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那人开口,低沉沉的说。
空气攒动,他的音质在那一刻喑哑了下来:“好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都一天了,你还没吃饭。”
傅砚川盯着廿十廿,目光深刻的要篆进她的眉眼里。
灯光三寸,尽是温柔缱绻。
廿十廿有一刻多想去抱住他,那些切肤之痛排山倒海的侵蚀着她的三寸,她竟觉的恍恍惚惚之间,又看见沈池秋将瓶瓶罐罐的药丸塞进嘴里,塞进胃里,塞进她的人生里。
而后沈池秋的脸又变成了自己的脸,她自顾自地坐在床上,麻木不仁的把抽屉里的药扔进厕所的垃圾篓里,彻夜不眠的等到天明又天黑。
傅砚川将她的手心拢了拢,他的视线从她的身上落在了外面的阳台上,天幕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更深夜重,墓园之后便停了的雪又下起来了。
素雪朴簌簌的掉,傅砚川微微拧眉,眉目像是被水晕染过的山水墨,落拓的好似人间绝色。
他往自己手腕上的表瞧了瞧,时针走到了七点一刻。时间已经很晚了,廿十廿因为镇定剂的缘故睡得太久了,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身体怎么也是受不了的。
他捏着她的手,很轻柔的说,像在哄一个还不想入睡的宝宝:“阿廿,我们下去吃饭好不好,你睡得太久了,待会儿会睡不着的。”
“好。”廿十廿恍惚的看着他,傅砚川的嗓音像是充满了魔力,廿十廿听着他说,像是被蛊惑的缓缓回答。
傅砚川头顶是明晃晃的灯光,闪闪烁烁的照得她整个世界都亮了。
她摇摇晃晃的被傅砚川扶起,头脑一阵眩晕,她借着内间的波澜余辉,看见阳台上雕花镂空围栏上面的一盆盆栽,是很稀少的一类品种。
植物养的很姣好,完全没有一丝丝死气,在这个沉寂的夜里盎然到极致。
廿十廿的身体停住,偏过头去。
她的目光落在身侧的傅砚川西装领上,银色的暗线一点一点的缠绕在他的肩头上,是空谷对幽兰的景致:“傅先生去过邯山?”
“阿廿,也去过邯山?”傅砚川很清雅的问,却并非是回答廿十廿的问题,而是反问她。他顺着她的视线也看过去,进入视野的是外面的盆栽。
很养眼的存在,这个夜里。
傲然独立的孤冷,无人之下绽放着清清冷冷的绝美,天露的颜色,深邃的冷蓝色。
“我和我的母亲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静谧的空间里,廿十廿的声音很柔,是软绵绵而无害的音质,像只是随问随答的无意,可那里面一发不可收拾的经年不忘还不是曾揪着她不眠不休,等到日升东海又暮沉西山。
傅砚川收回视线,眼睑微微掠起,又很快的放下,“如果阿廿想去,我们就去好不好?”
傅砚川将她捞进怀里,手勾着她的腰,盈盈一握的娇小,他悄悄的拧了眉,眉眼深处是不可掩饰的阴郁,抹不开化不开的戾气,她太瘦了,廿家到底是怎么对待他的女孩儿。
“阿廿,我们明天一起回廿家吧,好不好?”
他眉角一敛,戾气尽数被敛去,很快又是一副温雅的模样。
他低低沉沉的问着,轻柔的嗓音像是擦着她的耳边过,很蛊惑人心的音质。
“不,我自己回去。你不要去。”廿十廿的身体在他怀里明显的僵硬了一下,很快她从傅砚川的怀里挤出来,直愣愣的望着他,面色突变,用很急切的语气,极力拉远他们的距离。
“不,你不能去,廿颐深他....”她苍茫的向后退,神情有虞的摇着头,松耷耷的发四处散乱,掩住她瞬间苍白下来的脸。
他们之间隔了一条银河,一道沟壑,一道屏障。
傅砚川胸口是压抑而刺裂的痛,廿十廿的仓惶后退一次次将他拉入爆发的边缘,他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廿十廿一个劲儿的摇头,不停的后退,步子却虚乏摇晃。
傅砚川红着眼,在她一个趔趄中抱住她,他抬手扶着她的头,安抚性的顺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好,我不去,我不去。都听你的好不好?”
“不可以,不可以...”她喃喃着,语气里的颤抖可察。
下一刻,傅砚川突然感知到腰间一处攀附,紧紧拽着他的衣摆,很用力的程度。
廿十廿伸手从他的背后抓住了他西装下摆,大脑死机般呆滞。
她觉得自己像是跌进了海里,大浪翻滚,汹涌波涛把她翻来覆去的甩来甩去,她拼了命的想要抓住一些东西,可周围都是腥咸的海水。
她在精疲力尽的时候突然看到的一块浮木,那是她生命的救赎,她奋不顾身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游过去,牢牢的抓住那块浮木。
她听见那块浮木说,“阿廿,抓住我,不要放开手。”
“阿廿,我都听你的,我不去。”傅砚川单抱着她,左手从背后伸去,握住了廿十廿的手,他的手心是很温柔的温度,抚平她内心的不安。
廿十廿慢慢缓了情绪,呼吸慢慢变得有规律,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一呼一吸间都是他的味道,很清淡的香味,却在她的鼻尖浓烈的化不开。
整个房间都是这个味道,空气把这个味道送进她的眼睛里,她的鼻子里,她的肺腑里。
她在侵占性的味道里把傅砚川推开,她对上傅砚川的眼睛,她的眼里尽是歉意,然后她用很仓皇失措的语气说:“对不起,对不起.....”
“傅先生,你看,我控制不住的,我又发病了,你不要娶我,谁会要一个有病的人啊。”她退到墙角,与傅砚川隔了一个世界,他在这头,她在那头,而且只有她在那头。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阿廿,我要你的,我只要你的。”
傅砚川一步一步的靠近她,逆着波澜未兴的光一步步朝她靠近,他用很温柔的姿态屈服于眼前的人。
就像骑士永远臣服于公主。
北城矜贵傅砚川何时做到这般纡尊降贵,如此这般,便是他的命中注定了。
傅砚川太渴望温暖了,可想要太阳,就必定要承受其百倍千倍的灼烧。
所以当廿十廿抱住他,下颌贴进他的西装手袖时,当她的牙齿切入自己的皮肤的那刻,他感觉到痛了,遽痛渗入他的四肢百骇,他胸口发闷,觉得那里有穿堂而过呼啸不停的风,吹的他眼角猩红,闪烁星星点点细碎的光。
他的太阳生病了,他也生病了。
可他不能不要她。
“阿廿,阿廿......”
静默的空间里,传来傅砚川一声一声低沉的声音,缱绻着这世界无尽的温柔和怯意。
幽兰在空谷里哭泣,沉寂无声的悲泣,悠悠长长的回荡在山谷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