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高旗是从部委里来的,很多同事都觉得这是特殊身份,所以在和高旗交流的时候都带着一种奇怪的客气,这种客气就像下级对待上级一样,一些同事,特别是女同事很喜欢和高旗聊关于部委、B市的见闻,高旗起初还耐心的回答这些同事像是记者一样的问题,到后来,他干脆一头扎进工作的海洋里,主动把科室里,甚至是别的部门的工作揽到自己身上,让自己忙碌到别人都不好意思打扰。
这样一来,好奇提问风波才平静了下来。为何这省政府大院里的同事总是对自己有一种奇怪的客气,为何周围的同事总是像八卦周刊记者一样问这问那,归结起来,大概是因为部委对于他们来说太过神秘,而且是他们所向往的地方。
对于这种心理,高旗还是理解的,因为进入了体制内,唯一上进的方法就只有往更高一级别的部门走,这是人之常情,但在激烈的竞争之下,这种往上走,实际上是往上爬,淘汰率很高,而且意味着更多的工作,更大的责任。
之前有个别的同事言语中流露出一种怪味,他们用隐晦的客气或者玩笑表示,为何高旗不好好的在大城市B市里的部委呆着,而要来这个边疆省,甚至有人传闻,高旗这次来了锻炼之后,马上就可以提干了。
对于这些奇怪的酸话,高旗一笑而过,不以为然。
对于喜欢平淡生活的人,那或许会得非所想,高旗在忙碌的间隙思考着这些问题,说是哲学,其实一细想又想多了,凡事有度,多了就成了功利主义。
忙碌的加量工作让高旗周围的领导都对自己赞不绝口,这越是赞不绝口,那些酸话的酸味就变得愈发浓郁。
“这么卖力,一定是能火箭提拔。”
“在省里干的越多,那就越能获得更多的成绩,上头对他的印象也会更好。”
这样的酸话开始变得越来越露骨,高旗突然觉得那种不以为然的立场无法坚持了,可一想到金处长语重心长的那句话,高旗内心又平静下来。
原话是:“你会面对意想不到的困难、甚至是莫名其妙的诱惑,还有背井离乡的苦恼,在克服了这些之后,你还要面对工作任务,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意想不到”、“莫名其妙”高旗突然觉得金处长神乎其神的用这两个词预料到了心中的郁闷。
高旗想起了海明威《老人与海》里那句振奋人心的话,“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如果连这么小小的怪话都承受不了,那叫“心理素质不足以满足工作需要”。
各种政策的研究和分析、文件的起草在高旗看来渐渐的变成了一张试卷一样,很多时候这些特殊的“试卷”他早早的就知道“解题思路”,只需要按部就班就行,有的时候则会遇到挑战性的“难题”,因为这些“难题”通常需要查阅大量国内外的资料,有的时候还需要去英文原著中找答案,甚至还需要跨专业的去寻找构成答案的要素,统计学、经济学,甚至是数学、逻辑学、哲学,这让挑战这种难题变得乐趣无穷。
不过遗憾的是,挑战这种难题的机会并不多,在高旗来到省政府大院里这段时间里,这样的难题也就那么一两次,要么就是被安排给了其他科室来做,要么就是暂时搁置,去处理更紧急的问题去了,因为这些难题通常都是一个长期的、系统性的问题,有的看起来虽然微观,但真要解决起来,那还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比如之前高旗解除过的一个政策分析就是关于食品溯源的,食品溯源能够很让食品安全得到有效保障,溯源的解决思路很明确,那就是在食品上打标签,现在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就是二维码,通过二维码可以看见这些食品的产品信息,生产者、产地、农药信息、保质期等等一系列只要是能够想到的信息,都能通过手机扫描小小的二维码而看见。
可等真正开始操作了,问题就来了,首先二维码在全世界范围内用量巨大,如果让全中国的食品都打上二维码,那二维码将会很快消耗完,后面的食品就没法打二维码了,未来如果研发出新的类似二维码的标签,足够满足浩繁的数量需求,那问题又来了,这种新的标签性质到底是什么?政府的?商业的?
如果是政府的,那必然要和商业公司合作,那这和哪个商业公司合作,那就要打一个大问号了,看似一个可能一分钱都不到的电子标签,要覆盖全中国的食品,那数量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让一家公司做,那就是垄断,这样将会违反垄断法,可如果完全交给商业公司来做,那无疑管理难度巨大,混乱而且难以做到真正溯源。
这个看起来解决办法思路很清晰的问题,突然变成了一个难题,这就像一个看起来越简单的数学题,很有可能真正做起来暗藏玄机,难度惊人。
自从开始解这个难题之后,高旗就发现解决这种难题,靠一个人的智慧是不行的,而且这不是政府机构单方面的问题,这需要联合民间智慧和科研机构,长期实践和发挥智慧,才有可能找到问题的解决办法。
除了这些难题,高旗就几乎是在平淡的文件制作中度日,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自己做材料,写文章的水平实际上没有比周围的这些同事高,很多同事写的文章很好,几乎不用返工就能被领导采纳,而有的时候自己写的材料领导还会礼貌的指出错误,回炉重做。高旗突然想这种有些,做这些趋同性很强的、需要大量按照上级文件来做的文件,自己并不是那么擅长。
高旗甚至在想,或许中央到各级政府部门都不缺这样的人才,甚至很多并不是从事写材料的人,也能拿起这项工作信手拈来,或许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吧。
高旗想,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偏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