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阚一恒为尹初夏这个定时炸弹而烦恼时,尹初夏竟又主动凑上来了。
“一恒姐,我在整理投诉赔偿数据的时候,发现这家供应商提供的产品总是遭投诉,而且赔偿金额很大,都是我们公司承担的。你看要不要让人跟供应商谈一下,下架这款产品或者更新一下。再不然让供应商也承担一些赔偿费用,这样起码能够约束一下供应商。”她拿着一叠打印的资料杵在旁边。
真是一个不懂得看人脸色,让人讨厌至极的人。
阚一恒揉了揉脑袋,听到女洗手间里之前有人描述周主管被她弄疯的传闻,果然是符合这不识时务的土包子德行。
“嗯。知道了。你放这儿吧,我回头看看再说。”阚一恒和周主管相比,任何时候都更稳,她是不可能公开场合给别人穿小鞋落人口实的。
周主管讨厌尹初夏,传得整层办公区里的相邻部门都人尽皆知。她阚一恒一向君子之交淡如水,从来没有落人以陷害同事的名声。
阚一恒捂着脑袋,以为她的糊弄敷衍早就对付走了尹初夏。没想,一抬头就跟杵在旁边的人四目相对。
“你干什么?还有事吗?”她极力压低声音,有点抓狂。
“一恒姐,那你看这个供应商是跟他们追溯赔偿费用还是下架更新产品?”
尹初夏依然像钉子一样钉在她旁边。她要疯了。
“这么大个供应商,说追溯费用还是下架产品都是大事,也不是我能这会子做决定的。”
“但是呼叫中心客服主管那边刚说有客户来电预订了这个被高频投诉的产品,并且下了很多单。人家在线等,问要不要给客户下单?下的话,后续还是投诉会影响客户服务体验。不下的话,是不是立即要通知产品录入组紧急下线产品,免得更多客户咨询和预订。”
尹初夏这会子急急的给她出了个难题。
“这么大一个供应商,人家在合同上都是写着甲方,怎么好去得罪?你做的这数据上显示这款产品的盈利已经超过赔偿金的数倍,站在公司利益来看,就算有投诉,公司整体也是盈利的。至于要不要给客户预订,呼叫中心客服工作制度里没有告诉他们怎么做吗?”
阚一恒竭力保持平静,她都快要对这个没事找事的搞事精忍无可忍了。
很快,搞事精提供的一组产品投诉数据分析报告发送到了张夕的邮箱里,当然也包含多起供应商产品问题。
搞事精不知什么时候还跟市场部互动上了,报告里还清晰无误的将市场部调研的最新竞品情况和竞争对手市场策略放在了醒目位置。
张副总火速召开会议,市场部代表也出席了。
阚一恒这下开始深切理解并同情周主管,尹初夏简直就是点火器,走哪哪儿点火,谁被她撞上都会被烧得寸草不生。
她开始后悔举荐她去培训部的事。但能拿这个烫手山芋怎么样呢?她不禁心里埋怨起从无交情的周主管起来,为什么要将这么一个炸弹给扔到她身边来。
会议结束,不出意外的,供应商组被重点点名批评。还好尹初夏没将上次呼叫中心客服在线等答复不成的事捅出来。幸好被点名的是整个组,不是针对她阚一恒个人。她只是个代理组长而已。她侥幸的松了口气。
尹初夏报告里列举的供应商也不是她在任时才签约进来的。供应商管理的问题,要追根溯源的话,也该是休产假的那位负责,轮不到她。
遇到尹初夏这么一号从火星上来的人,阚一恒自认倒霉,这真是她在公司几年以来最不愉快最难熬的时光。
阚一恒的糟心很快被埋没在新产品密集更新上线的海量工作里。最近市场部又汇报了许多竞品数据,上头令产品部按照新的方向重新更新上线产品,以正面迎战竞争对手,提高用户黏性。
新产品上线后又屡次接到客户投诉反馈,无论是客户自助预订还是人工预订,投诉量依然大到引起上头足够重视的程度。跨部门会议沟通中一致认为是呼叫中心的客服和产品录入组的人对产品不熟悉导致,决定立项将产品培训纳入对这两个部门的常规支持中。
新成立的业务培训支持部全权负责产品培训工作,并对产品相关的投诉率负责。
阚一恒不由得松口气,庆幸自己及时打消了去培训部的念头。这投诉哪能避免?只是负责培训一下,还要对投诉率负责,动辄扣绩效工资记过处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让人怀疑这个部门的成立是不是就是有些人居心叵测设立出来甩锅的。
她努力分析着,想到脑壳痛,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她为没去淌这趟浑水感到无比庆幸,她又在想,尹初夏要是这时候调去培训部就好了。
没想到事情还真是如了她的心愿,钟绵靖在部门周例会上竟然也极力举荐尹初夏去培训部协同梳理产品知识,搭建具体培训体系。
张夕这次没有像赞扬她那样去赞扬“钟面筋”,但是当场问了尹初夏的意思,尹初夏表示服从领导安排。这事就这么没有下文了。
龚春娣一会儿提前结束休假,一会儿申请延长休假,将阚一恒的心弄得跟坐过山车一样。半年多不见,她竟然都快忘记这个做了她两年上司的女人长什么样子了。
先前龚春娣明知休产假在即,一直拖延不肯做工作交接,害得阚一恒吃了不少苦。后来见阚一恒被公告任命代理组长,新成立的培训部放出岗位,她又放出消息说要提前回来。这会子供应商产品组摊大事了,阚一恒忙着给她擦屁股,这位强势得生孩子都要怒刷一波存在感的龚大姐又悄咪咪的隐身安分带孩子去了。
