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当我回到尕庄村里,村委会办公室里早已经热气腾腾。炉子里的火生得旺旺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是这些活以前都是我干的,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很好奇,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时,王书记刚好进来了。看着他精神抖擞的样子,我亲切地问候:“书记,这么早?你好勤快,几点从省上出发的?”
“我没回家!”他的语气平平淡淡,脸上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
我心想,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肯定在这个新官手下有罪受了。于是口是心非说道:“书记刚上班,就以单位为家,真让我敬佩。我定会在你手下肝脑涂地好好工作,学习书记兢兢业业的工作作风!”
我刚说完,王正鹏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说:“你是油嘴滑舌耍嘴皮子呢?还是溜须拍马奉承人?”
我一听实在气恼,原先和老书记两个人都是在这种轻松幽默的玩笑中展开工作的,到这个自以为是的新书记面前,我的幽默风情竟然变成了油嘴滑舌和溜须拍马!这也太假正经了,这种开不起玩笑的人,真的是浪费了我的表情。
“我是溜须拍马,想让书记有机会了把我调离这个村子,万一跟着你学得太好,变成一个太正经的人,那你就亏大了!”我冰冷冷地说。
王正鹏看我有点生气,稍稍温和了一下脸色,拿过一沓纸稿说:“昨晚我写了一个关于尕庄村创建度假村的方案,你看看,不合适的地方你再改一下。”
我漫不经心地翻着那一页页方案。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瞬间对他刮目相看。方案中策划要在短短一年内全面改造每户农家的大门和围墙,还要修一个土族文化广场,建一个酩馏酒古镇。
“精准扶贫明年就要来验收,你就是孙悟空变也变不出这么多东西来?”我对他说。
王书记听完我的话,傲娇地瞪我一眼,然后无奈地摇摇头。
我继续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和老书记的工作很扎实,你只要按照我俩的步骤,今年还是着重产业扶贫,让老百姓继续种植马铃薯和中药材,按部就班下去,明年的脱贫一定是稳稳当当的。”
王正鹏看我一本正经的样子,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搞扶贫,就要给农民彻彻底底脱贫,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要找到一个可以长治久安的扶贫政策。”
我看他一脸的势在必得,知道自己也狡辩不过这个领导,人家年轻有为,在这个地方肯定要干出与众不同的业绩来,我一个小下属,配合他的思路干好本职工作就行了,所以自己不敢再言语,赶紧去联系联系连片的单位要化肥,因为马上春耕了,每户贫困户急需肥料。
中午时间,我在外面小吃店胡乱吃了点麻辣烫,在这里工作,虽然有伙食补助,但村里只有一两个小吃店,每天的吃饭简直就是最头疼的事情。原先老书记和我还能在炉子上凑合着动手烧点饭,现在王正鹏一心扑在工作上,我俩都只能在外面的小吃店里将就。
过了一会儿,我的胃开始不舒服了。我喝了热水,赶紧回到宿舍插了电褥子想着躺一会儿。
王正鹏不知道去哪里了?整个村委会就我一个人,外面的春风开始蠢蠢欲动,这两天每天下午按时起风,大山里春风比冬天的狂风还要疯狂,吹过一个月后,春天的气息才会姗姗来迟。
刚没躺下多久,外面的风声已经开始,电线随着风向丝丝作响。我卷着被子,匍匐在床上,让胃伏帖在温暖的电热毯上面。胃疼慢慢缓解,而我也渐渐昏昏欲睡。
突然,手机响个不停。我侧头一看,正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正鹏。现在是中午休息时间,不知道他又要叫我去干什么活了?
我接过手机,只听到电话里他说:“小宋,你赶紧过来一趟尹万顺家,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我一听,觉得心里很是不解,这么雷厉风行的高材生,也有遇到麻烦的时候,心里想着,但领导叫我,当然不能怠慢,挂了电话,艰难起身去尹万顺家。
对着这个村子的每家每户,我当然了如指掌,所以尹万顺家虽然在村子最下边,我径直往他家走去。
风呼呼吹着,我受了冷,胃里发出一阵阵冷隔。刚刚缓解的胃疼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忍着难受,加快步子,王正鹏在电话里似乎很是着急,所以我必须要赶快到达。
当我刚转到巷子门口,就已经听见里面咋咋呼呼的声音。转身一看,王正鹏被一群人围着,而尹奶奶很气愤地在指着王正鹏说:“你说你是我们村第一书记,你把我们当傻子吗?我们的书记是任书记,在这里蹲点了两年了。你就是人贩子,看我孙女智障,想着拐骗,幸亏我及时发现,不然早被你拐跑了。”
其他人拿出手机拍着照,有的人还甚至吆喝着报警。王正鹏不急不缓地说道:“你们不要激动,我叫了证明人,马上就要到了。”
他刚说完,回头看见远处的我,然后向大家诺诺嘴说:“给我做证明的人来了!”
大家看到我,很是热情地问候:“宋干事,你来了?”
尹奶奶看见我,赶紧拉住我的手说:“这个人说是给我家帮扶的第一书记,他刚才在家门口给玉梅零食,被我发现了还狡辩。他肯定是要拐玉梅去当乞讨孩子。宋干事,你赶紧来说说理。”
王正鹏冷静地看着大家,也没再解释,我听完后睥睨了一眼,嘴角扬起了一丝蔑笑,然后故意走到王正鹏面前,开玩笑道:“这么帅气凌然,还能被当成人贩子,你也是太对不起这副其貌不扬的皮囊了!”
