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傅有根的爸爸就忙着杀一只六斤半的旱鸭子。傅有根配合爸爸的工作,在灶里添柴烧开水。一会儿功夫,一只被拔光了黑色羽毛的鸭子就放到了灶台上。
灶台上有一个搪瓷钵子,里面装着魔芋豆腐,那是昨晚就加工好了,傅有根的爸爸妈妈工作到深夜才完成。
初一,傅有根的姑姑姑父一家按惯例要回来拜年。傅有根的爷爷奶奶年龄大了,招待一大桌客人已经力不从心了。傅有根的爸爸妈妈要去傅有根的外公外婆家拜年,走之前要提前把招待客人的食物准备好。
傅有根与弟弟妹妹们一大早起来就换上了新衣服,等待与爸爸妈妈一道去外公外婆家拜年。
家里面安排妥当之后,傅有根他们开始出发了。这一路要爬上六个小山坡,下到第七个坡的时候就到外公外婆家了。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绵延了五华里,他们走过了六户人家,第七户人家便是傅有根的外公外婆家。
这一路上,傅有根偶尔看见拜年的乡亲在路上走着,大家见到以后便开始打招呼,互致新年的祝福。年纪长一些的,他们见面之后还时不时互相拜年作揖。
傅有根的外公外婆住着一栋泥巴墙黑色瓦的房屋。屋前摘了五株玉兰树,冬天,玉兰树落得没有一片树叶,光秃秃的在寒风中伸展枝条。春天一到,它一夜之间就开满了鲜花。
傅有根的外婆头发花白,正在地坪里打扫着门前的落叶。她双腿修长,不胖不瘦,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衣裳,显得格外精神。
傅有根连忙走过去,对着外婆拱手作揖道:“外婆,给您拜年啦!”于是,傅有根的弟弟妹妹也跟着一齐向外婆拜年作揖。傅有根的爸爸妈妈则微笑着走进了堂屋。
“不要拜年,快进去坐!”外婆放下扫把,摆着手,跟着傅有根的爸爸的后面走进了堂屋。
与平日不一样的是,堂屋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吃饭屋的那张方桌被抬进了堂屋以后盖上了一块圆桌板,堂屋外面还贴上了一对春联。
傅有根的外公有点肥胖,背部有点驼。只见他勾着腰,正在从屋子里背木凳出来,围着圆桌整整齐齐摆放着木凳。看见傅有根一家进来,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微笑着招呼大家坐下。
傅有根的舅舅手里拿着早已注备好的一串两米多长的鞭炮。看见傅有根一家人进了门,他便冲出门去,把那串鞭炮挂在一根竹竿上,用打火机点燃,把竹竿高高举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马上让人震耳欲聋,谁家都知道他们家来了重要的客人了。
空气中弥漫着白色的烟雾,一会儿满地便是红色纸屑。鞭炮硝烟的味道便是过年的味道。
傅有根的两个妹妹跑出去,满地寻找没有炸响的鞭炮,然后蹲在地上玩耍。她们把有引信的鞭炮点燃,听到啪的一声之前,她们早就捂住了耳朵。她们把没有打响的鞭炮拦腰折断,三五个摆一个圈,从中间点火,只见一片火光,一股硝烟。
傅有根的舅妈在厨房里做着饭菜。
外公外婆家的厨房好大。齐腰高的水泥做的柴火灶里装着一口巨大的铁锅,巨大的铁锅上架着一个傅有根的舅舅亲自打造的大木甑。木甑在此时正嗤嗤的冒着热气。经过改造的柴火灶上的烟囱直通屋顶,无论烧的是干柴还是湿柴,屋里一点烟雾也没有。
傅有根的表弟十岁了,三年级学生,学习成绩优异。他放学就帮助父母干农活。此刻,他正在往灶堂里添柴。厨房里堆满了干柴,他只要用火钳把干柴往灶堂里塞就可以了。
妹妹们在屋外玩够了以后,傅有根带着弟弟妹妹们走进了厨房。
“舅妈,给您拜年来了”。五姊妹一齐对着舅妈作揖。
舅妈摆摆手,笑容从酒窝里溢出来:“不要拜年啦,快去堂屋里坐!”
