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有涯一行三人御剑而行，中途也不曾停留。
陈蜷和吴青峰各自吃了些干粮，在稳如平地的飞剑上盘腿小憩。
飞剑散着点点荧光，刺过流云扫下宛若星火的尾迹。
韩有涯端坐在前头闭目养神，披着银辉，恰似谪仙。
直到东方初晓，远处云团晕起一片细腻温吞的霞光。韩有涯这才睁开双眼，轻轻叫醒身后熟睡的两位少年。
“星夜赶路，我们这就快到蜃州城了。”韩有涯提醒道。
陈蜷揉着惺忪睡眼，神思恍惚间依稀感觉飞剑向下沉去，劈开云团，将茫茫大地初醒之景抛在眼前。目力所及极东处，无岸海里泡着一轮湛黄圆日。破晓的天光催着，无岸海远远看着像是沸腾一般。
沿着平整的海岸线，拔地而起一座盘根错节的巍峨港城。码头线上，千帆竞发，来往如纺锤，织出错综复杂的海上贸易网。
晨曦中，陈蜷还看到自鳞次栉比的蜃州主城中飞出一颗颗黑点。初时陈蜷以为那些黑点是掠过港城上空的飞鸟，可从眼下的距离估计，那么小的黑点实际足有数座房屋之大，世间哪来这般大小的飞鸟？
少年第一次离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气势磅礴的百万大城。陈蜷感觉日光此刻烧在他的心头，浑身血液便似无岸海一般，汩汩沸腾。
纵是眼界开阔的吴青峰，当下也呆住了，怀里紧紧抱着行囊，心神皆匍匐在蜃州城的宏伟气势之下。
正当初出茅庐的两位少年沉浸在港城的风采之时，脚下飞剑忽地剧烈嗡鸣，韩有涯施法稳住剑身，视线朝上空投去。两位少年见此异状，也循着仙探的目光望去。
只见飞剑上方百丈云层之中，扑出来一庞然大物。状若鹏鸟，青铜似的身子，底盘裸露的齿轮极速咬合，不到一息便又蹿到飞剑其后。
韩有涯操着飞剑，在巨物扑袭下不慌不忙，猛地掉转剑尖，贴着巨鸟的青铜机身惊险掠过。
陈蜷惊呼了一声，瞧见那巨鸟两侧像是嵌着琉璃窗，窗里竟有人睁眼看他！
这巨大的青铜怪物，竟然是由人操控的！
韩有涯躲过巨鸟的冲击后，御剑悬停。奇怪的是，一击落空之后，巨鸟似乎并无恋战的念头，尾部和其两翼喷着幽幽的蓝火，径直朝蜃州城冲去。
韩有涯也不追赶，静静地目送巨鸟远去，直到它缩成拳头大小的黑点，这才重新控制飞剑，继续向蜃州飞去。
“那青铜怪物是什么？怎么里面还有人？”陈蜷暗叹有惊无险，开口问道。
“它不是什么青铜怪物，”韩有涯笑道，倒像似对这般场景已然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这是江南偃造厂制的，能载数百人的云槎，日可飞行数千里，能缩地成寸。这架云槎不是冲我们来的，槎长在控制舱视野有限，又刚好从云海里钻出来，一下子没看到我们，当然也怪我自己飞得太高了。”
“那也不是青铜，而是灵疆的一样木材，唤作青铜木，坚固但又轻巧。”韩有涯继续补充说道。
陈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自己出门不到一日，便见了飞剑和云槎这两样神奇的物事，天地之大，少年愈发期待以后的日子。
“我方才瞧见那云槎尾巴还有两翼处能喷出蓝色的火来，那又是什么仙术？”
“少见多怪，”陈蜷身后的吴青峰哼道，”龙息是世间至宝，可作为云槎的动力，除此之外，龙息还有诸多妙用。”
“不错，那便是燃烧的龙息。”韩有涯接过吴青峰的话来，向懵懂的打柴少年解释道。
“龙息又是从哪得来的？”陈蜷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龙息龙息，自然是从龙的嘴里采集而来的。”吴青峰回道。
“这世间竟真的有龙！”陈蜷奇道。
“你整日就缩在小坡村里，脚程最近的合州城都没去过，哪能了解这些呢？”吴青峰怪声怪气地讥讽道，“这天底下所有的龙都由皇家管着，九王又统管着北方养龙场，把龙息牢牢把持在皇家手里。”
