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友根强忍着疼痛来到了水仙县第三中学的大门口。他没有直接去找这里的校长,而是向门卫打听到了傅练文老师的办公室。
傅友根按照门卫的指点,到办公大楼三楼的中间位置,他找到了高三语文教研室。
这是一间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里面坐着两个人,傅练文老师坐在里面。
傅友根突然间看到了他的高中同学龚欣。她穿着红色的衣服,戴着金边眼镜,读书的时候大家都喊她小名叫“金丝眼镜”。她长得挺漂亮,前凸后翘的好身材,眉清目秀的好脸蛋,似水如歌的好声音,是典型的三好女生。
读高中的时候,傅友根是应届生。龚欣是往届生,她复读了三次才考上金德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科,去年毕业分配到这里。因此,这个女同学比傅友根大了三岁。
龚欣正在备课,猛然一抬头,眼前一亮,立马认出了傅友根。
自从高中毕业以后,龚欣和傅友根就没联系过。如今两人一见面,那个激动的心都蹦蹦直跳。如果他们不是异性同学,我猜他们早就冲过去抱到一块了。
“友根,你毕业了?”龚欣一双大眼睛扑闪着,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随着涂了点淡口红的嘴角展开,惊讶地盯着傅友根有好几秒钟,才习惯性地转过背去泡茶招待老同学。
傅练文老师看见他们两个异性同学见了面那么亲密,就坐在办公桌前笑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缝。等龚欣老师转身泡茶去了,他才招呼傅友根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傅友根刚才从车上摔的那一跤还在隐隐作痛。他用长袖盖住了手背上的伤,他擦干净了流血的鼻子,尽量展示出一幅轻松自在的表情。他觉得从车上摔下来这件事绝对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往小里说是不小心,往大里说是不稳重。他不想破坏自己在傅练文伯伯心中那个稳重、懂事的形象。
傅友根看到傅练文老师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大堆学生的作文本。傅练文老师便提醒他说,“以后你就知道,批改作文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我经常批改到深夜”。
傅练文老师说到批改作文有苦也有乐的时候,傅友根忽然想起了教他高中语文的方虎老师。傅友根在高二那年写过一篇文章叫《六国新论》,他在文章中批判了《六国论》作者的观点,反过来赞成秦国统一六国之举。他联想到台湾还没有实现和平统一,他提出了争取民心才能实现和平统一的方案,被方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
当时傅友根的成绩很差,当同学们知道这么好的文章出自他傅友根之手的时候,几十道钦佩他傅友根的眼睛齐刷刷的向着他,其中还有他暗恋的女同学的目光,这让他已经死过去的自尊心又还了魂。
令傅友根特别感动的是,他昨天还收到了方虎老师给他寄来的作文本,上面不但有方虎老师的批语,还有水仙县教育局副局长何花池的批语。他觉得一个老师能做到这个份上,不让学生感动都难。
“请喝茶!”龚欣袅袅婷婷的走过来,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送到傅友根的手上。客气地问了傅练文老师一句“要不要来一杯?”傅练文老师示意不要,龚欣就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傅友根真的有些渴了。早上到现在他都没有喝水。他将浮在水面的茶叶吹了吹,让热气散了些,就咕咕咕连喝了几口。
“慢点喝,别烫着”傅练文老师看见傅友根那个喝茶的熊样,又忍不住调侃他一句“是不是女同学泡的茶格外好喝些咯”
傅友根羞红了脸,赶快放慢了喝茶的速度。
傅练文老师收起桌上的那些作文本放进了抽屉。傅友根看到这个动作就知道傅练文老师是准备带着他去见校长了。于是,马上再喝了一口茶,对龚欣礼节性的告了一下别,就跟着傅练文老师走了。
校长办公室在二楼。傅练文老师今天一上班就和校长打过招呼了,傅友根相信这个刘德铸校长一定在办公室等他。
傅练文领着傅友根来到了刘德铸校长的跟前。这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面目慈善的老师,但他见到傅友根以后并没有傅友根昨晚想像的那么神采奕奕。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想要分配到他们学校的年轻人,不紧不慢的说了句“有个人资料吗?有的话,留一份”
傅友根连忙将自己的资料递了过去,刘德铸校长看都没看一眼就塞进了抽屉。
“我要开会去了,不好意思”刘德铸校长显然没有太多的时间接待傅友根,临走还补了一句:“今年中文毕业的人很多,二十多个人在我这里排着队呢,你等通知吧,我们要开会研究。”
傅练文老师朝着傅友根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刘德铸校长话中有话。
他们伯侄俩离开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傅练文悄悄地对傅友根说“你们家还有茶油吗?”
“要茶油干什么?”傅友根差点把这句话飙了出来,但他马上就想起了姑姑要他拿茶油送给张太田局长的事,他知道伯父说这个话的意思翻译出来就是“刘德铸校长要茶油才会收了他”,于是他又把那句话咽了回去,傻傻地看着伯父。
“今年的毕业生比较多。尤其是学中文的。”傅练文老师对傅友根说,“虽然他们都是些师专毕业的,但同样可以进高中来当老师。刘校长这个人也不贪,只是爱占点小便宜。现在是这个风气,如果你什么都不送,这个名额会不会给你还很难说。”傅练文老师进一步补充说,他今天和刘德铸校长推荐傅友根的时候,刘德铸校长马上给他来了一句,“听说头尖村今年茶油丰收了,到时候我要到你侄子那里买点茶油哦”。
傅友根从来不知道送礼,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大学本科生到水仙县第三中学这样偏僻的中学教书还要送礼,他觉得这个校长很可耻,让他联想起张太田局长,他觉得张太田局长也很可耻,他开始变得怒不可遏。
傅友根恨恨地想:不错,我们家茶油是丰收了,可那是我父母辛辛苦苦与秋风秋雨作斗争从山里采摘回来的,经过摘、选、晒、榨、挑等很多工序才能把它变成茶油。这个校长做了什么,那个局长又做了什么,我凭什么要给这些人白吃我家的茶油。
“我不能这样做!我绝对不能这样做!”傅友根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
“我们是包分配的,我会有铁饭碗的,我听天由命吧”傅友根终于认清了现实,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美好。
但是对于一直从内心关心他的傅练文老师,他还是不反感,他觉得他可以送几斤茶油给傅练文老师。他觉得傅练文老师这样提醒他也没有什么不对,这至少没有把他当外人。但其他人想要他们家的茶油,那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