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大哥此番坐于小店进食，正思索着怎样追回问世诀，句懒的《渡世》倒是毫发无损的躺在我的宝贝箱里，乐得没有人对它上心，免去了颠沛流离的苦难生活。有一说书人搬着自家学问，拿着把遍身行书字体的白扇，在小店打点好一切后，优哉游哉地讲起了故事，刚起了个头，立刻就有人闻声望去，才一会儿，精神就全扑在上面，有忘了舟车劳顿的人，有童真好奇的小孩，他们都巴巴听着。义父曾说，这些个说书人就是在那一点点结果之上添油加醋，这边扯一些，那边扯一些，这不就成为了一个故事么，日子艰难，以此谋生不失为一桩好差事，我们呢，少计较个中真假就是两相安乐了。有些说书人因为胡言乱语一通，虚假地说书，害得相信说书内容的人受尽磨难而被人拿走了性命，从此说书便也要依据事实，否则伤了性命就不划算了。
“话说，从前有一个……”
从前，只有一个妖蛇界，后来因为蛇祖居节想要效仿人界之制，遂另行创下天蛇界和冥蛇界，妖蛇界由其大儿子居延统领，居延也认为这是个好差事，天下再怎么变，这里也是蛇族的根所在，掌握了根，还怕被人瞧不起么。而天蛇界则由其最疼爱的七儿子居蒙统领，居蒙能力最强，性子也好，故此新界的统治，居蒙当真是不二人选。那冥蛇界的统领是深受居节器重的左右手孤悬，此人面目真如鬼怪，严肃之至，难得一笑。
日子久了，居蒙所统治的天蛇界形势可观，达到繁盛的地步，三界无不知晓有这样一位英明的天蛇君居蒙，就连人界也有所耳闻。可是居延的妖蛇界则不然，七情六欲泛滥的妖蛇界出现了许多不正之风，爱恨情仇之间，尽是相互争斗，死伤无数。一晚，居节找来居延。
“居延，你这番把人界治理得乌烟瘴气，可是想过为什么吗？你再看看居蒙，多说也无益，你要多向居蒙讨教统治之法，要是早年你好好学，也不至于把妖蛇界治理得及不上居蒙的十分之一，回去好好反思，若是再不行，只好让给有能者居之。”居节的话令居延开始思量自己的以后，要是真的退位，那要何以在蛇界立足。思量归思量，居延可能是真的没有领导之能，妖蛇界的情况愈演愈烈。
居节大发雷霆，直接撤了居延的位置，让九儿子居山继任，不久情形好转。
居延在蛇界受尽嘲讽，心里愈加怨恨居蒙，父蛇从小就拿他跟居蒙比较，相形见绌之下，父蛇的责骂令居延不仅自卑，还渐起仇怨。连自己喜欢的女蛇也追随居蒙而去，岂不是奇耻大辱。居节在一次宴会中喝醉了酒，居延扶着他回到房间，居节也是口不择言了，糊里糊涂之间说了一番招致杀身之祸的话：“居蒙啊，你可知道你的大哥多没出息么？他真的是我居节的儿子么？不，我没有他这么不思进取的儿子，我只有居蒙你一个儿子，呵呵，你才是我的好儿子。”居延终于不再隐忍，决计杀了这个对自己处处不满的父蛇。他得逞了，一时冲动之下犯的错永远无法弥补了，他的兄弟们都在追杀他，他成了逃亡之客。
逃亡之中居延认识了其妻子花蕊，花蕊产下八子，七个夭折，之后便郁郁而终，居延将自己的独子无涯抚养成人，也病逝了，想是跟着花蕊去了。
俗话说祸不及下一代，居蒙接回了无涯，并且委以重任。一代恩恩怨怨终于落幕。可无涯不这么想，他觉着是这位道貌岸然的叔叔居蒙害得自己的父蛇终其一生都活得不快活，便决定另起炉灶，于暗地里培养了一批死士，欲与居蒙的天蛇军抗衡。一场大战，居蒙无可厚非还是赢家，但无涯逃走了，至今不知下落，不明生死。这些个争端只不过是为后来天蛇界的恩恩怨怨垫石铺路。
据说现世的天蛇君苍云是一位篡位君子，虽然白发苍苍，但依然雄风不倒，有传言说他是无涯的后人，历经飞升之苦，以狠辣的手段谋得天蛇君之位，原来的天蛇君苍风被关在天牢，后辈被贬往妖蛇界。此后苍云倒没有什么为非作歹行为，对天蛇界是治理有方，委实是继居蒙盛世之后的又一盛世景象。
五百年前，苍风后辈的势力渐稀庞大起来，目的只为营救苍风。其中以苍风的四儿子陵山的一支队伍尤为强大，每一场战斗都势如破竹，势要直捣蛇巢。还有甚者，不惜使用美人计之类的计谋准备背水一战，真可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十年前，苍风的第二个女儿媚颜扮作仙女丫头，“不经意”间邂逅了天蛇界的第一君子陵迁，说来陵迁也是名满天下了，他乃苍云暗里定下的下一任的天蛇君继任者，但是他却非苍云亲生，年轻有为，以一己之力平复了天蛇界与妖蛇界的边界之乱，深得人心，于是便有揣测之言传出。一说：陵迁实乃苍云的私生之子，苍云觉得愧对陵迁，而且陵迁也能力灼灼，顺其自然，既消了心中愧疚，也情在理出，这样的说法是三界最广为流传的。二说：陵迁手握有苍云的把柄，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是极有可能的，而且对于这把柄，苍云也不能挑破。总归说法也是各有千秋的，就是不知哪一个才是正法，抑或一个都不是。