想当初,张副总刚接手产品部没多久,就在产品部和信息部两个部门的联合会议上公开表扬龚春娣临产前夕还处理工作邮件,帮助阚一恒顺利接管整个产品组。
张副总特意强调这种敬业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后来,张副总还偕同人力资源部员工福利关怀处负责人一起去医院探望了刚生完孩子的龚春娣。
龚春娣这个表演艺术家,有时让她不得不服气。职场如戏,全靠演技。
张副总初来乍到,被龚大姐的演技唬得团团转,阚一恒在心里冷笑。他是怎么都无法想到他的前任们是怎么终结这里的职场生涯的吧?
龚春娣的阴狠,是跟在她身边打杂了几年的阚一恒最清楚不过的。但是那又怎么样?难道她还能去举报那些“合情合理又合法”的龚式手段?除非她青出于蓝胜于蓝,否则她是不敢去“造谣”的,那无异于自戕。
这头龚春娣延长休假的申请获批以后,她刚刚松口气,又传来一个让她差点一口水墙到电脑屏幕上的消息。
小道消息还没传热乎,人力资源部的任命邮件猝不及防的刷新了所有人的邮箱!产品组实习组长尹初夏调任业务培训支持担任副经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阚一恒竟然无意中成就了搞事精尹初夏的职场巅峰,她竟连升几级!!!
原来她笑她是年龄最大的一线文员,现在这个让人头痛的尹初夏竟然摇身一变,变成年纪最轻的经理了。这也太魔幻了吧?她觉得难以置信到可笑的地步!
跟阚一恒一样,同样对此难以置信的是初夏本人,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副总只是找她聊了一些工作日常的琐事,问她怎么看待培训部的职责和部门价值?她刚开始还不敢说话,后面在张副总的鼓励下,她开始犹犹豫豫的说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仅此而已!
阚一恒去接水的时候,初夏刚好也接了一杯水,她也要压压惊。
阚一恒轻声在她耳边问她:“你的保密工作怎么做得这么好?”
初夏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无人,紧张的说:“我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没有人跟我说过,就突然一封任命邮件就过来了。。。”
阚一恒再三确认她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她不知道这个土包子是真的毫不知情还是跟龚大姐一样深藏不露。
她接了水转身离开之前拍了拍这位公司里最年轻的副经理肩膀,用看起来极具诚意的语气恭喜祝福着她。
“妈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向来温和斯文的阚一恒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以发泄这无名的各种情绪绞杀之火。
她想起周主管亲自将尹初夏送来产品部升职,她不知道周主管后来见到尹初夏是什么心情?
但既然是已经无法扭转的事实,后悔没有用,羡慕嫉妒恨更加没有用。与其与她为敌,不如跟她处理好关系。
她再看不起的部门,人家也是公司红头文件上清楚明白无误任命的经理,虽然是副的,但也足够吊打一帮处心积虑多年都爬不上去的人。就算龚春娣,也比这位低半个级别,该客气说话还得客气说话。再说了,人是她举荐上去的,她这会儿还能让人传出她眼红不成?
阚一恒迅速在心里做着心理建设和心态调整。
快到下班前,当认得的,不认得的人都给初夏发完了祝贺之词后,她迫不及待跑去消防通道给孟远和妈妈打了电话。
她无法掩饰她内心的狂喜激动,此刻真是她工作以来最闪耀最扬眉吐气的时刻。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她坐在消防通道里兴奋的摇头晃脑又晃动着信号飘忽的手机。
孟远的声音从电话那边断断续续的传出来,她高兴得简直要听不清楚孟远在说什么。
“尹经理,你也在这儿啊?恭喜啊!真是年轻有为!以后你们培训部需要人也请多多关照哈!”一个推门到消防通道抽烟的不知哪个部门的同事也认出了她,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并在不太好的光线中向她扬起了胸前挂着的工牌。
她不好意思的收好手机,寒暄客气了两句,赶紧整理好表情回到自己座位上。
产品部的人难得齐刷刷的所有人都没有急着下班,大家围在尹初夏身边热烈得七嘴八舌。稳重的阚一恒并不多话,但不忘适时的对尹初夏夸奖了一下自己。
“尹经理,看我多有眼光,钟经理举荐你之前,我就跟张副总极力举荐你了!还不快谢谢我们!”
