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蜷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流虹坊的人群中挤到姜羌儿边上。
“你要的书。”陈蜷看向注意力全在台上的少女,把手里的高祖画考轻轻递了过去。
姜羌儿头也没回,手上接过书,只粗粗地扫了一眼,便撕下空白的封底,攥在手里挥舞着,和其他姑娘一样高声呼喊着。
“给我签一个!给我签一个!”
月华七子在大红台上依次展示了些最基本的剑术咒法,其实没有什么稀奇的,但落在姑娘眼里,却是数不尽的潇洒倜傥。
姜羌儿忽地从陈蜷身边溜走,冲进前排密集的人潮之中,辗转腾挪,竟硬生生地闯到了台前。
陈蜷想不通少女拿来的气力挤开那些胳膊比自己脑袋还粗的肥硕姑娘,但见她高举着昆仑仙宗戴公子签过字的纸,兴冲冲地折回少年身边。
“我抢到啦!哥哥给我签字了。”姜羌儿如获至宝一般端详着手里的字样,脸上跃动着璨然笑意,梨窝甜得快滴出酒来。
陈蜷搞不明白一张写了名字的纸能珍贵到哪去,他攥着手里那本缺了封底的高祖画考,随手翻了翻。
每一页皆是百年前煊高祖的信手涂鸦,与其说是画倒不如说是一些线条的胡乱堆砌。
陈蜷的手指滑过粗糙的纸张,抚摸着高祖拟下的线条,百年前的那位开国英雄,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画下这些令人费解的图样的呢?
太过费解以至于在书店中无人问津,卖的比纸本身还便宜。
陈蜷小心翼翼地将缺了封底的高祖画考收进怀中,月华七子的表演也到了尾声。
桃花雨不知何时停了,最后一片花瓣跌在台上时,已不见月华七子的踪影。
流虹坊一时间又静了下来。
人群中憾意如潮。姜羌儿也唉声叹气地带着陈蜷走出流虹坊。
“瞧见没,那才能算是真正的大异人呢。”姜羌儿刚出流虹坊,便向身侧的少年鼓吹道,“多学着点,日后保不齐你也能成为扬名天下的异人。”
陈蜷唯唯诺诺地点着头。
姜羌儿这次从长平溜出来,主要是为了见上月华七子一面,翻墙偷看滕家二公子只是顺便,结识陈蜷更是意外。
“接下来去哪?”陈蜷加快了脚上步子,勉强跟上姜羌儿的速度。
“去票庄给月华七子买人气票去啊。”姜羌儿在街边提了两瓶可喜可贺,塞了一瓶到陈蜷手里。
陈蜷一面饮着滕阀的奇妙黑水,一面跟着姜羌儿进了城北一家票庄。
票庄是中央在各地设立的机构,每家经过登记和异人总会承认的异人社都能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各社异人皆有专门的格子,以收纳爱慕者购买的人气票。
人气票共四种,分为一日票,一周票,一月票和一年票,价格也由低到高。每种人气票还各有对应的颜色,譬如价格最为昂贵的一年票的颜色是赤色,最便宜的一日票是绿色。因此民间也将人气票称作彩票。
民间盛行买人气票的原因,一是表达对各社异人的支持,二是每年除夕皇家会提供四份金额巨大的金礼,中奖名额便是从购入人气票的百姓中抽选,民间也将中奖叫做中彩。
每年人气票最高的十位异人还会得到帝君的亲自接见,算得上是无上的荣耀。
夜里票庄的顾客不算太多,陈蜷瞧见了几个之前在流虹坊遇到的熟面孔,八成是和姜羌儿一样,一从流虹坊出来,便奔着票庄来。
那位肥硕的哪家小姐正遣婢子掏出一沓银钱,砸在月华社的柜台前。
“给我的许哥哥加上一百年的人气票。”肥硕姑娘摇着画扇,吩咐票庄的小工。
小工挽过银钱,笑嘻嘻地在身后挂满名牌的月华社异人墙上点了几下,月华七子之中的许沉渊的人气票值便从一万三千五十六年八周七日变为一万三千一百五十六年八周七日。
