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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王座上的规律

自然界和社会诸现象之间必然、本质、稳定和反复出现的关系。——规律

人,是一种善于积聚智慧的动物,在过去一万年间,他们积聚智慧的速度轻而易举的超过了他们生物进化的速度,同时通过智慧向力量的转化,他们迅速地掌控了大地、星空,顺理成章地统治了所有生灵,并且建造了硕果累累的璀璨文明。

人,因此,高坐在这世界的王座之上,君临众生万物。

——《预言家日记》

戴彦合上了自己的日记,那是一本很厚的红皮套日记本,很深的红色。

日记没有读完,因为他要接的人已经下飞机了。

房无钥拖着一口褐色的行李箱,一眼就看见了戴彦,因为他身边站着四个精神干练的壮汉,西装革履,沉着脸色,墨镜即使在室内也不摘下.一个人若无缘无故在大白天带着这样四个显眼的保卫,寻常人都会不太愿意接近的。

戴彦笑着走上去伸出了欢迎的手,露出他手上银晃晃的手铐,这种东西并不是警局才有的。

路上有三辆车在疾驰,戴彦和房无钥坐在中间那一辆,保卫们分别上了前后两辆车,他们的修养都很好,没有打扰两个人的意思。

在没看到车内的监控之前,戴彦也是这么想的。

车是好车,因为里面很干净,房无钥找不出一点像样的灰尘,每一个他能坐下的地方,都过分的柔软舒适。

车里有酒,戴彦至少已经喝了半瓶,车并不是他的,酒更不是,但他很不见外,因为这里的酒和这里的车以及车上的保卫一样,都是很好的,他不想浪费。

好的东西,戴彦都很喜欢。

他的脸已红了,但他还是在喝,还是在笑。

房无钥是个很传奇的人,可能你从未见过,甚至听都没有听过这样的人。

即便只看名字,也很少见,毕竟世上任何一间房都应该有钥匙的,可或许他这个人,比那样的房子更“少见”。

房无钥总是一个人,躲在那间没有钥匙的房里的人。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去过学校,没有工作,没有涉足过任何一个超过五个人的团体,相比中国绝大多数孩子的上学、高考、大学、工作的成长轨迹,他与这些过程的交集几乎无限趋近零。

就最近来说,除了把他养大、照顾他起居的阿姨,他至少已经躲在自己郊区老房子的阁楼里整整两年没有见人了,一年三百天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抱着自己的天文望远镜,守着天上的那些星星,这是他唯一的爱好和兴趣,他总觉得那些未知的天体,比单调的人类有趣多了,也是他唯一的快乐。

具他自己的不完全统计,这辈子他认识并见过一次以上的人,可能还不超过五百个,社交这个词对他来说,或许是世界上最陌生最遥远的概念。

戴彦可能是他唯一会反复去见的人,虽然这个人很麻烦,但也是他极其有限的朋友之一。

所以他有了麻烦,房无钥就来了。

现在手铐的一半,已经从戴彦手上离开,到了房无钥手上。

“原来现在,欠钱的人待遇也不错?”房无钥冷笑道。

“那要看你欠了多少钱?”戴彦道。

“莫非欠的越多,待遇越好?”房无钥问。

“如果你也赌钱输了一千三百万的话?”戴彦又喝了一杯,也给房无钥倒了一杯,笑道,“

一个人如果负债一千三百万,当然就是一千三百万的客户。”

戴彦并不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但却是个为所欲为、胆大包天的人,这世上恐怕还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没有他不敢闯的祸。

相比他以前干的蠢事,输个一千三百万说起来实在是平平无奇。而之所以到今天他还能站着呼吸自由的空气,并不是因为他本人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只因为他认识一些朋友,这些朋友都是很奇怪的人,但往往能帮戴彦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因为他们都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预言。

戴彦称他们为:预言家。

房无钥,就是其中的一位。

在认识他们的过程中,戴彦随手写了一本日记,被一些朋友称为:《预言家日记》。

“你惹事的本事实在不小。”房无钥埋怨道,“为什么不找国内的人来救你,我知道你认识的预言家不止我一个!”

对房无钥而言,坐飞机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因为自己首先要出门,然后打车,再进站检票……这个过程里要见很多人,说很多话。可能你无法想象,但对房无钥而言,和一个陌生人说一句话,已经变成了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预言家的能力虽然常令人瞠目结舌,但却并非是无迹可寻的神力。”戴彦道,“没有人能无端地攫取未来的果实,所谓预言家,不过是自辟蹊径找到了通往真理的道路,但也都受自己的能力约束,捕捉未来事实的方式和效果都各不相同。”

这世上恐再没有第二个普通人,能像戴彦这样了解他们了。

戴彦笑着又给房无钥倒了一杯酒,“虽然别的预言家也有类似预言的能力,但要解决眼前这个麻烦,显然你最合适。如果说未来是一道题的话,那么你寻找答案的方法,是利用‘规律’作为无所不能的神钥,世间一切深奥复杂的谜题在规律面前,都会变的像空气一样透明。这是你跟我说的。”

戴彦的记忆力一向差劲,但有关预言家的,他却能毫不费力地倒背如流。

房无钥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褐色皮箱,那个箱子大的夸张,至少有三十四寸,比寻常的箱子少说要大三号,上面的人造革已经干裂,脱落了不少,老旧的程度甚至看不出年代的久远。“你应该记得,我是个穷人。”

