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夏的傍晚时分，太阳刚刚落山，可它的太多的光芒还留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照耀着这个世界。这是它的关怀还是怜悯，谁也说不清，谁也不留意。黑夜暂时还龟缩在它的老窝内，一时不能出去，在满怀信心地等待着，等待着……这里，不久就是它的天下，不管什么都是它的……它还未得到，已有些得意……
李伟业骑着摩托车来到了这里。
这里，是满囤小学。
由于是星期六，教学楼上和校园的操场上，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学生。校园的东半部分是教职工家属院，矗立着一排排的瓦屋。凡是在这里结婚扎下根的，此时几乎都在这里，开始忙活着做晚饭了。那些年轻的教师，刚刚毕业没几年的，则未必能“停留”在这里，他们的世界大得很，简直无边无际，他们似乎都拥有一双善于飞翔的翅膀，想到哪，就飞到哪里。上课时，才飞回来。
李伟业抱着一线希望，在最前一排的中间停了下来。他把摩托车“安顿”好，推开了一家院门。院里面有两个房间，一字排开，紧挨在一起。他一眼就看见，右边的那间屋的门把手旁的锁，正静静地锁着自己，也把门给锁死了。而这间屋的主人，正是他喜欢的女人张芳芳。
他多么想看见她！虽然，张芳芳从未喜欢过他，可他却始终对她念念不忘。
哪怕只见一面，哪怕只瞥一眼。
他仍垂涎于她的美貌！
可是她不在家。这里光有她的家。她的家不会随她而去。可是，光看到她的家有什么用，他要的是她。得不到她，就得不到她的家。
而且，这个家，虽然就在眼前，他也进不去。一把结实的比他手掌还要小的多的锁，正尽职尽责地看着她的门，比狗还要忠诚。
可是，就算他进了她家，没有她，又有什么意思呢？
唉，唉！
但是他的脚步继续往前走，在台阶前停了下来
他俯下身，轻轻地闻了一下门把手——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遗留在上面，这是她的气味。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冲进屋去——躺到她的小床上，盖着她的薄被子，枕着她的小枕头……满屋子都是她的清香……要多爽有多爽！……
这可算是“猎色”？
可是，他进不去……进不去！……
这次来，他想最后追一次张芳芳。今天，他穿了他所能穿的最好的衣服，特地，还喷了男士香水，他兴致勃勃，准备打漂亮的一仗……可是，张老师好像知道了他要来，故意躲开他似的……
这次，依然一无所获。
他悻悻地转身，走出了院子。
他突然想起来，东边这个院子里，住着张芳芳最喜欢的人——陈思。不知，他现在在不在这里？
一想起陈思，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李伟业有什么不好？他陈思有什么好的？张芳芳怎么就看上了陈思看不上他？他对陈思有一种天然的妒意，有一种很真实的愤怒，他真想把这个家伙痛打一顿，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可是，那样，他会受到法律的惩罚，会蹲监狱，会被罚款，而且，他身败名裂，所以，就是得不偿失的，是不可取的。那，怎样才能倾泻心头之恨？怎样才能痛快一下？他迫切想知道，想实现。
于是，他推开门，来到了陈思的院子里。
陈思在这里。
陈思正在他的屋门口拿着一把芹菜，摘芹菜叶子。陈思发现了他，一边摘着芹菜叶子，一边和善地看着他，没有一点恶意。他知道陈思是个好人，知道为什么张芳芳会看上他，主要就是看上了他的人品。这所学校，都知道陈思是个好人。可是，他就想欺负他，因为张芳芳爱陈思不爱他。
他看见了他，像一个财主见了一个无价之宝，他身上绝对有很多金子可挖，金灿灿的金子，谁见了不喜欢？好人身上都有金子，只是，金子怎么挖出来呢？他本来也不想下手，可是他，太令他嫉妒了！张芳芳，他就是不想给他——他追不到，也不想让他追到。这个女人，他就是送给魔鬼，送给地狱，也绝不会送给他陈思的……
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他。他发现，陈思一点都没有提防他，这可是个绝佳的“进攻”的机会，他绝不要错过。可是，问题是，怎样占他的便宜呢？
