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冲玄好好问起,楚润必定会告诉他误吃阴阳果之事,但冲玄满面怒容,已经认定了他是邪教妖人,还问自己师傅是谁?又听他问起自己混入昆仑有何企图?心中更加悲愤,放声道:“当初是骆大叔与妖人比斗受了重伤才将骆雪托付给我,我将她带往终南山,被虎老大劫掠了去,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何必问我?”
此事冲玄亲身经历,倒也不怀疑,当时他碍于面子收下楚润,也没想那么多。现在想起来,楚润如何与骆长青相遇,却是不得而知。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姚红梅问道:“这少年是如何与你夫君相遇的,你可知道?”
姚红梅斜看了一眼楚润,面无表情道:“回到昆仑后,我也曾问起过雪儿当日详情,听她说,她也不知道这楚润是何时到来的,雪儿在长青与妖人斗法之时,是昏了过去的,等她醒来这楚润已经在身边了,具体如何她也说不清楚,不过,依弟子看,他碰到长青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楚润万万想不到姚红梅竟会如此说,顿时脸色惨白,向后退了两步,心如死灰,想起往日自己那般艰辛才将骆雪送到她手中,姚红梅不感激也就罢了,反而怀疑自己有企图,这人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成的?
楚润气得全身颤抖,指向姚红梅厉声道:“当日骆大叔身受重伤,我恰巧赶到,骆大叔并未因为我年纪小就轻视与我,将骆雪托付给我交到你手中,这其中多少艰辛我从未提起,你不感谢我倒也罢了,反而怀疑与我,你这般狠毒的心肠倒真是少见。”
“哼!我去了理长青后事,亲眼见他身受剧毒,那妖人死在一旁,跟今日****死法一样,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又知道?何况你带着雪儿去哪里不好,偏偏赶去终南山,终南山地广人稀,你又偏偏被虎老大掠去,这其中也未免太多巧合了吧?更别说你到我昆仑三年却连练气初期都没到,这又怎么可能?便是天下最蠢笨之人修习了我昆仑玉清诀怕也到了练气初期了,既然你连练气初期都没到,却又将****这般高手吸尽了精血,又如何说?”
姚红梅冷冷说完,转头对冲玄恭敬道:“师尊,这少年隐藏如此之深,要不是今日处在生死关头,怕还是不会显露出来,他所藏越深怕是所图越大,前几日那些妖人杀上山来,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事后又是他第一个找到的神树叶子,这其中必有古怪,不可不查啊。”
冲玄微微点头,心中已经信了八成,嗔怒的看了一眼姚红梅,心中暗暗责怪她不懂事,这楚润不管是什么人,背后说给自己也就是了,当着这么多道门之人说的这么清楚,岂不是显得自己识人不明,让人混进了昆仑吗?
几千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冲玄又不好朝姚红梅发作,冷哼一声对楚润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啊?”他声音冰冷,已然认定了楚润是混进昆仑的邪道妖人。
楚润浑身颤抖,姚红梅这几句话竟是将虎老大攻上华山之事归到了自己头上,这无疑是将他逼入了绝境,当日之事已是说不清楚,他转头看去,骆雪和清风这一次都没来华山,就算是来了他们敢替自己说话吗?
另一边明秀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楚润木目光一顿,心中知道此刻就算说出明秀来,怕是冲玄也不会相信,反而怀疑自己有所企图。他性子本就孤傲激烈,此时受了这般委屈,气的已经说不出话来,全身只是不停颤抖,他这模样看在别人眼中,倒像是在害怕一样。
沉默中,赵来福突然跑出人群,朝着冲玄跪下大声道:“掌教真人,楚润是个好孩子啊,这三年弟子与他朝夕相处,对他了解的很,他不是这样的人啊,况且他也知道自己资质不好,想着这次回到昆仑就向掌教真人辞行,下山去做个普通人,他若真是邪道妖人,必定还会要留在山门,又怎么会想着下山?掌教真人请你明察啊。”
楚润没想到在这绝境之下,自己的师父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看着师父那张惶恐的胖脸,楚润心中一酸,伸手去扶赵来福,哽咽着道:“师父,我没做错什么,你不用这个样子……”
赵来福见他挺立着要扶自己,急忙拉扯住他让他跪下来,一边着急道:“徒儿,你快跟掌教真人解释一下,快啊……”
多年压抑的性子释放出来,楚润又怎么肯跪下?何况他又没有做错什么,挺直了身体动也不动,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声音冷冷传来:“既然要下山,为何早不下山,晚不下山,偏偏要等到大会结束才下山?想必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给人查了出来,这才着急要下山去吧?”
楚润扭头看去,见昆仑弟子中李楠正冷笑看着自己,这几句话正是他刚刚说出。
这句话无疑是雪上加霜,冲玄内心再无怀疑,霍然站起朝楚润道:“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潜入我昆仑门下的?说!”
冲玄已认定他是邪道妖人,楚润便是生出千张嘴来,此时此刻也说不清楚,他性子倨傲,挺直了身躯看向冲玄,大声道:“我没有做错事,便是你杀了我,我也不服!”