“我知道。做穷人,是你的志向之一。”戴彦已经看出来,因为在和他见面的有限次数里,自己每次都能见到房无钥带着这口箱子,他至少已经用了五年。

“所以你让我来,当然不是为了帮你还钱。”

“我和债主说,我有个朋友能帮我欠的一千三百万都赢回来。”戴彦道,“说起来有些夸张,我那个债主……他有一个赌场。”

房无钥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显然戴彦那个债主的富裕程度,并没有让房无钥觉得很夸张。

“我若是你的债主,就不会再让你赌的。”房无钥上下扫了戴彦一眼,他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一清二白了。任何一个债主,除非脑子坏了,否则都不会答应戴彦这种损己利人的请求。

“他本来当然也不愿意,多亏了有人帮我说了两句好话。”

“什么人。”

“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那个要命债主的妹妹。”

“他为什么帮你?”

戴彦笑了,“自然是因为我长的俊俏?”’

房无钥更不想说话了,他总算知道,那些保卫并不是为了钱来的,而是为了人。因为他也承认,戴彦,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这可能是他唯一的优点。

与此同时,房无钥又立刻想到另一件他自认为很滑稽的事,“你莫非觉得可以用我的预言赢钱?”房无钥话里透露嘲笑意味已很明显。

戴彦笑了,“我知道,对你而言,这十分的大材小用。”

“你会错了意。我想说的是:就算我帮你赌,也不会赢!”房无钥的话,突然就像有一壶水冰,从戴彦衬衫的后领慢慢灌进去。

“为什么?”

“我本以为你是世界上对预言家最了解的人,原来也只是似懂非懂。”房无钥找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递给戴彦,“随便写个什么东西,不要告诉我。”

戴彦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先写了一个英文字母F,但没有让他看,反问,“你能猜到?”

房无钥居然摇了摇头,但看了一眼那个字母后,立刻让戴彦又写了一张。

这次他写了一个W,房无钥还是说没猜到,戴彦已经开始皱眉。

戴彦写了第三张,这次房无钥立刻猜到了,是英文字母Y。

戴彦疑惑且有些不经意的失落道,“你预言的能力好像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为什么你猜到了第三张,却不知道前两张。”

“这是一个小实验,我想告诉你的是,预言家在常人的印象中通常是无所不知的代名词,但真正无所不知的是神,不是人。”房无钥冷冷道,“如你所了解的我,我的预言能力是建立在规律之上的,所以规律是我的眼睛,我所预言的对象必须拥有形成规律的属性或特质,否则就不能被我捕捉,也就是说,对于没有规律的对象,我没有预知的能力,甚至比普通人还差点。”

“所以你是知道了我写的前两个字母,然后规律告诉了你我要写的第三个字母?”

“规律是我的眼睛,它告诉我的信息,就是我的预言。”房无钥道。

这回无话可说的人,变成了戴彦。

在此之前,根据他对房无钥实力的评估,所有的预言家中,他至少可以排进前五,他的预言向来以坚固著称,而戴彦一直相信,他真正的实力绝不在自己心里的期望之下。

然而赌场里的博彩投注几乎都是没有规律的概率事件,不在房无钥的能力探知范围之内!

这时候再找别的预言家,是不是还来得及?

车似乎已经把它们送到了地方。

不是赌场,而是一座绿意盎然、视野开阔却并不很大的高尔夫球场,是马谛的产业。

马谛是戴彦的债主,他还不到三十岁,看起来是个很寻常的男人,言行神态没有半点没有作为拥资十数亿企业家的精明,或者老辣。

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很纯粹的生意人。马谛从小就没有为财富付出过任何努力,在从商上也没有显露什么天分,他如今的所有资产大都是继承祖辈,他爷爷的父亲早在建国时期就是出海早一批的的实业家,因为家风严明,子辈虽不甚出色,倒也没不争气的,因此四代安然富贵,到了马谛接手,虽经营不甚有方,但马家积累的财富业已十分可观。

马谛从小对钱的兴趣并不大,因为父亲总是跟他强调,马家的姓不是寻常的姓,它代表了马家严谨的家教和高贵的修养,既生了这个姓,钱就不甚紧要了。

当然,戴彦一直觉得,无论什么人能说出这种话,主要还是因为,他并不缺钱。

一辆球车载着戴彦和房无钥穿过草地,天很蓝,风很轻,草皮看起来很软,风景实在很好,到了这,仿佛欠下巨额债务也是一件令人舒适的事,至少戴彦是这么想的。

戴彦已经快在车上睡着了,房无钥很奇怪,因为至此他们还没有受到任何冒犯,比如粗暴的对待或者言语辱骂之类的,对于一个负债累累累的赌徒来说,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礼遇了。

来接他们的是一个女人,房无钥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马铁木并不像一个寻常女人的名字,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她还有寻常女生没有的身高,不论男生女生,180这个数字都能令人望而却步,除此之外她还给人一种浑身发毛的感觉,因为她脸上的肌肉永远像水泥一样凝固着,看你的眼睛,永远向下眯着,露出一道纤细尖锐的居高临下的眼神。

房无钥第一眼有些诧异,因为这样冷漠的女人,多半是自视甚高目空一切的,怎么看都不像会对戴彦趋之若鹜、如饥似渴的样子。

戴彦是揉着眼睛下车的,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马铁木说话的时候除了上下唇微微一动,其他的五官真的就像铁块木头一样纹丝不动。“你回来了?”

