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字仪式在4月17日举行,这天正好是甲午日。战争爆发之年的1894年是甲午年,所以中国一般把这次战争称作“甲午之战”。甲午之年爆发的战争,次年3月(阴历)的甲午之日收场——签署媾和条约。
签字仪式只不过是一种形式,履行手续而已,陆奥外相也抱病出席。
再没有可议的问题了,这一天,他们只谈些非正式的闲话。作为正式的国家代表,为结束战争的和谈而来,因此,尽管李鸿章在十年前缔结《天津条约》时就认识了伊藤博文,也必须避免议题以外的闲谈。在谈判中,有时似乎也谈些闲话,但双方都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纯粹的闲谈。
签署已毕,不管再谈什么,条约也不能变更了,于是,两国代表第一回东拉西扯起来。
“陆奥阁下,病好些了吗?”
“平素很少锻炼,时常闹病。”陆奥答道。
“大概是公务过于繁忙,操劳过度吧?应该适当把工作交给训练有素的部下去做。事无巨细,外交大臣一个人都掌管,岂能有休息时间?阁下还年轻,今后工作的日子长着呢,要多多保重身体呀!”
翻译刚把李鸿章的话翻译完,伊藤博文就插嘴道:
“我们都不能长生不死,的确应该让部下适当地分担工作,可是,收罗人才不容易呀!听说中堂阁下那里俊才如云,令人羡慕!”
以李鸿章为中心的“北洋派”的存在,是人人皆知的。甚至有人说,李鸿章把中国的一多半人才都笼络在自己手下。
“如云?”李鸿章微微一笑,露出自嘲的表情。
在场的人当中就有北洋派的主要人物——伍廷芳、马建忠、罗丰禄、徐寿朋、于式枚……
李鸿章真想反问一句:你是不是有意讥讽?可是,在这些“俊才”面前反问这话,未免太不知趣了。网罗了如云的俊才,最后还不是败给了日本……
“可惜是乱云哪!”李鸿章说道。
翻译卢永铭先译成“散乱的云”,接着又改译为“破碎的云”。
“破碎的云?”伊藤博文刚要发笑,立刻又把张了一半的嘴紧紧闭上了。“破碎的云”就在他身边。
“他们作为个人,确实都是出类拔萃的。至于没能把他们统一起来,形成一个大云团,就只怪我老朽无德,惭愧之至。”李鸿章说道。
这并不是谦逊之辞,他心里也的确在这么想。
他驱动这些俊才,总是以竞争为动力,现在他觉得很后悔。因为竞争固然可以磨炼才干,创造业绩,但作为一个集团,岂不是缺少了团结一致?他们没能为一个巨大的目标丢开小异,同心协力。
李鸿章同他的出身很不相似,特别重视民间谣传。在那个时代,几乎没有宣传机构,想了解人心动向,街头巷尾的闲话是重要资料。罗丰禄就专门负责收集北京和天津的街谈巷议。临来日本之前,他听来这么一句话:
“一个喽罗点火,另一个喽罗扇风,老头子忙着去扑灭!”
“老头子指的是我喽?”
“是的。”
“点火的喽罗可能是指袁世凯,扇风的是谁呢?”
“像是指盛宣怀。”
“嗯,不错!”
李鸿章敲了一下膝盖,喜形于色,认为说得很形象。民间的眼力真不错,令人叹服。
在朝鲜点火的人确实是袁世凯,而天津海关的盛宣怀,主战言行颇多,还不时弄来一些低估日军实力的情报。
两个部下当然都很出色,但他们从未同心合力过。这也是因为主子李鸿章尽量把他们分开,让他们互相竞争,各显其能。
“那位在朝鲜的袁世凯眼下在干什么?”伊藤博文问道。
“不知道……像他这样的卑微下属,我不曾留意。”李鸿章答道。
沉思良久,李鸿章仿佛终于想起来似的说:
“有一次听说他在沈阳那一带,管运输之类……”
袁世凯在哪里,李鸿章知道得最清楚。
提到袁世凯的名字,李鸿章怀疑伊藤是要求给这次战争的点火人以处分。虽然签约已结束,但提一点“要求”之类尚无不可。这些杂谈尽管在签字以后,李鸿章也让秘书把重点都记下。
他所说的“卑微下属”,是指袁世凯不处于对战争负责的地位。假如伊藤要求处分,就可以借此来推托。
然而,伊藤只是称赞袁世凯的才干,只字不提处分。
“那个年轻人竟让我们老练的竹添公使喝了不少苦酒,真是年轻有为,可惜我手下没有这样的人才!”伊藤说道。
“原来他处于中堂阁下不注意的位置,太可惜了,这个人可是个干才。”伊藤说道。
李鸿章没有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