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之后,第二日一早便出又得烈日,燥热益盛。刘昱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起身时就已是遍身微汗,再加上前一夜因为阿宥又闹了一阵,觉得不爽利,心下烦躁,便叫宫人拿了羽扇来扇风。扇了半天,刘昱觉得风小,又一把夺过来自己扇。这不扇还好,一扇觉得费劲,风又不大,此前的汗没下去,反倒扇得累出汗来,气得把扇子丢了,又想想此扇乃太后所赠,心下大不高兴起来。
刘昱心里嘀咕道:“自打萧道成辅政以来,专门制造供给宫里的各种装饰、玩物都被减省了,虽说是其他一应服饰器用照旧例,实际上照以往还是打了折扣。如今过个端午,太后竟俭省到就给自己送把破毛扇,什么金银珠宝都没有,这个皇帝也当得好生没意思。”实际上太后所赠这把白羽扇乃是用白鹤翼羽制成,取自天然,却通体洁白,无一杂色,纤尘不染,实属难得,且端午赠扇用以消暑,自是最应时节。但在刘昱眼里此扇既无七宝镶饰,又无艳丽色泽,实在是无半分华贵之气,又想起太后日常对自己的种种管束,对自己常是说几句话便是训诫,没有几分好口气,越想越来气,又想若太后死了,那便可以动皇后,动了皇后要么不立新后,要么想立谁为皇后就立谁,岂不更好,心下邪念顿生,执了羽扇便跳起来,一迭声地要传太医令。
及至太医令到得刘昱寝殿,战战兢兢要给刘昱诊脉,但看刘昱面色红润,声如洪钟,活蹦乱跳,实在不似有病的样子,便疑惑地问道:“陛下,依臣所见陛下龙体康健,不知陛下召臣所为何事?”
杨玉夫一听太医令说刘昱身体健康,没啥毛病,顿时放下心来,那不管刘昱找太医令干啥,那至少不关羽仪禁卫的事了。
刘昱歪在胡床上,点头赞道:“太医令果然医术高明,我自然是没病。不过我既找你来还是有要事相商。”
太医令心下疑惑不已,主上找太医令除了寻医问药还能有何要事相商,便忙拱手躬身问道:“陛下直须吩咐臣等便是。”
刘昱便笑了笑,起身探头问道:“治病救人我现下是用不着,不过太医令医术这般高明,我倒是要请教一下,都有哪些毒药可以毒死人啊?”
太医令听了吓了一跳,心想主上今日莫名其妙召见莫不是要毒死自己,慌忙跪倒在地,叩首道:“陛下,臣无罪啊!”
刘昱见太医令这般胆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与你无干,你只需老老实实回答我便是。”
太医令听得与自己无干,才一五一十答道:“若问毒药,其实名目繁多,或有那自身有毒的,或有搭配有毒的,毒性也有大小之分,不知陛下要问哪一种?”
刘昱一听还这么麻烦,只好干脆地问道:“就问你那最厉害的。”
太医令沉吟一会儿道:“若说最厉害,莫若鸩羽、砒霜、断肠草三种。”
刘昱来了兴致,幽幽笑着又追问道:“那这三种里面,又以哪一种最为省事、毒性最烈、最杀人于无形,又立时毙命的?”
太医令心下其实已经不寒而栗,主上问这问题不知是要赐死谁,但这时候又不能不说,只好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回道:“那自然是以鸩羽制成的鸩酒,鸩羽无色无味,只需以其在酒中微微浸泡,取出后,酒不变色亦不变味,但喝下便当即毙命。”说完,又迟疑了一下,总觉得太医令当是医者仁心,以治病救人为要务,现下说起这等毒物来实是有损心性,只好补了一句道:“只是,陛下,此等毒物,未免太过,用之当慎……还望陛下三思!”
刘昱听这太医令说得啰嗦,自己又不爱听那些话,便赶紧止了太医令道:“少废话了!赶紧去给我准备一壶鸩酒来!立时送来,不然我先屠了你!”
太医令一听更是抖抖索索,颤声道:“陛下,臣遵……遵旨……不过,这一壶也……也未免太多,一杯……就……就足以……”
刘昱早就耐不得性子,站起身踢了太医令屁股一脚道:“一杯就一杯!还不赶紧快去!真是急惊风遇上慢郎中!”语闭,羽仪禁卫们在外头都忍不住苦笑,这刘昱要一杯毒酒说得真跟瞧急病似的。
太医令一听此话倒是如同大赦,慌不迭地爬起来一溜烟去了。刘昱便又笑嘻嘻地拿起扇子,歪躺在胡床上,面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杨玉夫在殿外心里打鼓,不知今天又要眼睁睁看着谁去了,这羽仪禁卫的活儿真是叫天天见鬼。这时杨万年也忍不住和杨玉夫交换个眼色,丧气地摇摇头。
少顷,太医令果然亲自送来了一杯鸩酒。刘昱忙令杨玉夫端了,自己上前看了看,又闻了闻,确是只有酒香,毫无异色,觉得非常满意。刘昱又拿眼看了看杨玉夫,杨玉夫慌忙低下眉眼,使劲把身子躬得很低,心下打鼓道:“这不是要赐给自己吧?”
