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机械厂一车间主任安敏开过欢迎会之后,在易班长和姜汤的陪同下,带着傅友根在全车间熟悉情况。
“我们左边这座山,过去是无名山,自从村民们在山上种满桃树以后,这里的春天就特别好看,大家也把这座山称为桃花山了!”安敏主任一边走路,一边向傅友根介绍情况,“右边那座山,我们搬迁到这里的时候就是满山油茶树,我们称它为油茶山。”
“这两座山是农民的,当年政府划地的时候,只把这两座山之间的地带给了我们。”安敏主任继续介绍,“只有沟是我们工厂的,我们一车间完全布置在这条沟里。”
“这条沟也不小啊!”傅友根看到这里建了很多工房,修了两条大马路,中间还有大片郁郁青青的桔园,便好奇地问,“这个纵深有多远?”
“这条沟,纵向两千米左右,横向五百米左右。”负责统计工作的姜汤回答道。
“这里还建了这么长的围墙啊!是防止农民进来吗?”傅友根问。
“是的。因为我们是易燃易爆品生产企业,不能带进来火种。”安敏主任说,“农民进山摘桃子也好,捡油茶也好,都可能把火种带进来。所以我们在靠近两座山的地方都建起了红砖砌的围墙,延绵数公里,看起来如长城般巍峨。”
傅友根数了数,一车间有十一栋工房,都是平房,全部依山而建。
“这些房子全部都是雷管生产工房吗?主任!”傅友根问。
“是的,但工房与工房之间都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万一发生爆炸,冲击波不会损害到相邻的工房。”安敏主任说着,把傅友根带进了一零一工房。他对傅友根说,“这就是我们安排你见习的地方!这里条件还不错。”
傅友根看到,房间里装着巨型风管和蒸汽管道。虽然屋外面很炎热,但这里不冷不热。
“看到了吧,这里有空调设施,一般的工厂没有我们这个条件!”安敏主任指着墙上挂着的温度计、湿度计,“雷管生产对温湿度要求很高,我们的班组长每天要定时去记录温湿度情况,达不到温湿度要求是不允许开工生产的”。
傅友根很好奇工房的地面为什么要铺那么厚的黑色胶皮,使劲踩了踩,又翻开胶皮看看真实的地面,发现胶皮底下是水泥地。
“这个胶皮的主要作用是防滑和减轻撞击力,即使有人拿着雷管在工房里传送而不慎掉到地上,也不会引起爆炸。”安敏主任告诉傅友根,“我们的危险作业点全部实施了隔离操作,只要不违章,即使发生爆炸,也无生命危险。你不用害怕!”
“这个工房是生产什么雷管的?”傅友根问。
“这里是生产煤矿许用雷管的,有十四个工人。你来了以后就是十五个。”安敏主任说,“易班长是管全盘的。平常看见偷赖耍滑的就大呼小叫两声。掐口工序少了人的时候就是他顶上去。你别看他年龄最大,干起活来一点不比年轻人差。”
“安主任好!”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拿着个本子,远远的就对着安敏主任和随行人员点头,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小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们班的副班长聂小倩!”安敏主任对傅友根说。
“聂班长好!”傅友根笑着与聂小倩打招呼。
“小傅好!你的岗位安排好了,你负责扎把吧!”聂小倩和易生耳语了几句之后,马上对傅友根宣布。
“这个岗位不错!”安敏主任说,“工作强度适中,安全系数高,你就安心工作吧,有什么困难及时向我汇报!”
安敏主任说完就离开了工房,姜汤也跟着走了。
“你今天就先休息吧,明天再来!”聂副班长对留下来的傅友根说。
“我反正也没事,您再带着我熟悉熟悉工艺吧!”傅友根对聂小倩说。
“那好,你随我来!”聂小倩指着一个女工说,“她叫陈萍,她正在检的黑色金属箍是套在雷管管壳上端的。”陈萍抬起头看了一眼傅友根,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的工作就是一个一个的检验这些金属箍。你别以为她的工作轻松呢。一天到晚,她就是这样弯着腰,低着头,要从一筐一筐的金属箍中把带毛刺的挑选出来,把好的金属箍交给掐口工序的工人们。”
“易班长,放哪里?”一个运送了一手推车雷管半成品的工人,对着易班长喊道。
傅友根一看,那些半成品装在一个竹子做成的箩筐里,箩筐上面画有易燃易爆品标志,还写着“轻拿轻放”的提示语。
“王秋,辛旭,姚豪,你们过来,帮忙抬一下!”易班长大声喊。
王秋、姚豪和辛旭赶快从工位上走了出来。傅友根也赶快跑过去帮忙,被他们阻止了。“我们来,你抬不动!大学生!”
原来这些半成品就是给掐口工人用的。
傅友根又回到聂小倩的身边。
“我们的掐口工序有四个人:王秋、辛旭、姚豪、邹黄。今天邹黄生病请假了,易班长在顶替他掐口。”聂小倩说,“这是我们这里最危险的工序,曾经有人在这里把雷管掐爆炸了,断了一个手掌。所以大家都特别小心!”