冲玄勃然大怒,如今天下道门都在此处,这楚润非但不认错,反而朝着自己大声呼喝,倒像是自己冤枉了他一般,今日若不使出辣手,还如何执掌昆仑?如何执掌天下道门?冲玄面沉如水,瞥了一眼冷笑着的净光大师,仿佛是在等着看自己笑话。
冲玄杀心一起,伸手从身旁执剑弟子怀中抽出仙剑,一道赤色光华闪现,以仙剑为中心猛然向外爆发出一片热浪,这热浪是如此威猛,在初冬寒冷的天气中,几千道门弟子瞬间竟感觉置身于火炉之中,那辉煌如朝阳初生般赤红剑气朝着楚润弱小的身躯,直劈了过去。
“啊!……”人群中惊呼一片,谁也没想到冲玄竟然突下杀手。
楚润弱小的身影在这道如烈火般的剑气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面对这无匹的剑气,他为什么还站得那么直?他的双眼愤怒的通红,竟似红过了冲玄这道炽烈的剑气。
楚润被无形剑气笼罩,挣脱不得,心中悲愤恨意难以抑止,眼睁睁看著剑气带著无边杀意迅疾刺来,他却紧紧咬住牙关,哼也不哼一声。仿佛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抗议,又仿佛告诉别人,他就是死也是死的坦坦荡荡。
“不要啊!”一声惊呼传出,一个肥胖的身影猛然将楚润推开,辉煌的剑气毫不停留穿透了这人的身躯。忽地,天地间安静了下来,那道无匹的剑光消散不见,仙剑又回到了冲玄身边执剑童子的怀中。
那肥胖的身形,粗布衣衫……
“师父!”楚润呼喊出声,一颗心却沉了下去。
鲜血就这样无声飘洒到天空中,楚润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那滚烫滚烫的血珠仿佛仍在安慰着他不要怕,又仿佛无奈的叹息,从他脸上悄然滑落。
“师父!”楚润眼角大睁,不敢相信看到的这一切,赵来福肥胖的身躯斜躺在地上,半边肩膀连带前胸都被这一剑劈开,鲜血不断涌出来,但是他那张憨厚肥胖甚至有些丑的脸上,却仍然带着微笑,微笑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弟。目光之中除了担心,还有不舍。那一丝温柔瞬间洞穿了楚润的心,他脑海中一片空白,悄悄走过去蹲下,将师父抱在怀中,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所有人都呆住,就连冲玄都愣住,他没想到平时这个最老实的厨子竟然敢替楚润挡下自己一剑,一瞬间他想起这十年来,每天吃的都是他做的饭菜,却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什么,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竟是无法再对楚润下手。
“乖!乖徒儿,不哭,师父,师父对不起你,不能陪你下山了。”赵来福艰难伸出右手轻轻擦去楚润眼见的泪珠,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仿佛能够这样他就已经满足。
“师父,师父,你不能离开我啊,你说过要跟我下山去开餐馆,你当个员外,我当个小员外,你还要替我看孩子呢,师父啊……师父!”
楚润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赵来福猛然咳嗽一声,眼神渐渐暗淡,嘴中只是小声道:“不哭,不哭……乖,不哭……”胖胖的右手颤抖着伸入自己怀中,艰难抓住了什么东西,想要使劲从怀中取出来,但他再也没有力气,留恋的看了一眼心爱的徒弟,头一歪,手一松,再也不动。
赵来福身死,手臂惯性向外一摊,楚润目光顺着他右手看去,只见赵来福胖胖的右手上抓着的是一叠银票,还有几张地契。这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这几天师父总是神神秘秘的,想必是拿着那十颗聚气丹跟别人换了这些世俗的东西,为的下了山能给楚润一个安定的日子,师父不是不想早些离开昆仑,他来参加讲经大会,为的就是这些,为的就是这些啊……
“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我师父?为什么?啊啊啊……”
楚润嘶喊之声如垂死的野兽,这喊声震动天地,所有的人无不震动。楚润疯癫了一般喊叫,突然停住,他双眼通红缓慢转动看向四周人群,所有人与他目光接触,心中都是一寒,这目光死寂中带着仇恨,如此的冰冷,如此的恨!
阴霾的天空下,片片雪花飘舞落下,冬天,到了。
慢慢的楚润的目光转到高台上,突然他站起来指着姚红梅厉声道:“我为了送你女儿,不顾身死,你却恩将仇报。”然后又指向孙玉明:“你抢我内丹,仿佛天经地义。”最后指向冲玄:“我师父为你做饭十年,你不曾指点过他半句,我在昆仑三年,每日挑水做饭,你对我不曾有半点恩情,今日你辱我!欺我!冤我!还杀了我师父,这仇,这恨,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啊!!”
“啊啊啊……”狂呼中,楚润紧握双拳朝高台冲了过去,他只想跟冲玄拼了,再也没有其他念头,那怕,那怕临死的时候打上他一拳也值了……
一个昆仑底层弟子竟然朝着掌教真人喊出了此仇不共戴天,冲玄脸色巨变,心中再无怜惜之意,仙剑再次出现在他手中,剑光闪动,一股猛烈的剑气冲天而起,竟比刚才还要猛烈上三分,眼看楚润跑到高台前面向上跃起,滔天的剑气向前刺出。
“轰!”一声大响,冲玄这一剑竟恰巧刺在楚润丹田之上,楚润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这一刻他体内的阴阳果再也承受不住这股大力,竟是猛然散开,两股至纯至阴的阴阳二气,在他丹田之内互相缠绕旋转。
楚润被这一剑击得飞出去向朝阳峰下跌落,眼看就要摔落下去,小东西从人群中猛然窜出“嗷嗷……”焦急叫着凌空跃到楚润身上。
楚润和小东西掉下悬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场惨剧,没有一个人说话,冲玄怒气满面扭头朝净光大师看去,沉声道:“这交待,你可满意?”
净光大师颂了一声佛号,还没等开口,悬崖下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楚润不死!血洗昆仑!……”
“楚润不死,血洗昆仑……楚润不死,血洗昆仑……”凄厉的叫声在群山之中久久回荡,余音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