王正鹏本来一脸平静,被我这么一调侃,脸色突然就变了,虽然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但脸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了。
我看到他似乎真的生气了,赶紧给大家解释道:“大家误会了,他真的是省旅游局派来的驻村干部王正鹏书记,任书记脑出血住院了病休了。王书记昨天刚到,昨天下午我们刚好没有到你们队里来走访,所以大家真的误会他了。而且王书记接替了任书记的帮扶对象,尹奶奶家以后帮扶的就是王书记。”
大家听到后都很是哗然,然后纷纷道歉,最后大家慢慢散去了。
尹奶奶很是抱歉,她歉意地说:“实在对不起王书记,我真的不知道任书记已经离开了,我老眼昏花,有没有见过世面,你看到你在家门口和玉梅说话,我害怕是人贩子,所以着急忙慌就把人喊来了,今天真的太丢人了。”
王正鹏没有生气,而是和气地说:“奶奶,也是我工作的不到位,昨天没有来你们大队,不认识我也是正常,而且你这么小心是对的,玉梅有认知障碍,万一真的遇到坏人,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我千不该万不该把你当坏人的!”尹奶奶说着,引着我俩往她家走去。
我转头再次审视了王正鹏一眼,悄悄对他开玩笑说:“书记,你脸上可能真的带有坏人的气质,要不然怎么会偏偏把你当人贩子呢?”然后抿嘴憋着笑,跟着尹奶奶进了家门。
王正鹏没有说话,但脸色还是很难看,其实我就是开玩笑,他完全可以很轻松地以玩笑来化解我的玩笑,但他一脸的严肃,让我反而有点落井下石的感觉,我就没再说话。
进门后看见玉梅趴在花园墙上抠土,她看见我来了,高兴地跑过来抱住我,然后不断用脸颊蹭着我的衣服。每次见面,她都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我的喜欢,我拉过她的手到了房里。
王正鹏进了屋,坐在炕上和尹奶奶盘暄着。
玉梅今年8岁了,因为有严重的癫痫病,所以智力发育缓慢。我以前经常跟着老书记来送教,所以她对我很亲。她有一句没一句胡乱给我炫耀着:“我爸爸明天就要来了,给我买花裙子呢!”
我看见玉梅的头发很乱,从窗台上找了梳子,边梳头边问:“玉梅,你还记得妈妈的样子吗?”
她好像没有反应出我的话,目光迟钝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奶奶说,下星期就是的生日了,过生日要吃蛋糕的。”
玉梅的妈妈在她刚出生就跟人跑了,所以她的脑袋里没有妈妈的概念。而且他的爸爸又是个不上路的又不吃苦的人,天天在外面自己混自己,一人吃饱全天下人不饿,对家里的一老一小也是不管不顾。
我心疼孩子从小没了妈妈,又遇到那样不负责任的爸爸,所以过一段时间就来给玉梅洗洗头,教教字,虽然她把教的字很快就会忘了,但看到我来她非常高兴。
一会儿,我已经给玉梅梳好头了,王正鹏示意我俩回去。尹奶奶苦留让我俩吃午饭,乡里人吃早饭晚,所以两人也还没吃午饭。但我俩都吃过了,再三推辞后就出门了。
虽然风已经大起来,但丝毫不影响村人蹲在北墙根边晒太阳边寒暄。他们看见我和王正鹏走出来了,七嘴八舌问候着,有的人还不时夹杂一句玩笑道:“王书记结婚了没有?”
王正鹏笑而不答。
他们紧追不放:“肯定没有结婚……”
“你不会是宋干事的对象吧!两个人刻意调到一起了,为了工□□情两不误……”
大家哈哈大笑着。
王正鹏没有解释,还是一脸的波澜不惊。我虽然很是习惯村民的玩笑,但现在玩笑牵扯到了这个一本正经的王正鹏身上,所以就认真地解释道:“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我们以前根本不认识,也是昨天才认识的。”
王正鹏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我快步跟上,然后说:“基层干工作,这种玩笑是家常便饭,王书记,你要适应,千万不要当成精神负担。”
他回头斜视了我一眼,然后淡定地说:“放心吧!我也会入乡随俗的。”
风开始大起来了,吹得道路上的尘土浑浊了视线。我吸了几口冷风,又开始打嗝了,我捂着胃,跟在王正鹏后面亦步亦趋走着。
王正鹏看见我难受得样子,脚步放慢下来,然后问道:“胃不舒服?”
我点点头,然后唯唯诺诺说:“中午外面吃了麻辣烫,胃又受了凉,所以很是难受!”
他皱皱眉头,然后自顾自地说:“我俩天天在外面将凑也不是办法,吃饭问题我还是再想想办法。”
我以为他会说让我吃点药什么的,没想到他只是想到吃饭,他不是个能嘘寒问暖的暖男,实实在在是个钢铁直男,怪不得28岁还没结婚,有姑娘跟他才怪呢!
我加紧步子,快速到了村委会,径直去了宿舍里。后面王正鹏看我进了宿舍,迟疑了一下,然后去办公室继续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