傅友根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走到他们的工位,看他们是怎么工作的。
他们把雷管半成品放进模具内,将带着塑料头的红黄蓝三种颜色的引线插进管壳,然后用一个掐口模具在管壳上端使劲掐一下,就把导火索和雷管半成品掐在一起了。
“这个工作要费很大的力气。易班长安排他们的任务是,每天掐口一万。他们左手握着雷管导火索,右手握着沉重的铁手柄,每天来来回回要一万下。”
看到傅友根在聂小倩的带领下在工房里走来走去,负责传送的两个女工有些不满情绪,她们认为工房狭小,走来走去影响安全。
“聂班长,让他回去休息吧,了解生产有的是时间!”那个叫文玲的传送工人忍不住说道。她是机关干部的太太,三十出头。
“是的,没完没了!”另一个叫华红的传送工人也补充了一句。这个女孩是技校毕业分配进来的,未婚,长得不高,完全没有笑脸,说起话来像谁欠了她的账似的。
“她们搞传送的有意见了!她们两个人要把掐好了的雷管成品从掐口的房间传送到量电阻的房间,平均每人每天有两万的量。如果掐口工序的动作慢,量电阻工序的女工就会催,这两个传送工人就得出来一点送一点,在工房里忙个不停。”聂小倩说,”她们的安全意识特别强,注意力必须特别集中。”
“那好吧,您去忙,不好意思!”傅友根对聂小倩说。
傅友根看了看里面,还有一个房,里面有两个女工,她们把传送过来的装好了导火索的雷管挂在一个木架上,然后一把把拿下来,一发一发的量,量电阻的仪器不停的发出都都的声音,让人联想到《永不消逝的电波》。
傅友根被安排在扎把工序,他看到了那个工序的两个中年女工。
一个叫蓝天云的女工看见傅友根走过来,马上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并标出一句水仙县的方言:“你好!”
傅友根一看是老乡,特别高兴。他看这位老乡,身材出奇的好,脸蛋也特别漂亮,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便回了一句,“老乡好!”
“你是水仙县的?”蓝天云诧异地问道。
“是的,三尖乡的!”傅友根答道。
“我也是三尖乡的。”蓝天云说。
和蓝天云在一起扎把的还有一个女工,长得不高,脸上有一颗美人痣。她看见傅友根开始认老乡了,便开口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陶桃,他是我们水仙县的人才呢,好久没有水仙县的人分配过来了!”
“云姐,我看这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的,你们又是老乡,你可以选他做女婿了。”
“他哪里看得上我家妹子咯,她又没文化。”蓝天云说。
傅友根看见这两个女工一来一往说个不停,也不好插话。便转移她们的话题,“这个扎把的活好不好干?”
“不轻松呢!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到电阻房把量过电阻的雷管拿到这张大木桌上来,然后抓住十发雷管的导火索把他们拧成一把。拧导火索的时候,手心要用很大的力,一天下来,你的手会疼的。”蓝天云说罢,便叫傅友根扎把试试。
傅友根于是拿起十发雷管,模仿她们的手法拧了一下。难度不大,但手掌用力很大,有点胀。他继续扎把,一直到下班和工友们一起回去。
第二天,傅友根大早就进了工房,他完成了易班长给他定的任务。他扎把的速度随着熟练度提高,他不仅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还帮蓝天云和陶桃完成任务。
傅友根很快与工友们成为了朋友。传送工忙不过来的时候,他去帮传送工传送雷管。量电阻的女工忙不过来,他主动过去帮她们把纠缠不清的线分离出来。除了掐口工序因为安敏主任强调不让他插手,其他的活他能干就干,一个月见习下来,工友们觉得这个大学生勤快且没有架子。
傅友根收工以后,就把每天工房里发生的重视安全、关心质量、讲究节约、重视学习的好人好事写成广播稿,让一零一班每天在广播里扬名。于是第二天一上班,就有工友议论他写的广播稿,称他为秀才。慢慢地,傅友根不满足于写自己班组的,他还到其他班组与职工谈心,了解其他班组发生的新鲜事,写广播稿以后交给党支部书记审查,让一车间的事迹也在厂广播站播出。傅友根用这种方式,不但赢得了基层群众的好感,而且扩大了接触面,了解了工厂更多的情况。
傅友根一有时间就到工具车间、机修车间、动力车间了解后方保障情况。他与分配来的大学生每天在饭后散步聊天,了解整个雷管生产的工艺流程。
随着了解的深入,傅友根觉得,雷管生产虽然危险,但工艺并不复杂,真正有技术含量的只是药剂和雷管的构造设计。
傅友根与工厂的中层干部交谈,他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和安敏主任一个认识。他们觉得技术很重要,不把管理干部放在眼里,更不把宣传干部放在眼里。
傅友根在他的日记里写道:”物华机械厂严重缺乏战略人才,看不到企业的危机所在。”
他记下了他和物华机械厂销售处长冯提莫的谈话:“当前雷管市场竞争激烈,但出于行业保护和地方保护,我们利用河西省的政策,用行,:手段不让雷管进入我们河西省,取得了巨大成功。与此同时,我们又利用部分省份对外开放市场的机遇千方百计打入省外市场,也取得巨大突破。”
傅友根由这种开放看到了未来雷管市场必然允许全国大流通的趋势,但这个冯处长不同意他的观点,冯处长说他杞人忧天,说他是书呆子气,他认为雷管是受到严格限制的特殊商品,河西省控制外省雷管进入的政策是可以长久下去的,不需要无病呻吟。
傅友根觉得,如果自己做了厂长秘书的时候,一定要用新的理念去影响厂长的决策。在没有成为厂长秘书之前,他不要因为这些新的想法与眼前这位冯处长发生争执。
工余时间,傅友根和车间里的年轻人谈到自己的想法,大部分工友觉得他很有见地,分析问题很有逻辑性。但也有人提醒他,那个没有做成厂长秘书的女孩子,就是被机关那些保守派冠上“思想激进”的帽子而不得重用,劝他少发议论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