傅有根带着弟弟妹妹们回到堂屋,安静地坐在圆桌旁。
舅妈马上就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茶水出来了。
一会儿,外婆又拿出一个塑料果盘。果盘里,装满了玉兰片、红薯片、花生、小花片、炒黄豆、山楂糕等零食。
在水仙县,来了客人,两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叫法也特别有意思。一样东西叫水茶,是用当地产的云雾茶叶泡出来的。主人和客人一边品着水茶一边聊天。茶叶越好,说明招待的客人越高级。另一样东西叫旱茶,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零食。这种东西一般是油炸的,吃起来清脆可口,也是主人和客人一边聊天一边品尝的食物。
水仙县的女人会把各种各样的蔬菜、野菜都晒成旱茶。哪家的旱茶越多,说明哪家的媳妇越贤惠。
“这个玉兰片真的好吃!”傅有根的妈妈忍不住赞叹。她从果盘中拿起一块看起来白里透红的玉兰片放进嘴里嚼了嚼,玉兰片立即发出清脆的声响和扑鼻的香味,“好久没有吃过这么脆的玉兰片了!”
“茶油炸的”,外公听到夸赞,马上接过话来,“好吃是好吃,好费油啊!”
“妈,确实是好吃,为什么叫它玉兰片呢?”傅有根吃了多年的玉兰片,一直不明白玉兰片的来历。
“长得像玉兰花啊!”傅有根的爸爸解释道,“你没看见我们这山上有很多野生的玉兰树吗?就是在这寒冬腊月开花。冬天的玉兰树上,你看不到一片树叶,但你却可以看见满树美得让人心醉的鲜花。玉兰花的花瓣三分之二是白色的,花瓣底端还有三分之一是红色的。白色与红色搭配起来,让玉兰花看起来比牡丹花还要富贵。”
傅有根的爸爸指着果盘里的玉兰片说,“这些用红薯淀粉做出来的玉兰片,先要将淀粉揉成团,染上一层红色,再切成薄薄的小片,这样油炸出来的红薯淀粉就像那红白相间的玉兰花瓣,看起来和玉兰花一样漂亮。玉兰片再拌一些白砂糖,吃起来又香又脆又甜。”
傅有根听他爸爸这么一解说,嘴巴更馋了,抓起一把玉兰片,津津有味的啃起来。
“那么好吃么,有根。”外婆笑着问道。
“真的好好吃,外婆!”傅有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回答外婆。
“好吃就带点回去吧,给你女朋友和她家里人尝尝我们水仙县的特产。”外婆笑着说,“听你妈说你女朋友长得很漂亮,这次过年怎么没有带回来呢?”
“外婆,我是想带回来哦,她妈妈不同意呢,说没有登记结婚,带回来怕别人说闲话!”傅有根红着脸说。
“今年应该会结婚吧?我还等着抱曾外孙呢!”外婆关切道。
“今年恐怕不行了,现在还没钱结婚呢!”傅有根的妈妈抢着说道。
“你现在多少钱一个月啊?有根!”外婆又问。
“外婆,说不出口啊,一个月才八十四块钱呢,什么津贴全部加进去,才一百零八元。”傅有根羞涩的回答。
“单位离家里太远了,跑回来一趟,交通费就花完了。”傅有根的妈妈插言道。
的确,此时的傅有根已身无分文。山上的人都以为读了大学的人就变成有钱人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傅有根还这么穷。
本来工资是一个人的隐私,一般人都会忌讳问,但外婆这一问,傅有根反而如释重负,把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
“哎,跑那么远做什么啰。我以为你跑那么远去上班,图的是那里的钱呢。既然收入那么低,你为什么不回来教书呢?”外婆嘟哝着。
“就是啊,你外婆说得对!你就当初要是听我的话,回来当个高中语文老师,收入比现在高得多。”傅有根的妈妈这些天来一直控制住情绪,听到外婆这样一说,脾气就上来了,“看看你同学陆吉把吧,他还是个师专毕业的,分配在水仙县第二中学教书,油啊米啊,过年发了好多,她妈妈都说吃不完!再看看你们厂里,多寒酸,过年就发了几斤苹果!几包墨鱼!”傅有根的妈妈停了停,又继续对着傅有根表达自己的不满,“如果回我们水仙县当个老师,学校里女老师多的是,你找对象又何至于要找个没有文化的工人,起码要找个师专生吧!”
“哎呀,大过年的,说这些没用的干嘛!”傅有根的爸爸跑出来救场,“有根都这么大了,有文化,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艰难的路,就尊重他吧。”
“有根,我们不求你大富大贵,但求你平平安安。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你好好在单位上表现吧,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
傅有根其实心里也后悔,但他知道,人生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的,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说到找女朋友这件事,傅有根不知道母亲内心有如此想法,但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能认同母亲的看法。他认为文凭不能代表一切,女人最重要的是要有女人味,要温柔体贴,又美丽善良。就像这个玉兰树一样,她不需要人们通常想象的绿叶,她开出那满树红白相间的花朵照样美得让你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