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陈不二到了北原府找到昨日的侍卫道:“小哥,麻烦你再去通报将军,就说陈不二为北荒边村一事请求见他。”侍卫看了陈不二一眼,他记得他。
“稍等片刻。”说完侍卫转头进了去。
陈不二又一次进了这个书房,看见了霍青。
霍青正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有的事情本应该去做,但种种缘由,却难以开口,不知是自尊还是虚荣。陈不二心里忽的摇头笑了笑,它们在某一刻真的让人变得可笑。
“我想我得去给老刘头收尸。”
霍青看着陈不二“你可以吗。”
陈不二低下了头,有的人很怪,如果可以他们一生也不愿低头,但世间事总是不会全如人所愿,所以,他们才会舍生忘死的去拼命,只为未来一人便可顶一片天。
陈不二很是尴尬,因为他想与北荒骑同路,一他不认识路,二更胜在安全。他是一个怕死的人,很怕,很怕。
“求将军许我同路。”陈不二说完便低下了头,他必须说,因为他必须去。
霍青看着低下头的陈不二,他明白,这是面前人的请求,这个少年此刻显得那么稚嫩。他忽的笑了笑问道:“为什么?”
陈不二抬头看了眼霍青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而且我承着他们的情,天大的情。”
霍青诧异的看了一眼陈不二,这个回答出乎霍青预料,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然会说一个六十岁的长者是自己的朋友,亦说那是天大的情。若不是作秀妄得他赞赏几许,便如老刘头所言,这个年轻人有着别样的个性与气度。
“收拾一下,午后我们一道。”
“将军也要一道?”陈不二只以为,他会派人去,没想到他也会去。
霍青抬了抬眼帘:“他们为我而来,我当然要去。”
午后的北荒城外陈不二他们正在等待着一个人,陈不二骑在马上,看着后边正望向远处的大将军,这一刻他真正的明白什么是将,他看着身着萱袍的霍青,那身影给人感觉比山岳更加稳重,比大海更加深沉,他手中提着一杆暗金色的大枪,腰间别着那汉北特制的直刀,平静而沉稳。坐下那漆黑的墨血驹,睁着血红的大眼睛,没有一丝的暴躁,身后的亲卫默默的矗立在他的身后。
陈不二身旁的是北荒骑的几位统领,不说话时他们是那般稳重平静。
陈不二忽的想起“两年前的战场,三万北荒骑就是在这些将领的带领下,与十万极北王庭军遥遥相对,他们就像是忽然出现在北荒原上的巨山那般,压迫着面前的敌人,没有人能够真正克制住这种来自本能的恐惧。”
一刻钟后,一个青衫男子骑着一匹青色骏马出现在了陈不二的视线中,大将军示意黑马缓缓向前,以做迎接。
旁边的将领王得恨眼睛一亮,小声道:“来了,大汉北荒的台柱。”
陈不二诧异的看着王得恨,眼底满是疑惑。“王叔,什么台柱啊?”
王得恨恨恨地刮了陈不二一眼道:“叫哥,大汉北荒的台柱,血剑,冼卿。北荒武力的巅峰。”
“出发。”还不待王得恨说完,大将军的声音便传来了。
王得恨双腿一夹道:“跟紧了,到了给你讲。”
陈不二赶忙跟了上去,王得恨是陈不二刚认识不久的北荒骑的将领,是刘有义的兄弟。两人一起进的北荒骑,一起打了第一仗,一起托付过性命。后来王得恨做了将领,背负了几千人的性命,肩负了北荒骑战争的走向;而刘有义成为了大将军的亲卫,后来北荒原一战,刘有义死了,而他率领着手下的北荒骑在大将军的率领下一步一步屠尽了极北王庭数万大军,他们胜了,大胜。那一天他喝了酒,头一次喝得伶仃大醉。
离开了好些天,这个晚上,陈不二又回到了这个北荒原的小村子,他们找到了村长和另外两人的尸体,尸体保存得很完好,没有被虫蚁噬咬。大将军说那个人临死前的刀意还没有散去。
他们的血都没了,一点也没了。
老枯木下,陈不二看着老刘头的坟头,心里很是哽咽。这个老头,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朋友,他承他照顾三个月,让他能慢慢了解这个世界,还教了他许多他所未闻的锄田技巧,当然他也教了老刘头很多。他还给老刘头讲了好些个故事,比如老头倒骑毛驴的故事。
“老刘头啊老刘头,让你倒骑毛驴你不骑,你要是骑了,不说像人家那样长生不老,也能长命百岁吧。”陈不二看着老刘头坟头的烟枪轻轻地唠道。
过了好一会儿,陈不二到了另一个坟头,坟头上竖着一把大金刀。“你是刘三刀吧,小子我陈不二,承您大恩活了下来,还受了你的赠礼,本想有那么一丝可能,你还活着,我能亲手还给你,可现在你死了,我本不想接受你的赠礼,怕你最后提出什么难办的要求,但我又受了你的救命大恩,是不得不接了。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家人,不过你放心,以后我肯定会来看望你们。他们说你不是边军,却又为救我们而死,还报不了你的恩。你以前一定是一个生意人,只赚不赔的那种,你看,你让我拿什么还。尖商啊,尖商。”
“你是牧连城吧,真的不愧是汉朝的边军,咱大汉的边军都了不起啊,危难当头,舍我其谁,你活着的时候我没有看清你的脸,我承了你的情,你当然不会认,北荒骑嘛,傲着馁。王哥对我说,你以前说过怀念就得喝酒,我今天没带,下次吧,顺带下酒菜一起,我陪你。”
“你们三啊,我本来就想好好的种田,现在种不了了,我看了不该看的,承了不能承的,想了不能想的,我再也回不去了,我要离开这儿了。老刘头,我一定会比你见过的先生更强,我陈不二,说一不二,他怎么可能会有和我一样的气度?我可是陈不二,独一无二。你看着吧!”