刘昱看了杨玉夫之后,眼睛转了一转,让杨玉夫端了酒叫上羽仪禁卫都随自己走。杨玉夫出了一头冷汗,心下又暗自庆幸:“幸亏太医令就送了这一杯来,要不主上肯定叫自己先尝尝,试试效果了。只是不知这一行又是往哪里去,既是往后宫走,莫不是要赐给皇后?按说也不会啊,皇后平时也碍不着主上的事,要赐死了她,还得立新后,主上不是更不愿意嘛。”一头寻思,一头端了酒默默地跟着走。刘昱倒是在前面脚步轻快,这会儿竟不嫌日头毒了。
走着走着,杨玉夫突然觉得不对劲啊,这好像是往太后殿上去啊……这要是太后被刘昱毒死,刘昱估计倒是没事,这一群羽仪禁卫肯定又要被文武百官指责失职失德,回头全都得给太后陪葬。杨玉夫慌忙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杨万年,又使了使眼色。杨万年初时没反应过来,看杨玉夫又努努嘴指向前方,突然明白过来,也是吓得脸色一变。
杨玉夫又朝杨万年使使眼色,杨万年心下会意,轻声恭敬地问道:“陛下,咱这可是往太后殿上去?”
“嗯!”刘昱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
端了鸩酒往太后殿上去!那不是要毒死太后?!羽仪禁卫们登时纷纷反应过来。张五儿最是心急压不住性子,一听便“哎呦”一声,冲上去跪下抱住了刘昱的大腿,说道:“陛下使不得啊!”
刘昱一下子冷不防被抱住了走不了,心下恼怒,被抱住的大腿挣扎就要踢张五儿,嘴里嚷着:“什么使不得?什么使不得!”
陈奉伯赶紧上前委婉地问道:“陛下可是要将酒赠予太后?”
刘昱不屑地说道:“那又怎样?!”
杨玉夫一听,佯装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赶紧端着酒转到刘昱面前道:“哎呀,陛下,张五儿说的对,说的对,那的确是使不得的!”
刘昱愤愤地道:“怎么就使不得了?一群猴崽子!你们又知道了!”
杨玉夫慌忙陪笑说道:“不不不,陛下,臣等所言皆是为陛下考虑。陛下,您想啊,太医令既说这酒最毒,那太后饮之必立即……毙命……”杨玉夫遂觉这么说也确实大不恭,不过当下也顾忌不了了,又继续说道:“那陛下就得作孝子给太后守孝三年,这三年陛下天天都得呆在宫里,哪儿也去不了啊……”
“对对对,太后如果薨逝,这事必定告天下皆知,”杨万年赶紧上来补道:“那会儿宫里宫外,满朝文武,甚至街头巷尾,妇孺老幼,无人不知陛下守孝一事,那谁都盯着陛下,彼时陛下自然是哪儿也去不得了!”
“陛下,您看啊……”还未等刘昱说话,陈奉伯又忙上来半弓着身子对刘昱说道:“现下您在宫里也不过就太后说几句,又不能天天管着陛下,陛下还是想出去就出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太后的话又何需太过挂怀,总比给太后守孝,三年不能出去强啊……”
刘昱听了觉得似乎有道理,但心下不免烦躁,待要走大腿还被张五儿抱着走不了。张五儿怕刘昱还未转变心意,抱着刘昱大腿,抬头接着道:“陛下,您看,这文武百官谁家父母仙去不都得跟您辞官三年啊,就是这个道理……”
这倒一下提醒了刘昱,嘴上喃喃道:“对啊,前段时间被自己手刃的沈勃不就是在母亲孝中,辞官三年嘛,要不以沈勃这等贪性,哪里舍得三年不在任上。啊呀,看来确实有道理啊,连沈勃这样的都不得不三年辞官在家,看来要是太后死了,自己这三年想要出宫确实是难了啊!幸得这般猴崽子提醒,这确实是使不得!”当下,便一脚踢开张五儿,大声说道:“罢了罢了,不去便是了!”张五儿一下不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又是“哎呦”一声,刘昱哈哈大笑起来。
听刘昱确确实实地说不去了,羽仪禁卫这才松一口气,大热天的,这么一番折腾,个个衣衫尽湿。
但是这鸩酒既然制好了,这般难得,总不能浪费吧,刘昱又看了看这群禁卫,当下计上心来,便挥挥手道:“那就都回去吧!把这酒给我端好了,我可得给它找个好主人送出去。走!”说着抬脚就往自己寝殿走回去。到得殿上便一径嚷着叫备马,又唤杨玉夫把阿宥等人都叫上,都随着出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