他继续往里走。陈思站起来，热情地对他说：
“你好，李老兄！”
“我来了，你怎不早早到门口欢迎我？”
陈思腼腆地笑了，一时答不出来。他看出，陈思是一个涉世未深的青年，不懂人心险恶。可这样，他才有可能占到他的便宜。想到此，他灿烂地笑着，对他说：
“正干什么呢？”
“正要炒芹菜。”
“我来了，你就炒芹菜给我吃？”他知道，他和陈思，平时没什么来往，也就一起打过几次乒乓球，关系生疏得很，可是，他偏偏这么说，他是天生的自来熟。
陈思再次腼腆得笑了，答不上话。他就越发来劲儿。突然，他灵机一动：
“我来了，你就炒个芹菜招待我！你太瞧不起你哥了吧！你应该请我到饭店去好好搓一顿，对不对？”
陈思一下子犹豫了。他看出，陈思的小脑袋瓜正在急速地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正在衡量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到底该请还是不该请？
嗯，得及时地给他加一把劲儿！于是，他极为亲密地对他说：
“陈思，你还从来没请我吃饭呢，就这样对你哥？”
他看出，陈思的心思动了一下。于是，他亲昵地对他说：
“走，别摘菜了，咱俩这就走，到北边的饭店里，今天咱哥俩要好好喝一气，好好地过这个周末，千万别亏待了自己！”
他走过去，从陈思的手中把他的快要摘完的芹菜夺了下来，放到屋子里他的桌子上。然后，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陈思说：
“走，这就走，你还发什么愣？难道你还不愿请？”他用手一把抓住陈思的右手，就往外拽。然后，又在后面推他。他对陈思推推搡搡。
“快走，快走，你哥就等这么一天了！你还犹豫什么？！走，走！”
这么一系列的“亲密的举动”，让陈思“好意难却”，终于下定了决心，想请他到外边吃一顿饭。
天色黑了下来。
一路上，陈思觉得他的心胸汹涌澎湃，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促使他不断地坚定他的决定——一定要请李伟业吃一顿。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北边的“四季水饺园”。这是李伟业选的好地方。他不仅想喝到好酒，吃到好菜，还想吃到水饺，就像过年一样——今天，他要好好地享受一番。
他要来了本地最好的白酒——贵人道！点了这个店里最贵的水饺，牛肉水饺。而且，点了最贵的菜：糖醋排骨、红烧鲈鱼，还有咸水鸭……都是他“现场指定”的，他财大气粗，俨然一大款——既然杀不了他，那就狠狠地宰他一把。今天，陈思就是一个冤大头！
酒过三巡之后，两个人的脸都红红的，醉意朦胧。两个人推杯换盏，亲亲密密，好不热闹，乍一看，如亲兄弟一般。
这时，李伟业觉得，时候到了。他就醉醺醺地对陈思说：
“咱哥俩，真是好得没法说了，给哥一句心里话，你在单位里，有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
“真的？”
“真的，我还能骗你？”
这时，李伟业心中一阵窃喜：你张芳芳不是喜欢他吗？可是，人家并不喜欢你！嘿，你自作多情！别臭美了！你要是不跟老子我，保你打一辈子女光棍！
“那你觉得张芳芳怎么样？”
“很不错！”
“你是说哪一方面？”
“模样！”
“你追过她吗？”
“没有！”
“真的？”
“我还骗你！”
“为什么不追？”
“不在一个办公室，没法追！”
“所以，就不喜欢？”
“对！”
这时候，李伟业一下子妒意大发，假如他真的追张芳芳，一追就成啊，不行，得赶快截住他……他举起酒杯，对陈思说：
“来，咱不能光侃了，不能忘了喝酒。来，让我把你的酒杯倒满！
“好！”
他把陈思的银麦啤酒倒满了。
“我也要把我的酒杯倒满！”
李伟业把他的“贵人道”倒满了。
“来，咱哥俩，碰一个，干杯！”
“行！”
李伟业把酒杯沿儿谦卑地碰到了陈思的酒杯的杯底。接着，他仰着头，一口气儿把杯中酒儿干了，依然仰着头，看着酒杯，豪爽地说：
“好酒，好酒，真叫好酒！陈思，你看，我是不是有点醉了？”
陈思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今天，我必须得喝醉，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你少喝一点，你就喝这一瓶!”