包括初夏在内的所有人都惊讶,钟绵靖微笑的表情证实了阚一恒所言属实。
所有人都转而赞扬阚一恒的识人本领和大义气度。本来人缘尚可的阚一恒此举赢得了更多好感。
就像没人再质疑产品录入组的高离职率一样,谁也不能去怀疑一个将下属亲自举荐到上级部门去的主管会为了自己,做出不顾员工感受,甩锅逼人离职的不仁不义之事。
尹初夏高兴得向两位前辈诚恳致谢。阚一恒也颇有一种“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的代入感,拍拍她的肩膀,以提携之恩的口吻对她语重心长的叮嘱着她要继续好好干,在新的部门里要永远记得自己是从产品部里走出去的人。仿佛年轻的尹经理往后所有的闪耀职业生涯都跟她的提携分不开。尽管她从来没有教过尹初夏什么,还多半时候怕她学了东西去。
钟绵靖提议用部门经费请初夏吃个饭,一是他上任以来部门也没有团建过,二是庆祝并欢送尹初夏。
阚一恒突然想到一件事,钟绵靖已经是她的上级了,但她好像完全忽略这件事。她潜意识里的上司竟然还是龚春娣,她竟然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她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
部门聚餐上,阚一恒不胜酒力,却仍然痛饮几杯,“真他妈太邪门了!”她在人声鼎沸中被吞没了的咬牙切齿很快平息下来。
她要纠正和弥补她的过失,酒醉之时她坚持率领供应商产品组全组人员举杯敬酒钟绵靖,祝贺钟经理晋升之喜,也不忘敬了尹初夏一杯。
看到平时使唤自己拿快递,取外卖,甚至洗碗洗杯子的同事们都向自己敬酒,初夏一下子受宠若惊,紧张局促起来,满脸通红。
这场有人欢喜有人忧愁的部门聚餐,欢喜的人喝醉了,忧愁的人也喝醉了。
孟远赶来接初夏。钟绵靖送阚一恒回家。
初夏半夜酒醒,又拉着孟远狂说。她喝醉酒以后话变得尤其多。
第二天还要上班的孟远困到极点,架不住她的兴奋,迷迷糊糊睡去。
这一次,他与她的欢喜并不相通。
他在接她回家的时候,看到她那一帮穿着谈吐都确实比她从前同事高上几个档次的同事们,站在路边恭谨的跟他们道别“尹经理拜拜”。他在那一刹那,竟然没有为她欢喜起来,他的心里全是不安和落寞。
比起初夏在工作上的突飞猛进,他那做了四五年依然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的工作,已经磨去了他对职业所有的向往和激情。
现在跟他提律师,他已经觉得很遥远了。他在律所位置尴尬,有他不多,没他也不少。
从前他想做律师,但是没机会,初夏也一直埋怨他不思进取。可是后来,当他心目中匡扶正义,捍卫法律的律师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高尚。
每当律所那些资深的老律师,跟他们闲聊的时候提起法院吃完原告吃被告的那些事,为了挣钱,他心目中和初夏以为的伟光正的律师也跟饭桌上的暴发户酒徒差不多时,也将许多时间花在了应酬饭局上。他心目中的律师梦就坍塌了。
初夏曾经就这件事怼过他,质问他:“难道有一个医生收红包,就会所有人都不愿意再去做医生救死扶伤了吗?难道有一个警察沦落为败类,警察这个职业就不值得向往了吗?”
他不知道应当怎样跟她描述内心真实感受,她的快速晋升让他压力很大。他竟是感觉在她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他变得异常敏感。
早上起来,孟远带着一晚上没睡好的心事重重,挤了半天牙膏都没挤出来。他暴躁的拿牙刷去压瘪了的牙膏头。
刚起床的初夏只是说了一句:“这都没了,刷完这次拿去扔了吧。晚上下班买新的。”
他就扔下牙膏对着她大声叫喊起来:“对!拿去扔了,我忘记了尹经理现在工资应该会涨到我的两倍都不止吧,可以买一堆牙膏回来。”
初夏回头看他莫名的怒火,愣住了。他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狂躁惊到了。
“对不起,石头。”他想起他们为她庆祝第一次升职时,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的跟他渴盼未来的那些话。
他在初夏摔门而出时,也速度抓起包追了出去。
他有些愧疚的去拉上班等车人群中她的手。她甩脱他的手,倔强的钻进人群,离他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