马铁木的长裤,几乎比戴彦的腰还高。她是从来不穿运动短裙的,身上能遮住的地方,她绝不会露出来。

“难道你觉得我会为了一千三百万逃跑?”戴彦笑道。

铁木低沉着目光,道,“难道你觉得我在乎的是一千三百万?”

戴彦和铁木、无钥不一样,是个感情十分细腻的人,虽然马对他永远都是一副脸色,活像一根铁木般冷漠坚硬,但他们说过所有的话中,今天这句,戴彦觉得是最柔软的,比天上的云,脚下的草还柔软。

马铁木的确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女人,所以她竟然也有说出这种话的一天,对她而言已很不容易。

“给你介绍我的朋友。”戴彦望了望房无钥。

铁木的眼神里这回多加了一份质疑,“他就是能帮你解决一千三百万的人?”

房无钥一言不发,还往后退了半步。

“不说话,没什么礼貌,还……拽拽的?”铁木上下扫了一眼戴彦,很随意地得出这几句直白且同样没什么礼貌的评价。

“他不想认识别人,也希望别人不要想去认识他。”

“这是什么怪癖?”

“他是个预言家,有点怪癖才正常。”戴彦面戴一副狡猾的笑容说道,他似乎并没有想为房无钥遮掩身份的意思,因为对方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就不会完全相信的。

房无钥对他的直接有些意外,戴彦并不是莽撞的人。

“你一直都很会装神弄鬼。”铁木尖锐道,说着上前一步推开戴彦,站在房无钥面前,露出了比言辞更尖锐的眼神。

房无钥始终沉默着。

铁木终究不甚在意,似乎放弃了,说道,“就算是吧。”

“你哥呢?”戴彦道。

“老地方等你。”铁木道,“你一个人去。”

“很好。”房无钥道,因为他并不想跟过去。

房无钥真的就走开了,因为他的褐色皮箱被带走了,这是他们唯一强迫自己做的事,让他很不放心。

马谛的球具都是专业级的,但他一根球杆都没有用,戴彦见他的时候,他摆开了两个烧烤架,正在烤鹌鹑。

这块柔软齐整的草地,即便是戴彦这样粗鄙的人,也大概清楚每一寸地皮有多精贵,即便不是自己的,也不禁有些心疼。

“我本以为你是个很喜欢打球的人?”戴彦道。

马谛躺到一遍的椅子上,别人见到的他几乎永远都是一副懒散的模样。“其实,我并不会打高尔夫球。”

“那你为什么建这个球场?”

“我爸的,他喜欢打,就建了一个。”

戴彦又一次的明白,有些人的逻辑,看似简单,其实牢不可破。

“我开赌场,可我也从来不赌。”马谛懒洋洋地陈述着他们马家的真理,“赌场,是我爷爷办的,还有其他的大多数产业,我都已经不插手了,只是留了些股份而已。”

“您的家族产业我就不去了解了。”戴彦有些无奈道。

马谛叫旁边的人加了块碳,“这次回来,就别走了。”

“什么意思?”

“那笔钱不多,我不想计较,追债也是很伤神的。”马谛随后懒洋洋说了一句,道,“我只是缺个妹夫。”

戴彦有些诧异,不知是哭是笑,道,“铁木想嫁人了?”

“如果是嫁给你的话。”马谛坐直了身子,反问道,“你不喜欢她?”

戴彦苦笑道,“莫非你觉得自己的妹妹很招人喜欢?”

“我当然也知道喜欢我妹妹是有一定难度的。”马谛竟然叹了口气。“只是我本以为,至少该难不住你的。”

戴彦突然有些同情马谛了,因为像他这样自在的一个人,生活里本来是不会有任何烦恼的,现在看来,他的烦恼也有一个,就是他妹妹。

房无钥正在问司机,酒店在哪里,他的箱子在那。

“为什么不问我?”马铁木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戴彦应该告诉过你,认识我有一定的风险。”房无钥犹豫了一下,说道。

“原来你真的有怪癖。”铁木不知道对方是否在装腔作势,这是因为,房无钥的话她还没有理解。

“你应该去找戴彦的。”房无钥道,“难道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回来?”

铁木冷冷道,“他在和我哥谈入赘的事。”

房无钥心里有些疑惑,“你喜欢他?”

“看不出?”

“一点点。”

铁木道,“可我也知道,他不会简单答应的。”

“或许我能帮你劝他,至少这样,钱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我也能早点回去。”

“难道你觉得钱就能让他妥协?”铁木道,“这世界明明每个人都不太穷,却都是为了钱活着,可有的人明明穷的要死,活着却什么也不为,这样的家伙,你能有什么办法?”

房无钥沉默了一阵,然后就果断放弃了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他对戴彦和她之间的问题并不感兴趣。随后问道,“请问,我的箱子在哪里?”

马铁木的脸色更冷了,她招了招手,那四个保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缓缓向房无钥走了过去,“他们会带你去的。”

房无钥看着那四个不太友好的人,似乎又有了新的疑惑,“等戴彦谈完了,能让他来见我一次吗?”

“可以。”铁木很不客气地说,“如果他答应我哥的话。”

“他如果不答应呢?”