姜羌儿一眼瞥见票值变化,许沉渊的人气票值已然超过她最为钟情的戴凡圣哥哥。
姜羌儿花容失色,皱眉骂道:“死肥婆,怎么能让许沉渊的票值超过我家戴哥哥。”
少女气冲冲地奔向月华社柜台,乾坤袋里稀里哗啦地涌出一大滩银钱。
“全给我换成戴哥哥的人气票。”姜羌儿挑衅似地抱胸瞪着那位肥硕小姐。
负责月华社柜台的小工一下子没见过这么多银钱,嘴唇都快咧到耳根。
“姑娘出手阔绰,戴仙师定能感受到您的爱意。”小工边清算银钱,边对姜羌儿点头称赞。
等姜羌儿那一堆银钱尽数入库,戴凡圣的人气票值再度反超许沉渊许多。
“你…你欺人太甚,”那肥硕小姐气得乳瓜震颤,指着姜羌儿的小脸骂道:“戴凡圣私下生活不检点,你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他。”
言罢,她又让身边婢子掏出一大沓银钱,粗看数目和姜羌儿洒出去的差不多。
“全买上!我今天就是要让许沉渊哥哥的票值比戴凡圣高!今年能见帝君的只能是我家许哥哥!”肥硕姑娘尖声吼着,陈蜷只觉手里可喜可贺的黑色液体都在轻轻晃悠。
姜羌儿冷哼一声,嘲道:“我呸,许沉渊道貌岸然,我前日还听说他睡了长平城里礼部尚书家的千金,这样放浪形骸的人渣怎么能进宫面圣。”
少女手指飞快转动着,一张张银钱自她腰间别着的乾坤袋飞出。
“比有钱我还没输过谁呢。”姜羌儿撇嘴哼道。少女的底气十足,全国的龙息尽数出于北方养龙场,不计其数的银钱也纷纷涌入九王囊中。
姜羌儿和那不知哪府人家的肥硕小姐,互揭对方钟情的月华七子伤疤,宛若泼妇骂街,最后几乎动手扭打起来。
还好票庄里其他小工发现的及时,拉开两人,互赠了五年人气票,这才作罢。
月华社前的小工唇角这下都快撇到后脑勺,堆叠起来的银钱足有半人高。小工飞速点着银钱的双手几欲抽筋。
陈蜷在一旁一时看得哑然,嘬着滕家黑水,默默围观着。
直到姜羌儿气鼓鼓地叉腰走了回来,少年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气嗝。
姜羌儿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看戏少年,翻了记白眼:“你怎么能不过来帮我?那臭婆娘力气还挺大,把我胳膊都抓出红印来了。”
少女撩起缦衫下的袖袍,露出半截白皙的藕臂,果然印着几道手指宽的红痕,足见两人较劲之狠。
陈蜷只觉眼前被少女白晃晃的手臂闪到了眼,视线看得清时姜羌儿已然放下袖袍,眉头却依旧蹙着。
“栽星社的柜台在哪?”姜羌儿四周扫了一圈。
陈蜷急忙推着姜羌儿出了票庄,嘴上慌乱说道:“不用给我买人气票,我只是个练习异人,还不是正式的。”
姜羌儿刹下步子,皱了皱鼻子,回道:“谁要给你买票啦?自作多情,我只是想看看栽星社有没有其他我认识的异人。”
陈蜷决计不给姜羌儿折返票庄的机会,急中生智,指着不远处的路人喊道:“瞧,那好像是你家的戴哥哥。”
姜羌儿一听到戴哥哥的名字,便似家犬嗅到骨头般扑了出去,带着少年追寻了三条街,这才停下。
等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被陈蜷耍了以后,姜羌儿毫不客气地出手捶在陈蜷背上,直捶得少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顾凉坐在屋顶,冷眼看着街上打闹的少年少女,牙根微微抽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