长低声道,“‘新空间计划’……”

林如深恍然,眼睛微眯,瞳仁里锐光闪动。

“我以为他早死了……”他说着,手指一画,“罗一鸣”三个字中间被打上了横杠,如被腰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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