“那你自然只有一直等着。”铁木的语气突然像冷刀一样锋利。

房无钥又沉默了一阵,突然叹了口气,他当然已明白铁木的意思,她并不是个能好好说话的人。

不过至少现在,房无钥已有些相信,这个女人真的是喜欢戴彦的。

“你叫什么名字?”

“看来你有了想认识我的打算?”

“是的。”

“为什么?”

“我想知道有关你的预言。”房无钥郑重道,“我是个预言家。”

马铁木。

房无钥听到这个名字以后,就被带走了。

他在一间很昏暗的屋子里,具体在哪,完全不知道,眼前是一扇金属合金的重门,至少五十公分厚,24位三重加密,显而易见,他被监禁了。

房无钥虽然是个男人,却是十足的“手无缚鸡之力”,若打起来,多半还不是马铁木的对手,当然也不可能赤手空拳逃出马家最严密的防卫,所以马铁木很放心,甚至门口连守卫都没有布置。

房间还有里其他的东西,却不重要了,因为和他自己一样,都失落在周围的昏暗之中。

唯一的幸运和安慰之处,他能碰到脚边,他的褐色皮箱。

晚宴的灯光十分璀璨,他们拥围着戴彦,马家兄妹作陪。

餐点很丰富,都是马谛亲自为戴彦挑的,每道菜他都很满意,可见马谛在吃这方面的眼光十分毒辣,因为戴彦没有提过自己喜欢吃什么。

戴彦一直沉醉于面前的美食中,他几乎没有抬过头,因为抬头就是马谛,他实在不能再给对方过多说话的机会了。

左边坐着的是铁木,戴彦相信只要自己不说话,她就不会主动打破沉默的,所以很放心。

如果说铁木是鱼,沉默就是水,沉默的环境是最适合她的。

奇怪的是,晚上铁木脸上一贯的寒气似乎淡了一些,胃口甚至也变好了一些。

更令戴彦奇怪的是,白天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房无钥,虽然不愿意见人,但本以为晚餐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会象征性出席一会的。

“我吃完了。”铁木转头对戴彦道,“……明天一早你就可以走了。”

“走?”戴彦嘴里的东西还没有咽下去,满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如果我没记错,我好像还欠你一千三百万。”

“不用还了,如果你想欠着,我也不收利息。”铁木说的很自然,看起来也一反常态的亲切,友好。

戴彦看了一眼马谛,马谛微微一笑,抿了口酒。

戴彦也笑了,沉思了好一阵,才道,“大家都是熟人,有什么条件还是直说吧?”

“我以前就说你有时很聪明,有时是自作聪明。”铁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从容道,“我这个人不太愿意勉强,你要走,我不留,只是想留下的人,我当然也不会随便……让他走。”

“谁想留下?”

“你几时变得这么笨的?”

“房无钥?”

“好像还不太笨。”

戴彦笑不出了。

戴彦曾经去过很多地方,当然不是那些普通人生活旅游,不疼不痒的地方,有些地方非但很离奇,也很凶险,他也见过很多人,虽然总是把麻烦带给别人,但也有不少人会找他麻烦,那些人中有好几个厉害角色,铁木恐怕连他们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但她唯一不同于其他的人是,比别人更了解他。

如果放他离开,铁木说要砍他一只手,戴彦或许真的会留下一只手,甚至再砍一条腿,他也不会太难受的。但铁木若砍了房无钥一只手,或许只是一根手指,甚至秋毫不犯,只是监困在这里,他却无法接受的,因为房无钥是他的朋友。

“你为什么不直接留下我?”

“你总有办法逃走的。”铁木道,“我知道,你在很多种地方都关过,有些地方我知道但不可能去,有些地方我非但没去过,甚至听都没听过,所以我没把握留住你。”

戴彦道,“你总该知道有种罪名叫非法拘禁?”

“我知道,可你也知道,我哥一向对我很好。”铁木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戴彦身边,“从小他就对我说,做他的妹妹,没什么好处,只是除了杀人放火,这世上他不愿为我做的事,倒也不多。”

马谛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对戴彦笑着说道,“你想吃什么,我每天都可以给你做的。”马谛这种事不关己仿佛在亲切问候妹夫的一番话,让戴彦觉得他可能突然选择性失聪了。

“稍微越过道德甚至法律一点界限,马家还能承受。”铁木看了一眼马谛,发出了低沉而极富有自信的声音道。

“比如?”

“比如找一个地方,没人能找到,至少三五年内找不到。”铁木斩钉截铁地说,“我保证你也找不到。”

戴彦已经吃不下了,甚至有些反胃,刚才吃的所有东西,都想吐出来。

马铁木是一个心眼又多又硬的女人,绝不能再忘记这一点,戴彦开始在心里提醒自己。

有那么一刻,餐桌上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连马谛咀嚼的声音都没有了。当一个环境被悄无声息的沉默笼罩,铁木心里便开始暗暗升起一丝不为人知的愉悦,因为那沉默是属于她的沉默。

“久等了。”三个字,声音随和却有失响亮,但却如一石惊破池水,洪钟荡彻竹林!

房无钥拖着褐色皮箱缓缓走来,步子不紧不慢,神色无悲无喜,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文质彬彬,不同的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白天里看不到的自信,那份专属于预言家的自信!

“戴彦请我来,不是为了让我拖他后腿的。”房无钥走到了戴彦右手的空位上,然后有些生硬地对马谛热情道,“您是马谛先生?”