“好！吃完饭，我还要回家。我看看，酒剩得不多了……我把剩下的酒都倒出来，哦，还有半杯多一点，你还有多少啤酒？哦，还有这么多，都倒出来，哦，正好一杯。来，咱们两气儿透了！”
“行！”
这时，李伟业和善地看着陈思，提醒他：
“陈思，你知道吗，张芳芳已经有人了！”
“我不知道！”
“嗐，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还和她一个单位的。我和她不是一个单位的，都知道这事，你整天就知道教学，真是个好老师！”
“是谁？”
“这个不能告诉你，等她结婚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没想到她已经有了！”
陈思自言自语道。
李伟业听陈思这么一说，知道陈思相信了他所说的话，就暗暗高兴——张芳芳，你不是不喜欢我嘛，我就让你得不到你的心上人！哼，让你永远也得不到！
“来，咱俩下一气儿！”
“好！”
正高兴着，他又高兴不下去了，因为，他突然想到，陈思能得到张芳芳的爱慕，说明他不仅人品好，长得也不错，挺有魅力的，他和张芳芳没有可能了，但是，一定会有别的女人看上他的，这样，他李伟业又不高兴了，这可如何是好！真想让他打一辈子光棍，让他什么女人都得不到！他看着陈思的憨厚的单纯的面孔，就在苦苦地想办法——他在吃着陈思的，喝着陈思的，却想坏他的大事，这真是一个人间奇迹！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想出来一个好办法。
于是，他兴奋起来，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很有涵养地对陈思说：
“陈思告诉你，在你上完一天的课，骑着自行车在回家的路上，出了乡镇街道以后，往西走，会经过一个地方，叫土岭子，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名字，叫野鸡岭，你知道吗？”
“不知道。”
“这个地方为什么叫‘野鸡岭’呢？”
“不知道。”
“就是因为路边的店里有不少‘野鸡’。”
听到这里，陈思就明白过来，这个“野鸡”的“鸡”，一定是妓女的意思。
看陈思明白过来，李伟业也不再解释，他闪烁着眼睛说：
“三十块钱就可以弄一次！”
“这么便宜！”
“讲讲价，二十块钱就可以弄一次！”
“哦。”
“你可以去，年纪轻轻的，血气方刚，弄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思沉默了。无论他多么喜欢女人，多么需要女人，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去找妓女，从不想嫖娼。
见陈思不动心，李伟业动情地说：
“也有年轻漂亮的……只不过价格高一些。”
陈思想，他的确喜欢年轻漂亮的美女，可再喜欢也不能到那个地方去找！那是个什么地方！去那种地方打听这种事多尴尬，向妓女问价钱更尴尬，他更不能忍受的是讨价还价后脱裤子的那种龌龊和肮脏！所以，他不想去。
“你可以去试一试，很过瘾的，赛过活神仙！”
“那你去过吗？”
这时，李伟业一激灵，酒快醒了一大半：他若说自己没去，那他让陈思去干什么？他若说自己去了，岂不留下话柄，让众人笑话？所以，他就像没听见似的，不回答。
陈思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在想着为什么他不回答呢！难道他有什么隐情吗？他想不到问题的实质。
但在李伟业看来，他的思想已有些动摇，于是，他喜上眉梢，他想再添一把火：
“人生在世，不就‘吃喝玩乐’四个字嘛，光‘吃喝’，不‘玩乐’，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
陈思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一想，如果就这么“玩乐”的话，自己成了什么人了？！但他又不愿伤害李伟业的面子，不想和他争辩，就继续保持沉默。
“人生在世，就得及时行乐，春宵一刻值千金！”
陈思好好听着。
李伟业微笑地看着陈思，心想：骗吃骗喝是小事，骗他误入歧途才是大事！看来，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给他“指明”了一条路，像是一条不归之路，他要是一旦嫖娼，传出去，别说是张芳芳，哪个女人都不愿嫁给他！他以后再想要女人，只能到那种地方去找，只能去找妓女。从此就走在失败的路程上，从此就身败名裂，从此，就臭了，臭不可闻！……
想到此，他开心地对陈思说：
“来，咱再喝这最后一气儿，喝完后，我给他们说开始煮水饺，行吗？”
“行！”
“祝我们哥俩友谊地久天长！”
“好！”
“干！”
“干！”
……
在“情意绵绵”的气氛中，李伟业一边吃着香香的水饺，一边在心里鄙视陈思：还叫什么“陈思”？你知道什么叫“沉思”？你知道思考是什么东西？！但他表面上和颜悦色，就像陈思的大哥哥一样。
只是，他水饺没吃上几个，因为菜太丰富了，酒又太美，肚子里实在盛不下了，他就要来一个塑料袋，打包，这些可爱的水饺，明天早晨再吃！
他们两个人有些摇晃地走出饭店。
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路上没有路灯，天上人间都黑得很，黑漆漆的。
他既报复了张芳芳，也报复了陈思。这种幸福，难以言传。他在想象中亲了一下张芳芳的嘴巴……嫩嫩的，香香的，甜甜的……而陈思，这个傻小子，仿佛被他推到了泥坑里，沾了一身泥点子和烂泥巴，在一旁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俩……
一路上，他沉默不语，他觉得他守住了底线，他的全身仿佛是玉石雕刻出来的一样，又像一座小山，岿然不动。他觉得，报复，也是一种生命之道，要不然，他实在受不了寂寞和嫉妒的折磨。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他必须这样做，他别无选择！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好像千军万马在后面追他，而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一个独木桥，虽然不好走，良心不忍，但就这一条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想到此，他内心对他说：
“陈思，我对不起你！”
想到多年以后，陈思想起这件事，明白过来，会怎么“怀念”他呢？但今天，真是顾不了那么多！想到肚子中间满了好酒好菜，想到如果这个可怜的陈思真的会嫖娼一次，想到陈思的一生可能就毁在他的手里……他的心中有一种莫大的满足！
后来，告别了陈思，他醉醺醺地骑上了摩托车，像在开着宝马或者奥迪，什么都不缺了。他仿佛看见，有一个女人正在远处等着他，漂亮、性感、丰满……自己的手光想摸的那一种……正在沙发上，不，正在床上，甜蜜地等着他……想到此，他猛地加了油门，摩托车猛地向前冲了出去……这时，在他的心目中，他好像驾驶的是直升飞机，一下子腾空而起，向着天空飞去，离仙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2020/5/19
早晨写于地下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