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通往省城黄龙的班车一天只有两班,上午7:30一班、下午1:30一班。傅友根看了看手表,离下午的班车还差十分钟。
傅友根赶快从水仙县第三中学的食堂里走出来,他从食堂到校门走了七分钟。傅练文老师告诉他,只要横过一条马路站在公路边上等过往的班车就行了,不必跑到镇里的车站去等候了。
傅友根刚刚横过马路不久,去省城的班车就来了。他向班车司机招手,班车马上就停下来了。车门打开以后,傅友根挤了上去。
车上坐满了人,还有五个人站在车厢里。售票员过来问他去哪里,他说去黄龙。然后他递过去七块钱,售票员给他撕了一张票,还动员一个只坐一站路的妇女给他让个座位。傅友根叫那位妇女坐着,等到了站再说。
这个时候,傅友根突然听到车厢里有个人喊他的名字。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喊他的同学是王一宝。他也喊了王一宝一句。
王一宝就住在这个镇上,他与傅友根是同一年考上省城的大学的。那年高考,王一宝的分数比傅友根低三十分,他进的是河西省商业专科学校。
那年高考考完之后,他们回到水仙县第二中学,学校将高考试题的答案发下来要他们自己估分,然后根据估分的情况,学校提供全国各个大专院校上一年度招生的分数线供他们参考,然后由他们自己填报志愿。王一宝和傅友根坐在一起,傅友根填写什么志愿,王一宝就跟着填什么志愿,反正从重点大学到普通中等专科学校,只有有空格的地方,他们全部填上了,连“服从分配”那一栏也填上了。傅练文老师提醒傅友根填写重点本科一定要填写西南政法大学法律系,傅友根也照办了。填完了以后,罗清泉校长跑进来说,考师范类院校是优先录取的,如果怕自己考了好分数录不上,最好再领一张师范类院校的表填上。于是傅友根和王一宝两人又同时领了表过来填,从北京师范大学到河西省的师范专科学校都填上。
后来傅友根就纳闷了,为什么王一宝就没有读师范专科学校呢?王一宝告诉他,这完全是运气。那一年,河西省教委要在商业专科学校里开办河西省第一个审计专业班,他们商业专科学校被允许从上大专分数线的人里面挑选离本科分数线差一至五分的人进这个审计一班,王一宝正好相差的分数在这个范围之内,他就没有被师范专科学校录取。
王一宝比傅友根少读一年大学就分配了,至于分配到哪里,傅友根一直没有去打听过。
那个只坐一站路的妇女下车以后,傅友根便坐到了座位。王一宝随即与傅友根旁边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个人就把座位让给了王一宝。
“友根,到三中找工作来了?”王一宝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看见傅友根了,有点兴奋。
“没有啊,我过来看看我的伯父”傅友根故意将此行说得与找工作无关。
“见到了我们班那个大美女没有?”王一宝嬉皮笑脸的说,他问的显然是龚欣。
“见到了呀,你想她呀?”傅友根打趣道。
“我已经没有资格了,我老婆都要生孩子了。”王一宝满脸幸福的说。直到这个时候,傅友根才问起王一宝的工作单位。
“我毕业以后就分到了离我们学校不远的阿波罗商业广场”,王一宝说,“我们班的学生都没有为分配的事情操一点心,全部被省城的大单位抢走了。”
“我们也快要分配了,听天由命吧,反正得给我们安排个铁饭碗,总不至于再要我回家种地吧”傅友根一边自嘲,一边对这个老同学的分配羡慕不已,“我看这高分真的很坑人啊,早知道我就少做两道数学题,不就跟你一起读商业专科学校了吗?哈哈”
“你去找找关系嘛,我听说黄龙也需要不少老师,我们俩在一个城市多好。”王一宝在高中就是傅友根最好的朋友,大学的时候也是轮流到对方那里去过周末的。他是真心希望傅友根留在省城黄龙的。