马先看了仍是满脸惊愕的铁木一眼,随后微微点头。

戴彦也同样惊愕,他还没见过,房无钥会主动和别人打招呼,这简直就像他看见乌龟爬树一样稀奇。

房无钥又对铁木说道,“铁木姑娘还是请坐吧,显然今天的晚餐,才刚刚开始。”

铁木没有动,她并不是一个唯命是从的人。

“莫非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从你的密室里走出来的?”房无钥道。

铁木动了,震惊之余是满腔的疑惑,能让她疑惑的事,一向很少。

当然她的疑惑,是所有人的疑惑。

只有戴彦笑了,当然不是因为他知道答案,只是到了想笑的时候。

“还没有向两位自我介绍,实在失礼得很,虽说戴彦已替我说过了。”房无钥仿佛突然换了个人,变得话多起来,郑重道,“我是个预言家。”

戴彦突然道,“要让别人相信你是个预言家而非疯子,还是有些难度的。”

“预言家只是一种身份,就像律师、医生,只是文明社会上的一类人,虽说罕见了些,却没什么好奇怪的。请明白,预言家不像神一样无所不知,他们也是人!”房无钥对马兄妹道,“两位,从此刻起,我保证我的话没有半句虚言,所以请你务必相信。”

“从刚才开始,你其实一句话还没说。”戴彦提醒道。

“那就从那密室门上的密码说起吧。”房无钥对铁木说,“您觉得呢?”

铁木坐下了,也冷静了一些,“你知道密码?”

“当然,在你关我进去之前。”

“谁告诉你的?”

“你明明知道,这密码只有你自己知道。”房无钥没有暗讽的意味,但铁木确实这么感觉的,只听房无钥再次郑重道。“别忘了,我是个预言家。”

餐桌上又陷入了沉寂。

除了房无钥之外的每个人都在思考,但似乎都深深陷入了思考的沼泽,无法得出结论。

“还记得我们在车上做的实验吗?”这次房无钥是对戴彦说的。

未免马兄妹不知道始末,戴彦将那个小实验简单介绍了一遍,随后对房无钥道,“你预知了我即将写出的第三个字母。”

“这就是预言家的能力。”房无钥道,“虽说有这种能力,但我一直也不知道这能力的来源,所以我总是做这样一个假设:把现实世界想象成一个二维的时间面,模糊的时间面之后,也就是谜一样的未来。所谓预言家的能力,就是看透这时间面之后所隐藏的东西。从戴彦那里得知,现存已知的预言家中,七成以上是和我一样借助投射于视觉上的信息,看透时间面的,所以我假设我眼睛的晶状体里住着一个预言神,真正看透时间面的是他,只是又投射到我的视网膜上而已。”

房无钥的假设后来被戴彦在与其他预言家的沟通中流传出去,因为这个圈子并不大,后来渐渐得到了大多人的认同。

因为每个预言家在心里,都倾向于自己是个普通人,那种不知源于何处、施加于他们身上的诅咒般的力量,深深地令他们厌恶着。

“每个预言家看透时间面的方式和逻辑都不同,所以他们主宰预言的神也不同。”房无钥看向戴彦道,“而我眼中的那个神,就是规律!”

“因为有规律,所以你才能预知我第三个字母?”

“可以这么说,但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房无钥道,“只要是我的熟人看到你写的前两个字母,F,W之后,也有可能会猜到这是我的姓名缩写,从而猜到第三个字母是Y,虽然这也遵从了规律,却说不上是一种奇特预言,说不上是一种特殊能力了。而我当时并没有去思考你写出字母的意义,是由规律之神——若他真的存在——直接告诉我的。”

房无钥这些话并不太容易理解,但戴彦似乎已经明白,毕竟他接触的预言家不少,“你是说,即使我写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缩写,即使你不知道他是谁,你也知道第三个字母我要写什么?因为那三个字母本身是有一定规律的。”

“不错,而且不限于这一种,任何稳定或者反复存在的联系都在我的预言对象之内。”房无钥道。

“什么是稳定或反复存在的联系?”这句话是马谛问的,他并不想掩饰他的好奇。

“很简单,比如一个等差数列或者固定的自然现象……”

“或者你可以举一个更直接清晰的例子。”戴彦认真道。

房无钥有些无奈,想了想道:“如果我在今天晚上预言:明早的太阳会在六点从东方升起,你们觉得这是预言吗?”

“当然不是。”戴彦道。

“为什么?”

“因为人人都知道太阳将怎样升起。”

房无钥微微一笑,他出门以来从未笑过,只这一次,这是预言家的微笑。只听他斩钉截铁道,“这就是预言。”

众人更疑惑了。

“人们对于预言家都是有期待的,但不被需要的,人们也不会承认它是预言。”房无钥不出意料的解释道,“然而,只要具备预言的性质就是预言,即使它并不会改变任何事。”

“每个人,其实都是预言家。”戴彦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马谛却面无表情地看了戴彦一眼。

“我承认你说的,明天的太阳会从东方升起,这的确是一个典型的预言,典型的稳定、反复出现的规律。”马谛道,“但如你所说,人们是期待预言家能为我们带来一些惊喜或者意外的,毕竟我们赋予了他们预言家这个称号,将它们和寻常人区分开来。”