媚颜生得的确妩媚动人，这勾魂摄魄还是小菜一碟儿的，要一个男人的心只犹如探囊取物罢了。既然无法从苍云处下手，这第一君子处还怕得不了手么，好，我们便使得个美人计。只消得一日陵迁便醉卧美人怀，被那媚颜迷得七荤八素，只差把自己的人头双手奉上了。可媚颜哪是要这区区一颗人头，她要的是自己被关在天牢受尽折磨的父蛇，孝心之大，天地可鉴。
陵迁对媚颜几乎可以算是言听计从了，天上的月亮触手可及，纵是要摘了给她，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可。媚颜只用享受这般盛宠，等待时机成熟。
“迁，你确定你家老头子会把天蛇君之位授给你么，据我所知，他也百般喜爱陵飞，况且他们还有血缘之亲，说来说去，外人总敌不过亲生的，我来的这些日子也看出来了，你们还是隔着一层的。迁，你才是天定的天蛇君，切不可让陵飞喧宾夺主了，我们只要尽早出手，免除后顾之忧。”媚颜进言。
“还有，明着你是威风八面，可我瞧着就是风口浪尖，天蛇君位这块香饽饽谁不想去闻一闻、尝一尝，你做了他看好的人选，也做了他的爱子陵飞的替死鬼，名正言顺就能除了你这最大的绊脚石，这其中的玄机我不信你没琢磨过。”
“媚颜，我倒是没看出你有这等慧眼，说的不错，先下手为强，绝不能坐以待毙，那我的媚颜，你说应怎么出手呢？”陵迁抱住她轻如羽翼的身子，照此发展，此刻便要行那夫妻之事，媚颜当然不会把假戏真做，急中反而生智，想了一出绝好的计谋。
媚颜小声说与他听，陵迁会心一笑。
这一对鸳鸯真是契合得无缝无隙了，转眼苍云便卧病在床，陵飞被驱逐，陵迁成为天蛇君只是朝夕之间的事罢了。按理说媚颜只需言明身份，再让陵迁放了自己的未来岳父苍风即可，可是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苍风竟没有出来，连媚颜也不知所踪。陵迁登上天蛇君之位，十年一瞬，惊觉已是此刻。
“话说陵迁没有立下天蛇君后，三界戏传媚颜亡故，陵迁对其情深意重，不惜虚空后位。近一年，又传出陵迁天蛇君欲立天蛇界泛冉仙蛇为后。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手利索地一划，白扇“啪”一声合上，一脸热血沸腾的模样，底下听客都觉意犹未尽。
“大哥，天蛇界竟也有如此好玩的事，这个人讲得着实好，找个时候，我们还要来听，好么？”我见大哥不答话，扭头才发现大哥早已不见了，正欲去寻找，突而一人哈哈大笑着走进小店内，他浑身黑青色，年纪比大哥稍微大一点，背着一把貌似很重的剑在背后，道一句：“兄台好不怕死，竟敢妄论天蛇界之事，这历代天蛇君的家务事都被你挖的干干净净，叫天上的仙蛇们情何以堪呢？”
“兄台，我只是个小小的说书人，得了点小道消息来此处说与人们听，大家也好一同增了见识，若是当中有人有幸飞升为仙，也不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愣头青仙家，言语中若是有得罪各位仙家的地方，敝人便在此赔罪了，不过，这位兄台与我都是妖蛇界之人，此番指责我的不是，敢问是何用意？”说书人该是有点来头的，先一句“小道消息”，若非消息来源处与天蛇界有瓜葛的话，他是不敢大言不惭，大肆说书的。再一句“我们都是妖蛇界之人”更是透露了他有辨别蛇族的能力。最后还要质问来人的用意，真真大有来历，连一个说书人都这般深藏不露，我想江湖险恶也并非空穴来风之言了。
“哈哈，兄台莫急，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有话直说，没啥口德，你就当我是放屁了。不打不相识，我们交个朋伴，我乃青云阁恭反，不知兄台尊姓大名？”那个人态度转变真是快如婴孩的脸。
“我乃一介小民回善，若我记性不错，恭反兄是青云阁庙山前辈的大弟子？”若他回善真是小民，倒也不会如此强调了。
