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觉着情况不大妙,照他一贯的运气来讲,这前室到现在为止还如此风平浪静,实在是不应该,于是当下听了守常的话,一颗心又吊起来,附和道,“我也隐有预感,这浮雕不能平白无故被刻在石壁上罢,总有些寓意在里头。”
玄灵子忽地往后退了两步,“怎么从石壁里吹出风来了?”
几人下意识也退后,前室静下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好像真能听见风声。
江月闻到了火油味。
显然在前室的每一个人都闻到了。
林去尘皱着眉头,斟酌着开口,“诸位可知道佛童子是怎么来的。”
“是取已故婴孩的骨头供在小像里么?”玄灵子道。
“现在是这样,但从前——刚开始的时候,用的不是已故的婴孩。”林去尘这话说得自己先打了个寒噤。
“他们用写满经文的布裹在孩子身上,再用烈火活活炙烤。”他有些说不下去。
江月有些怔愣,“这是为何。”他气得有些发笑,“到底有什么能让这些个畜生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来——竟能下得去手么?”
前室里火油味愈发浓烈,玄灵子这会儿已经退到了中央,“难道是佛童子怨念未散,到了前室便要升起烈火——九仙盛会百年一次,是否意味着中间百年无人供奉,那我几人送上门来岂不是被当做了供品?”
他回头问江月,“你看着墓道石壁后约莫有多少佛童子被供着?”
“数不清。”江月背上一层冷汗,“成千上万,不计其数。”
守常叹一句,“顶着个佛字,却是孽障。”
恰在这时,开始有火焰在石壁上蔓延开,沿着那似云非云似火非火的纹络一路烧下去,将一整个石壁烧成了地狱,光影错落里,那上头每一位原本衣袂飘飘的仙子都被映成了恶鬼,在茫茫业火中苦苦挣扎。
眼见那火势越烧越旺,玄机子将林去尘扯到四人中间,环视一眼香阁几人,道,“开始布阵罢。”
他看向江月,“师叔可教过你四象阵法。”
“教过。”
他点了点头,不多言语,背过身去,右手捻诀,口中念咒。
江月随他一道背过身去,就在那阵法初成之时,前室四壁上烈火喷薄而出,玄机子右手指天,一光罩由上出现,融入地面,将几人护在当中。
那烈火仿若有形一般试图冲破阵法,江月眼见着两尺开外的光罩之上被火焰数次撞击出水纹,心中惊骇。
四象阵法本是讲究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可眼下在前室内几人灵力好似被切断一般,更遑论甚么生生不息。
玄机子沉声,“估计撑不了多久,要早做打算,四象阵毕竟只是缓兵之计。”
寂静片刻,却听得林去尘道一句,“虽说四壁都是地狱火海,可这前室顶上雕刻的倒真像天宫祥云。”
江月抬头看过去,却见四象阵法的蓝光虚虚映在顶上,恰好摆了一个太极八卦阵,他仿若福至心灵一般开口,“这太极八卦图与那祥云纹倒像重合一样。”
几人也抬头望去,玄灵子惊道,“果真如此!”
林去尘面露喜色,“这真是天助我也。”他稳下心思,“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阴阳相合,是为生。”
他指点着江月,“九重从离到坎。”又往守常看过去,“玄弋从坎到离。”
离为阳卦坎为阴,水火相容阴阳合。
二人同时站定,前室里一声钝重的轻响,像是机括动了动。
林去尘心中一喜,又退到一边,道,“玄灵从坤到乾,玄机从乾到坤。”
乾卦为天,坤卦为地,阴阳相换,天地一统。
机括之声愈发清晰,烈火迅速被倒吸回石壁,却有愈发强烈的震感。
江月刚准备松一口气,那火势却猛地倒灌回来,比之前更甚,前室里真烈火烹油,只恨不能流金铄石。
他有些慌了神,听得玄机子呵一句,“艮为生门!”
林去尘立时指尖捻诀,往顶上艮处击去,却反倒引得前室愈发焦金流石,江月踉跄两步,好险没倒在地上。
他这一踉跄却正好一眼看见地上的阵法,回头冲林去尘呵道,“公子,方才天地倒换,岂不是死门为生!”
死门在坤。
玄机子闻言猛一往脚下击去,谁知那地面竟是直接从当中裂开,五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全往下跌落。
也不知落了有多长时间,江月看着那越来越远的一团火球一样的前室,又想起在剑窟的时候,他也像这样跌进断崖,那时无生子赶过来救了他。
待到这一次他再跌落,却觉得进天阙之前的日子都像前尘往事一样。
他心中抱怨,早知是这么艰险,他也就不来了。
也不知衣领被哪个拎了起来,堪堪止住了下落的趋势,江月有些头昏脑涨,没反应过来。
玄灵子在他后面叹了口气,“幸好。”
他往四周看过去,见到几人各自御剑停下来,只他被玄灵子拎着后脖颈的衣领,正飘荡在半空摇摇欲坠。
江月觉得有些丢人。
尤其林去尘看着他没忍住还笑了两声。
丢人得很。
玄灵子把他拎到剑上站好,强忍着笑和林公子解释,“小师弟还没到元婴,不能御剑。”
江月别过头去不愿面对。
死里逃生,几人现在五味杂陈,这句玩笑有些刻意,但庆幸倒是真的。
好在守常贴心,很有些强硬地扯开了话题,“照理说前室往下走该是中室了,估计岔口也在中室往后,可现在怎么成了这样?”
他抬头往上看,“也不怎么能看清前室,火势倒像散下去些,但若这么一直往下,倒不知哪里是个尽头。”
的确,前室的火势散下去,他们现在连周围都看不大清楚,江月只觉得是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四周没个定点。
他指尖捻诀,掌中莹莹一个光球,照亮约莫身旁三丈,虚着眼睛望一望,又是一惊。
“这算是墙面?墙里镶着什么东西?”他示意玄灵子靠得远些。
可玄灵子满心好奇地靠得更近了,奇道,“这里头镶着的是骨头么?”
那墙里隐隐露出骨骼的痕迹来,江月心里盘算盘算,仅是露在外头的都有他半个身子长,最粗的地方约莫两尺。
生前恐怕是个大家伙。
守常又开口道,“听闻有凶兽哪怕只剩骸骨都能重新活过来。”
江月调侃,“那可不是你们香阁祖师爷我么。”
玄灵子呵呵一笑,江月回头看过去,发现他这师兄平日咋咋呼呼,这时候眉宇间却有几分无为老道一脉相承的慈祥,他笑道,“咱们香阁等你这凶兽等了可有千年了。”
林去尘一脸看戏的神色。
气氛刚缓和没多久,忽从底下传出一声长啸。
江月的笑僵在嘴角,垂头看下去。
那下面乌漆墨黑,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