“我不是带给铁木小姐一个惊喜了吗?”房无钥半开玩笑对铁木道,“门上的密码虽然是你自己独立设置的,但你之前也曾检验使用过,使用了两次以上也就是属于反复出现的规律性质,所以我在进去之前,就已经从时间面后,预先看到了你下一次使用密码的时刻,也就是把我关进去的那个画面。”

直到此时,铁木才真正明白了其中的原由,但不知为何,反而此时,她脸上的震惊和疑惑的迹象反而消失了,一如往常的颜如铁木。

“我有一点大胆的设想,不知道您是否能为我解疑。”马谛的兴致似乎越发好了。“按您所说,凡是规律之内的您都能预言,那么若你想掌控着世界岂非也不是难事了,毕竟这世界的人文、风俗、民理、科技,大多可都是饱含规律的。”

房无钥点了点头,马谛能这么说,至少表示之前的话他都已明白,所以房无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继续解释道,“预言家的能力是强弱不同的,按照我先前的假设,姑且把预言的能力类比成视力,预言能力的就是看透时间面的视力强弱,可如果说时间面后又是一层又一层掩盖未来世界的谜面,那么,想预言整个世界至少要再看透十万张谜面才行。”

这只是房无钥的一种夸张的说法,仅凭他的预言能力,并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层谜面。

马谛甚至将整个上半身前倾出去,表现出了更充分的期待,他十分郑重地问道,“你能看透几层?”

“这就是我说预言家不是神的原因。我们能看透的其实最多不过寥寥数层,可预知的信息也很少,仅仅是以自己为中心很小的一个范围。也就是自己身边街头巷尾的人或事,传闻预言家中的强者能预知的范围甚至能包括自己所在的城市,不过一般这已经是极限,而像国家的下一颗卫星什么时候发射?美国的下一任总统是不是希拉里?这些都不在寻常预言家的预知范围之内,当然,如果希拉里自己就是预言家,就另当别论了。”房无钥回想了一下自己,估摸着道,“如果问我……只能算看透五层。”

“如何评定四层还是五层?”

“这世界的预言家很少,每个预言家又都是不一样的,其他预言家的情况我并不清楚,我所说的五层是我对自己的评定。”房无钥道,“有些预言家依靠空间范围评定,有的依靠逻辑关系的重次来评定,各不相同,迄今为止我见过的预言家,包括我自己在内,还不超过三个,所以无法比较。”

戴彦帮忙解释道,“如果说是一个陌生的路人,即使他掌握着什么规律,房无钥也无法预知,因为他和对方没有任何联系。房无钥所说的五层,就是四重关系以外的对象,比如我们四个人,他认识我,我认识铁木,铁木认识你,但我们四个人之间不交叉认识,而你又认识第五个人,房无钥最多只能预知那第五个人的信息,而那第五个人认识的其他人,房无钥是无法预知的,这就是克制预言家能力的局限性,而且,预知对象的重次越高,预知所需要的预知对象辅助信息也越多,且能预知的信息相对越少!”

马谛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了些,“这么说你刚才直接和我打招呼是为了……”

“为了认识你,好和你建立直接联系,获取有关你的预言。”房无钥说话的同时,拿出笔在桌上的餐布上写下了六串不同的密码,然后递给了马谛,“从我进门到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信服我作为预言家的真实能力,这种情况下相信您也清楚,把我们留在这里为难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马谛看了一眼餐布上的六串密码,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比马铁木还要坚硬,又硬又黑,眼神开始灰暗无色,冷冷地盯着房无钥,胸口微微起伏着,仿佛在强忍着极大的震惊,和怒火。

铁木疑惑地问道,“他写了什么?”

马谛没有应声,房无钥却替他说了,“是你哥名下资产占比最大的六个海外基金、股票以及私人银行的交易密码。”

马谛出生以来,礼仪传家,处事不惊是一种修养,能让他们失色的事一向很少,然而这一刻,他的心底深处,恐惧突然如新生泉眼涌出的泉水一般,塞满了他的内心,因为他第一次发现,这世界,居然真的存在看透人心的力量!

有一群能看透人心的人,名为预言家!

……

……

……

人,君临众生万物,宛如世间王座!

可他们忘了,自己也是万物之一,他们只是一切卑微中领衔苟存的角色,存在的方式就是生命,这一古老而俗套的形式。

而笼罩、统治这一形式的,是规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如是,何况是人,何况是生命,何况是世界,真正高居王座之上,俯瞰众生百态的,是王座之上的规律!

——《预言家日记》

又是天气很好的一天,阳光明媚,清风送爽,又是在马谛的球场上。

马谛这次真的是在打球,每一杆他都用尽全力挥出,每一杆都打出三百五十码开外,每一球打完他脸上都洋溢着竞技运动中胜利者的灿烂笑容。他准备了一百枚球,只是不停挥杆,直到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他并不理睬球洞在哪,只是想打出自己的兴奋和愉悦。

陪他一起挥杆的是戴彦和马铁木,不过他们只是点到为止,没有想留太多汗的意思,似乎只是为马谛的高兴点缀一下。

房无钥坐在一旁,冷眼瞧着他们三个,脸色很难看!

