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守前半夜，两日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这是第三日，天一亮，他们就得去九仙盛会了。
那时候无生子就会在远远的席上看着，半空阵法会把场内全景都放在长老们眼前。
或许他从那其中也能看清自己，或许看不清，江月手上抓着小卧炉，沿着它的纹络一路摩挲下来，睁眼望着屋里的一片漆黑，那其中也没个落脚点，他的目光就这么漫无边际地逡巡着，隐隐能听见玄灵子的呼吸声，他一下一下数他的呼吸，百无聊赖地靠在床榻边上。
忽然那一片漆黑里闪过一点光，江月身子僵了一僵，往光点的来处看过去。
什么都没有，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师兄……”他压抑了声音，伸手碰一碰玄灵子。
玄灵子睡得浅，他一醒来，连那隐约的呼吸声都一道消失，屋里的空间像停滞下来，他们就被困在这片刻的停滞里。
“怎么了……”能听见布料轻微的摩擦声，玄灵子靠过来，又问一句，“怎么了？”
这话刚问完，屋里的烛光慢悠悠自己升了起来，无风自动地摇曳。
江月头皮发麻，有些哆嗦着看向玄灵子，瞧见他额上冒出冷汗。
从烛光照不见的角落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脚步轻缓，没得半点声音。
他端起烛台，露出张有些狡黠的面容，眼尾挑上去，这会儿正笑着看过来，一眼望见这么一张脸多少叫人觉得有些不安。
这叫江月一下想起幽都来，也不知为什么，好像他与那狐狸精身上都有一种天生自带的见不得光的娇媚。
玄灵子直起身，伸手召来佩剑，把手握在剑柄上，冷声问道，“阁下从何而来，深夜到访，又所为何事。”
那人开了口，“我从幽都来，为的就是你身旁这小道士。”
他一对眼睛看着江月，那眼里空洞洞渗着笑。
两方对峙，江月不动声色地探出手去，也握住了身旁的玉剑剑柄，心里有了些底气，强装镇定，“为什么来寻我。”
那人并不答话，右手一抬，一咒法电光火石间被斥进江月眉心。
他吃痛，捂着眉心一时说不出话，玄灵子怒气大盛，一剑刺出，谁知那人竟是个虚影，这会儿早悠然离去，没留下一点痕迹。
江月歪倒在榻上，只觉经脉被火熊熊灼烧，直疼到四肢百骸，身子微微发颤，瞪大了眼睛，慢慢嘴角淌出血来，没奈何忍着剧痛撑了撑身子歪到榻边就往下咳血。
正手足无措，外头忽的吵嚷起来，一路烛光亮下去，争吵之声此起彼伏，也听得器物碎裂，像要大闹一场。
有人“笃笃”敲了两下门，玄灵子匆匆迎过去，听见守常在门外焦急道，“师兄，你们还好么，说是有人侵入客栈了。”
玄灵子将那门窄窄开了些，放守常二人进屋，就趁这么个开门的功夫往外望了两眼，楼上楼下廊上站满了人，喧闹不堪。
江月身子里的疼痛缓下去些，不过咳血愈胜，那血从口中鼻中汩汩流出来，一张脸惨白，只恨不得毫无血色。
守常吓得不轻，颤着手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接他咳出的血，玄灵子去舀了水来放在下面，那水也没过多久就被染得一片暗红。
玄机子也不知施了什么法阵，那法阵在江月身下慢慢转动，他一个呛咳，猛地呕出一口黑血，片刻后一身冷汗躺在榻上，身上脸上全是血迹，这会儿已经脱了力气，只大口大口喘息。
守常把手在他额上敷了一敷，惊得缩回来，“怎么这样凉。”
玄机子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又是幽都的狐狸。”玄灵子咬牙恨声，“还是个到了出窍期的混蛋，来的只有一缕元神，没头没脑抛了个咒法到师弟身上，也不知是什么咒法。”
“出窍？”守常惊到，“在客栈里头不都是灵寂和元婴期的么，那难不成就是外头说的——现在都在吵，说有出窍期的进了客栈，守护客栈的阵法破裂，就在方才我守夜时瞧见了，阵法破裂时忽的一阵华光，没过片刻外头就吵嚷起来了。”
华光？江月心里腹诽，他倒没见着华光，看来还难为那狐狸特意在他们房里动了手脚。
这会儿疼痛散下去好些，他微微直起了身。
玄灵子看过来，面露担忧，拿帕子去浸了凉水替他擦拭，“疼不疼？”
“不怎样疼了，就是身子冻住了一样——方才还像烧着，也不知怎么回事。”江月勉强笑了笑。
玄灵子眼尾殷红，又恨声骂一句，“这混蛋。”
守常把那一盆血水倒干净，又去舀了干净的来，“那师弟明日还去么，要我说你不去也不要紧了，我们找师父讲明白去，哪里能这么欺负人的。”
那阵法还在运转，江月觉着好受许多，玄机子取出一小瓷瓶，倒了茶水一并递过来，“固本培元的丹药，先吃下罢。”
守常接过来，将药喂到他口中，又接过茶水喂他喝下。
这时候有人从门前走过，口中骂着腌臜浑话，也不知是不是手上握着法器，路过的时候实实在在撞了几下门，听得玄灵子皱了眉，“从前九仙盛会来的都是名门弟子中的翘楚，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多浑水摸鱼的也不知道哪家哪派，好像谁都能来一样。”
这话说得不错，客栈统共二十层，每层约莫四十人，再有些当日来的，算下来共有近千人，各家来的人从一到十不等，不知共有多少门派，其中又良莠不齐，难怪他有些看不过。
这话刚说完，又有人过来敲门，在外头话里带刺，“香阁诸位，我南方地界的百十人还等着你们站出来主持公道呢。”
旁边有好事者添油加醋，“可不是，在我们那地界，恐怕现在最出名的就是你房中九重道人了罢。”
指名道姓要他出门露面。
他出去了，就得被一众人胁迫着做个寻衅闹事的带头人，不知多少人会借着他的名头趁乱挑事各处给香阁树敌，他不出去，又得多一条缩头乌龟的美名。
怎么做都是错，江月觑着眼睛看着那门，心道好歹毒的一帮子人。
玄灵子气不过，拎着剑就要出门去，被江月扯住袖口。
门外的人渐渐等得有些不耐烦，叽喳吵成一片，叫骂不断，引得楼上楼下不少人往这里看过来。
有一蓝衣公子实在看不过，走上前来，先一拱手，又起身笑道，“诸位这般堵在旁人门外，似是不妥。”
那带头喧闹的人静了静，往他看过来，上下瞟几眼，嗤笑，“哪来的小子。”
蓝衣公子面容僵了僵，仍旧心平气和道，“诸位也未免太不讲礼数。”
那人一听这话，怒气上头，眉头一拧，伸手握拳就要击来，却猛然被人扯住了手腕，他不可抑制地带着满脸怒气回头看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房门大开，屋里走出来四人，个个白衣胜雪，仙人之姿，为首的道人更是龙章凤姿，如圭如璧。
他这会儿似是有些气恼，扯着他的腕子，就这么居高临下道，“我便是九重，阁下究竟有何贵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