王一宝这一提醒,让傅友根想了很久,他只想到了他有一个老姑妈在城里,但他想他的老姑妈一定不会有什么关系。
傅友根的老姑妈是傅友根爷爷的堂妹,她离过好几次婚才从他们家那个山沟里嫁进了省城黄龙,嫁给了一个人力车夫做老婆以后,在黄龙市牛角区马安街道一个小工厂做事。老姑爷出车祸死了,老姑妈在街道企业退休拿到了一点退休金过晚年生活。她老姑妈人很刚强,有主见,骂起人来不留情面。傅友根这几年上大学,没少上她家蹭饭吃。傅家几代人,就出了傅友根这么一个真正的大学生,她老姑妈一直以他为荣。
傅友根觉得,无论怎样,他也得和他这个老姑妈说说自己现在的情况。
于是和王一宝在省城的汽车站下了车以后,傅友根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径直上了他老姑妈家。
傅友根的老姑妈住在城市里的一个小山包上,只有三间又小又陈旧的泥巴墙的房子,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吃饭屋,还有一间是睡房。屋后面有一片小树林,屋前面有一条石板路。
傅友根沿着石板路走上去,走了三十九级台阶才到了老姑妈的家。
老姑妈正在厨房里做着饭菜,厨房里飘出久违的腊肉香味,把傅友根馋死了。
傅友根跑到厨房里叫了一声老姑妈之后,老姑妈就立马安排他坐下来吃晚饭,还泡过来一杯茶。
“不吃晚饭了,我要回学校上课”傅友根推辞了一下,他知道老姑妈的脾气,每次一定是要挽留他吃饭的,最后才来了个盛情难却。
那天,老姑妈做了四个菜,一个萝卜干炒腊肉,一个蒸火焙鱼,一个洋葱,一碗小白菜。看见傅友根喜欢吃豆腐乳,她又从一个玻璃瓶里夹出三块豆腐乳。“这个好吃,不过这种东西,不要多吃,对身体没什么好处”老姑妈嘟哝着。
老姑妈的儿子和女儿说要回来看她,所以她多做了几个菜。等了一会儿以后没看见他们回来,她知道傅友根急着要去学校,就吩咐他先吃。
傅友根确实有点饿了,再加上腊肉和豆腐乳的诱惑,他也就毫不客气的动筷子了。
老姑妈没有吃饭,只是坐在旁边不停地往他的碗里夹腊肉。“这个香,是你爸爸过年的时候给我拿来的,我一直留着,今天正好做了一点,你来得正是时候,多吃点”她是个十分节俭的人,一直舍不得吃。傅友根只好也讲客气,把腊肉又夹回去,他不能把腊肉一个人给吃光了。
傅友根感觉好久没有吃过那么香的饭菜了。吃饱了饭以后,老姑妈的儿女们还没有回来,于是她开始关心起他的分配的事情来了。
“学校开始分配了吗?”老姑妈问他。
“快了吧,应该就是这个月。”傅友根回答道。
“不会分回去吧?”老姑妈又问。
“可能要回乡下。”傅友根悲观的说。
“那不行,好不容易考上个大学,又回那个乡下去。一定要留在省城。”老姑妈口气坚定的说。
“师范院校本来就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傅友根争辩说。
“我有个亲戚在省教育厅,我明天去找他。”老姑妈告诉傅友根说,这个亲戚是他老公的亲侄子,是个处长,在省教育厅说话管用。
傅友根没有说话,他心里当然希望能够留在省城,但他觉得不能表露出那种渴望的心情,他觉得那样一种姿态会让人觉得低人一等。反正会有工作,他又何必低三下四去求人呢。
“等我联系好了,我就带你去找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帮忙的”老姑妈语气坚定。
傅友根则突然鼻子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觉得,这件事情成功与否都不重要了,这份真情,这份亲情,才是弥足珍贵的。
吃过晚饭以后,他突然舍不得走,他慢慢的喝着杯中的茶,他想陪着这位慈祥可敬的老人多说一会儿话,直到老姑妈催促他回学校,他才回过神来,恋恋不舍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