“回善兄果真见多识广，家师正是庙山。”青云阁与已消失的玄衣派曾并列为妖蛇界两大派别，自玄衣派灭亡后，青云阁一举成为江湖最大的派别，睥睨天下。义父说玄衣派的灭亡未尝跟青云阁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一去一来的推搪，让我险些忘了正事。我绕着桌脚下地，循着大哥的气味找啊找，终于在一个小巷口听到了大哥的说话声，我缓缓靠近，为了能听得真切。
“把问世诀交出来，我可饶你不死。”
“说笑，你追我到此处，就是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问世诀？你枉费心机追的不过是一个不知道你发什么疯的人，还是早些回去找你的问世诀，别在我这下工夫。”这声音，真是熟悉。我往前一倾，看见了那个我口口声声跟他说两清的人，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真是有缘极了。
“这个玉佩是你的。”大哥扔给他一块遍体通透的玉佩，他准准接住，“这个玉佩留在案发现场，你敢说不是你的问世诀被盗不是你的作为吗？”大约是第一次见到那青衣公子的时候大哥注意到了这细节。
“这的确是我的玉佩，不过前几天落在了一个朋伴那里，此刻怎会在你手上。”他很冷静，不像初次见到时的莽撞，暴躁。而他口中这位朋伴是我无疑。
“片面之词，这个玉佩就在我妹妹绿幺的房间里，问世诀也由她保管着，你真是睁眼说瞎话了。你暗夜潜入，盗了问世诀。不过今日在门外偷看，又是何道理？”大哥心思细腻，应该早已看出端倪，原来是这样大哥才一声不响走开。
“我萧储绝非欺世盗名之辈，怎的会干这等偷鸡摸狗之事，仁兄这样污蔑我，且不说你不饶过我，我也绝不与你罢休。”原来他名为萧储。大哥也不与他耍嘴皮子了，“把问世诀交出来。”
说罢就跃身向萧储飞过去，手掌上罩着一层蓝色的光，离萧储越近，那光就越亮，终于化作一团独立的光，比大哥早一步到达萧储身前，萧储深深呼吸，提起手来欲挡住这波袭击，大哥的内力略胜一筹，萧储的手与光球挨着，被节节逼退，迅速地向后方飞去，飞了好远之后才停住。
萧储嘴角稍稍勾起，邪魅一笑，那模样仿佛在说：“动真格的了，我倒是不能谦让。就陪你好好玩玩罢。”
萧储从袖内抽出一根短笛，我当然不会认为他有这个闲情逸致，必定是什么武功暗器。只见他衣袖一挥，两手拿着笛子开始吹奏，这旋律优美得犹如天籁，我走进一个美丽仙境，鸟语花香，有篁竹比肩接踵从地下冒出，着急地逼近我所在的小筑，四面八方，来势汹汹，一会小筑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只能透过罅隙瞄到大哥与萧储面对着站于一片竹林之中，大哥却无法看见我。
此时萧储手中没有拿笛，只有用中食指夹着一片娇翠的树叶，旋律还忽隐忽现地缭绕耳旁，似乎萧储能够召唤这幻化出来的一切。大哥做状准备再行展开攻势，萧储先动，他把那片树叶横着射出，树叶瞬时出现很多，齐齐朝大哥袭去，旋转着形成一个空洞，最前方变化成箭头的形状，大哥应变，跃起，翻转，踏着前方的恶物上头疾走，树叶所到之处，削掉了一片良好的生灵，空荡无比。大哥上体朝下，下体悬空，与萧储赤手空拳过招，萧储不敌，又处于了下风，大哥趁势攻进，萧储这番再无它法。逼仄的空间让我无法展开身子，我提心吊胆的，萧储这笨蛇是当真要找死。大哥运气，在他们之间升起一座冰刀组成的冰山，随后手掌朝上，隔空微微托起冰山，冰刀以离弦箭之速刺向萧储。
忽而又传来一阵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嚎叫，萧储闻声，眉头紧皱，却还要竭尽全力、一心一意接招，我大叫一声“大哥”，富含惨状，大哥，绿幺又要对不住你了。果见大哥停顿，冰刀坠地成埃，萧储抽身离开，周遭环境又恢复原样，一条寂寥沉默的空巷。
“绿幺，你跟来做甚？你可知我刚才差点就问到了问世诀的去处，被你这么一叫唤，线索断了。”
“大哥，刚才那人是谁啊？绿幺不是担心你么，你既不领情就算了，绿幺老是惹祸，还不如早点随义父去了，也叫大哥省心了。”大哥自原谅我以来，便对过往一字不提，我也差不多忘了我的过错，时不时对他撒撒娇，大哥像义父一样容忍我。这个时候大哥还是中招了，他满眼愧疚，我却再也理直气壮不起来了。
回到小店的时候那恭反和回善坐在一桌，两人说说笑笑，甚是友好，四海之内皆兄弟，我揣摩着他们又算是哪门子的兄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