昨晚正当他作为主角向马兄妹这对反派口若悬河地讲述完了预言家的不可思议之处,自以为胜券在握地拿出密码这一马软肋,戴彦的麻烦自然也迎刃而解。

可就当他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在马谛脸上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笑容,紧接着他又在铁木和戴彦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笑容。

尤其是戴彦,他笑的得意极了。

随后局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戴彦又为他重新讲述了他们三人的关系!

房无钥是戴彦的朋友,马家兄妹也是戴彦的朋友,但和戴彦的关系显然比房无钥预想的要好,有难题的不是戴彦,而是马家兄妹,他们有了难题请戴彦帮忙,戴彦便找来了房无钥。

欠下的巨款,倒是真的,只是马谛本就没打算计较。

然而马谛毕竟是个有家族俗务牵绊的人,做事虽不过分谨慎,却也没有荒唐到随便找一个自称是预言家的人臂助,即便他是戴彦找的人。

于是,戴彦便答应,帮马谛亲眼印证房无钥的能力。

现存预言家的人数不多,虽没有严密地隐瞒自己的能力,但还不至于满大街都知道世界上有他们这号人存在,而且戴彦知道房无钥不喜欢见生人,所以他事先就打过招呼,除了马兄妹,马家内的其他人大多都被支走了,便是见过房无钥的那寥寥几个保卫,也只会把他当作一位倒霉客人,马家这样的客人虽不多,一年却也有那么几位的。

铁木切了一个果盘给房无钥,表情还是一潭死水,这也不是装的,她真的一贯如此。

“不用生戴彦的气,他只是想给你介绍两个朋友。”铁木说的当然是他们兄妹。

“我看起来,难道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

“戴彦既答应请你来。”铁木道,“至少说明我们也并非不可交的?”

房无钥道,“他自己尚算不算一个朋友,我已在重新考虑!”

“看来你的气度并不大。”

因为平常就不苟言笑,所以激将法使出来也更加不动声色。

铁木虽然冷淡,却总算还是个女人,被一个女人说成没有气度,对男人而言实在很没有面子。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想和他结婚?”

“我本以为你挺了解他的,原来不是。”铁木道,“那个只会捣蛋的臭小子,开始倒挺有趣的,不过你也该知道那小子是流浪心态,价值观里女人地位的排次并不高,何况我通常还不太像个女人。”

房无钥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两圈,听出铁木的言下之意:本来喜欢,后来又不感兴趣了,或许,是马铁木对他不感兴趣了。

这个马铁木似乎也并非那么不食烟火,只是隐藏的好。

“本来没想麻烦你,毕竟只是我的一点家事。”马谛云淡风轻地说道。

“什么家事?”

“我爷爷的弟弟,也就是我二爷,他早年一直在内地做房地产,儿子早年病故,只留下一个十六岁的小孙女,刚上大学而且醉心音乐,对继承祖业毫无兴趣,所以希望我做他的继承人。”

“继承什么?”

“股票、不动产、公司……诸如此类,他在内地的产业和我爷爷差不多。”

房无钥道,“这算什么麻烦?”

马谛露出了一个头疼的表情:“问题是恰恰相反,本来我是希望他能帮我代管马家的生意?”

“为什么?”

“因为做一个企业家本不是我的志愿,那只是我父亲的无奈。”马谛说。

“原来你和你那个小表妹一样?”

“也可以这么说。”马谛笑道,“我和二爷争执不下,便打了个赌,输了便听他的,赢了,他则同意,将马家的资产合并成立一个‘望北基金’交给铁木打理,我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个闲人。”

“她?”房无钥转头看了一眼马铁木,“看来你并不是一个会因为钱多而烦恼的人?”

铁木斜蔑了二人一眼道,“我没他们那么闲,和这世界上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我还是觉得做个有钱人挺好的。”

“和你二爷赌了什么?”房无钥问马谛道。

“他会给我四栋楼,在不去查任何房产信息的前提下,只凭自己的观察,让我猜哪一栋是他的。”

房无钥这才有些明白了,“想赢你的话,他的那栋楼一定做足伪装,甚至整栋外包出去?”

“但他却一定去过很多次。”

“所以只要我去内地见他一面,就能预知到下一次他会带你去哪一栋楼?”

“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种事的确不难,我也能做到,不过抱歉得很,我不会去。”房无钥冷笑了一声,漠然站起来,道,“预言家虽不是什么尊贵稀罕的人,但怪脾气还有一些。”

马谛轻叹一声,却并没有太失望。

房无钥转身离开,没有为他的拒绝做任何解释,但任何人都能看出他那厌倦的表情。

戴彦看着他的背影,对马兄妹微微一笑,神秘道,“他会去的,他是最渴望这个预言时代结束的人之一,所以我才找他来。”

机场,褐色皮箱,房无钥。

他在一个寻常的候机室里安静地坐着,没什么表情,没什么话,不做任何会引起别人注意的行为,只希望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不被别人注意,希望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被忽略,就像忽略一块地砖。

这次真的是一次糟糕的旅行,房无钥的心情实在很差,这些当然全都是因为戴彦,他把预言家的出现看得太随意了,他明知道马谛的难题根本不算难题,远远没有到需要请他来解决的地步,可他现在已变得如此不知轻重了。

从前的戴彦虽然更胡闹,心里却是清楚的,尤其对预言家他做出过许多保护,这是其他预言家也愿意相信他的原因。

房无钥不禁问自己,或许自己真的是见的人太少,不知道这个世界已变了,这世上的人也已变了,戴彦,已不是那个自己可以言听计从,完全信任的戴彦。

“你的机票改签了。”

马铁木突然从房无钥的视线死角走过来,顺势在他身旁坐下。

她若想从哪里冒出来,别人似乎永远也不会发觉,仿佛是个自带沉默属性的女人。

“你说什么?”房无钥本不打算说话的,被人追缠实在很令人讨厌。

“戴彦已帮你订了去内地的机票。”铁木也带了一个行李箱,“他昨晚已经先走一步了,安排我和你一起去。”

房无钥有些意外,思索一阵,仿佛明白了什么道,“看起来,你们已经有了说服我的理由?”