“小二你没事吧?”王得恨的声音在陈不二的身后响起,有些担心。
“王叔我没事,你叫我不二吧,这小二听着挺怪的。”
“去去,让你叫我王哥,懂不,叫哥。”
陈不二看着眼前的汉子,轻轻道:“王哥,给我讲讲北荒的台柱吧。”
王得恨眼睛一亮,拉着陈不二往边上一坐。道:“他叫冼卿,血剑、冼卿。大汉有史以来最强的驸马,世间最强的那一批人之一。汉朝在北荒没有学院,没有宗门,汉皇昭告天下,北荒立血剑斋,宗内只有一人——冼卿。一剑败下太学的一位大先生,一剑诛杀了一位极北的大修行者。汉朝北荒的台柱,武力的巅峰。”
“他有你说的那么好吗?他明明就是个傻子。”旁边传来一道很好听的声音,陈不二和王得恨看了过去,正是那青马上的女子,生的极美。
“见过公主殿下。”王得恨立马正色行礼,同时拉了一下陈不二。
陈不二下意识道了一句:“你好。”
女子掩着嘴轻笑道,“你们在讲故事吗,他的故事不好听,换一个吧。”
“这个,公主,属下是北部边军,打仗还行,但讲故事实在难为属下,不过陈不二会,他会。”陈不二转头看着王得恨,见他神色严肃的,不见作伪,有些无语言焉。
他转过头来,看见女子头上的金簪,心里想起了一个故事。“我见公主头上戴的簪子是杜鹃花,我给公主讲一个关于杜鹃花的故事吧。”
不待女子答应,陈不二便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在世上有一种毒叫‘杜鹃魇’,是一种无解的剧毒。当然下毒之难度也极大。立下毒誓,再加以毒蛊杜鹃,方真正做成。那年,女子爱上了一个男子,男子也爱上了她,她们互相许下承诺,女子遵循祖母的规矩种下了毒蛊。而后男子离开了女子,因为他要死了,他得了治不了的病,他就要死了。他没有告诉女子,他不忍她伤心,亦不愿她如守活寡,一生孤独,所以他告诉女孩他要回家履行婚约,然后绝情的离开了。
天真的男孩妄想自己离开后女子能够重新开始她的生活。几日后,男孩死去的第二天,女子被人告知了真相,她忽的咳出了血,人们把她扶回房间发现房里满是血痕。博识的老村长一眼看出了她的状况,喃喃的道‘这就是命,是命。’女孩在两人立誓时种下的毒,那无解的毒,命中的蛊——‘杜鹃魇’。
男子死后的第三天,女孩躺在床上,她也要死了,鲜红的血从她嘴角渗出,咳尽她最后的血。
“你一点都不好讲故事。”红衣女子望着陈不二,眼里有些许调侃。
“没有哪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会给一个女孩讲这样一个故事,将繁花讲得让人不喜,哪有这样给女孩讲故事的。”
“是啊,我一点也不会讲故事。”陈不二看着远处轻轻地说道。其实故事里还有一个苦心的和尚,一个绝世的医生。他记得许多人问他为什么不喜欢浪漫,不喜欢童话的美,他说他喜欢,但它们是他承受不起之重。
就像那边的三垒黄土,他受起来便已然不易了。
这一夜在荒凉的村子里,陈不二看着远处的天空,他讨厌欠债,特别是还不起,却又不得不受的债。
他无法释怀,这三个人,一个是他唯一的朋友,另两个亦不过是一面之缘,也许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记得他,甚至于不知道他,但那有怎么样呢?他看见了,知道了,那就得还。
他是陈不二,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人了,当年,他觉得,活着,有饭吃,有书看就是最大的满足。他都不记得有多少人说他俗气了,但那有怎么样呢。俗人的活法,通俗易懂,就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