陈蜷听吴青峰一番嘲讽言语，不仅赧颜。他曾以为小坡村里的老梧桐和屋子再加上没正形的爷爷，便是他的全世界，至多再加上后山那片打柴的林子。陈蜷从未想过要出门看看，直到爷爷云游，自己再次攥着那串红莲吊坠。坠子像是有无穷魔力，一下便将少年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好奇心全都勾了起来。
陈蜷不服，他想查清自己的身世，至少能问问那家人，为何当初要把自己扔在小坡村的林子里。
他把红莲吊坠从衣领里翻出，借着旭日东升的亮堂劲，攥在手心里就如暖烘烘的小太阳。
三人再度陷入沉默，韩有涯专心御剑，眼见着蜃州城近在眼前，逐渐放缓速度。
待到蜃州城高耸的城头拉近，珐礼剑庄限量的飞剑，速度也仅比一旁赶着晨光进城买卖的牛车商队快上几步而已。
韩有涯选的是从西门入城。蜃州城中曾有阵法大师设下禁忌，最高仅能飞到十丈，超过十丈便会触发雷阵，引惊雷劈落犯禁者，因此所有御剑到此的人，都飞得小心翼翼，生怕以身犯禁。
这时西门城门已大开，天上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各色人等，纷纷放缓飞剑速度，有序地朝城门贴地滑行。
陈蜷和吴青峰得以一睹各路人马脚底的奇异飞剑，看了一圈，都没有一柄飞剑能盖过韩有涯脚上那柄掠影的稀世风华。
真不愧是四大剑庄之一的珐礼剑庄打造出来的飞剑，人群中不断有人侧目，频频打量陈蜷一行三人。
陈蜷留意到赶路的人潮里有几辆怪异马车，叫其马车也不太贴切，因其车前并无骏马牵引，就是方方正正一间车厢，四个轮子着了魔一般向前自己动着。
打听之下，陈蜷才知这无马马车名为龙马宝车，也是跟云槎一样，以龙息驱动，可不借外力，自行移动。
城门愈来愈近，两侧扎着一队守城的士兵，正挨个核对进城的人马。
韩有涯的飞剑掠影稳稳地刹在一名抬手示意停剑受检的士兵前，后者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御剑证呢？”
韩有涯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份半个巴掌大小的文牒，递到士兵手里。
那士兵本想粗粗看上一眼，忽地眼前一亮，笑道：“呦呵，还是珐礼剑庄的飞剑，您这是名剑啊。”一边说着，一边递回御剑证。
韩有涯微微颔首，嘴上泛着和煦的笑意。
士兵又看了一眼缩在韩有涯身后的两位少年，接着问道：“这俩孩子跟你什么关系？”
“在下是一线社仙探韩有涯，这两位是我选中的练习异人。”韩有涯手指引着士兵的目光，向他亮了亮胸前的古铜徽章。
“哟，敢情是仙探大人，失敬失敬，”士兵的态度一下变得客气起来，看向陈蜷两人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谄媚，“祝两位小仙师仙途顺利，前途光明。”
“我记得连出泥连仙子也是一线社的异人吧，我也曾为她买了好些人气票，”士兵像是觅到了知音，全然不顾后面催促的喊声，自顾自和韩有涯攀谈起来，“韩仙探可曾见过连仙子啊？是不是真如缚像仪上那般清丽脱俗？”
“连出泥姑娘业务繁忙，虽同在一线社，但我也仅仅和她有过几面之缘，说过几句话而已。”韩有涯回道。
士兵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将嘴凑近韩有涯耳边，问道：“我听说连仙子和正阳社的曲临江曲少侠暗通款曲，可有此事？”
“恕在下不便相告，承蒙您对本社异人的关心，先行告辞。”韩有涯行了个拱手礼，脚下飞剑蹿出，这便驶入了一砖一瓦都刻尽繁华的蜃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