“戴彦告诉我一句话。”铁木道,“他说你听了,就一定会去的。”

“什么话?”

“他说:他在内地找到了,可以抹消你预言能力的方法。”

房无钥的眼睛立刻瞪得和铃铛一样大,一样亮,同时神情变得无比惊愕,仿佛像听到了这世上最难以置信的话,他的目光锁定在铁木脸上,瞳孔不断收缩,思绪飞速跳转,但却被一种真实的窒息感裹挟着,在那一刻,他的大脑其实一片空白。

最后房无钥的嘴里,斩钉截铁地蹦出三个字,“不可能!”

“信不信随你了。”铁木疑惑不解道,“不过预言应该是很有用的能力,你看起来,竟然是真的不想要?”

房无钥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会在内地召开一个秘会,只有预言家能参加,到时候他会公布抹消预言能力的方法。”

房无钥再次陷入了困惑中,他现在完全不清楚戴彦究竟有什么打算,可他知道一点,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预言家的时代就这样短暂的结束了,他们也可以从这被诅咒的厄运中逃离,像铁木这样的普通人当然会不思其解,可只有预言家和了解预言家的人,才明白预言的能力本质就是一种生命的偏见和质疑,它能带给别人的,非但不会是幸福,且只会是无尽的痛苦。

戴彦其实一直在致力于解除这种痛苦,莫非他的志向要实现了?

其他的预言家,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们是否也和自己一样?

仍受困于预言的牢笼?

——话外讨论:

现实,未来。

两种存在,两个不同的时间面,充斥着无尽矛盾。

一个昏暗的小房间,安置的都是名贵家具,每个角落都反映着摇曳的红酒的光泽。这并不是马家最华丽的房间,却是最神秘的一间,除了马谛亲自邀请以外,即使马铁木也不能进去。

马谛很少来这里,因为只要他一来这里,就代表马家要做出相当重要的决策,又或者制定影响马家走势的未来战略。

而这一次,他邀请了代理自己几个最大业务的经理,目的是为了修改自己的几个重要账户的密码,以及商讨如何进一步加强自己的账户安全的措施,几个大经理都是一头雾水。

这个画面本来不会出现,可由于房无钥在马谛面前说出的预言,使得未来凭空多出了本来不该有的画面。

这就是现实和未来的矛盾。

房无钥曾经问过戴彦,如果未来凭空多发生本来不该存在的事,会有什么后果?

戴彦问,为什么要问他。

房无钥回答说,因为预言家自己无法从预言的后果中得到启示,就像工业革命时代的实业家们,他们发展工业之初,生产力指数增长令他们红了眼,无人可以也不会去预料,工业发展会给后人带来怎样令人担忧的环境污染!

戴彦微微一笑,回答他说,现在的预言家,就像是工业革命早期的实业家,他们无论怎样发展工业,无论未来会有怎样恶劣的影响,都不会立刻显现,就像工业革命,一百多年后人们才会重视它所带来的环境问题,所以你大可以不必担心。

房无钥并没有一点安心的意思:也就是说,的确是有影响。

戴彦十分无奈:影响或许有,然而解释起来却并没有那么简单,何况我也只是猜测。

房无钥:我想听一听。

戴彦:你有没有想过,预言和未来是什么关系?

房无钥:你指的是?

戴彦:用简单的二分法来假设现实和未来,即存在和不存在。如果说未来不存在即一张待涂满颜色的白纸,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次元,没有既定的事实需要现实的轨迹去印证,那么预言对它的改变其实对未来没有任何影响,就像x乘以零,无论x怎样变化都是一样的,被预言家改变的未来其实就是真实的、原本的未来。

房无钥:难道说就没有影响?

戴彦:我现在是假设了两种可能性给你参考,由你自己判断。刚才说的是没有影响的可能,另一种可能就是会影响。

房无钥:怎样的影响?

戴彦:预言需要看透时间面,可如果时间面之后空空如也自然什么都看不到,预言也就无从说起了,所以从某个角度说,预言就是对未来实际存在的一种证明!只有它存在,预言家才能看到,假设未来已经存在,未来之于我们,就像我们之于过去,一切都是存在的实体,可如果对于已存在的事物,改变了它,当然会有影响。

房无钥:你觉得会是哪一种?

戴彦:现在没有显露任何迹象,所以既可能是没有影响,也可能是影响在早期尚未显现,这或许是一个滴水穿石的过程,只是什么时候石破天惊,却没人知道,就像工业革命所带来的环境污染,要一百多年后才会形成令人看得见的巨大难题,所以我说要你自己判断。

房无钥陷入了沉默。

戴彦:不过可以放心,目前预言家的数量很少,所以预言数量的增长其实很慢,即使有影响,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用担心。

——话外讨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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