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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兵者,诡道也

1626年九月初一,新汗王皇太极在大政殿举行典礼仪式。皇太极高高地坐在崭新的金龙蟠柱的御殿汗王宝座上,宣布次年改年号为天聪,三大贝勒坐在侧旁,满廷文武官员齐刷刷拜跪在下面朝拜,好不威严。

作为汗王王妃,布木布泰享受到不一样的尊贵,她的俸禄涨了,身边侍女和仆人多了。最能满足虚荣心的是她们高高在上,所有贝勒福晋们见到她们要低头行礼,她心里说,怪不得人们追求重权厚禄,穷于心智而不觉其累。

私下里她喜中有忧,要想拴住夫君的心,该有个孩子了。成婚已经两年多了,夫君恩宠有加,可就是不怀孕。哲哲几次埋怨,科尔沁的女人,为什么生孩子这么难,特别是生男孩儿。继妃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显示儿女们,布木布泰表面上不在意,可心里着急,越急越怀不上。

终于,苍天有眼,天聪二年(1628)五月,布木布泰发现有三个月没见红了。她身体不适,情绪低落,懒懒的不想吃东西,大妃哲哲请来太医,诊过脉以后,太医道喜:“庄妃主子有喜了!”姑侄俩又惊又喜,或许布木布泰会生个儿子!喜讯立刻传遍了后宫,有人欢喜有人不屑,元妃和继妃先后过来看望问候,送了补品和贺礼。扭过脸儿,继妃回到自己房里就立刻撇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对侍女青莲说:“看庄妃那个样儿,生不出儿子!你看着吧!”

接下来的呕吐和怀孕带来的种种不适,让布木布泰体会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不易,她心中没有一丝悔怨,反而涌出一股股喜悦,自己体内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他(她)唤起了她母爱的天性,幸福之情溢满心怀。

初次怀孕的喜悦,带来了无数的美好幻想,布木布泰躺在软软的美人榻上,抚摸着肚子,想着上天恩赐给她的这个小生命,一种新荷迎露的激情和庄严神圣的感觉便涌上心头,孕育生命是女人的天职,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有时,她会想起科尔沁家中的那个牛栏,产后的母牛浑身是汗,慈爱地舔着她湿漉漉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剥去小牛的胎衣。再过几个月,她也会像那头母牛一样,拥有一头属于自己的小牛!那时,她的生命就有了延续,生活中又会多了希冀。晴天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望着继妃院里进进出出的阿哥们,布木布泰就想,自己会生男生女?是阿哥还是格格?但愿是个阿哥,一定要生儿子!战事空闲的时候,皇太极晚上会过来看望她,他们依靠在床头,夫君将手放到布木布泰的肚子上,肚里的小东西回应他们也开始蠕动起来,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缓缓地、轻轻地,夫妻俩不说话,布木布泰把手放到皇太极的手上,尽情享受小生命带来的喜悦和宁静。

正中了继妃的诅咒,布木布泰这一回没有生出儿子。天聪三年(1629)正月初八,布木布泰临产,初产的阵痛让她有了死去活来的感觉,子宫在一阵又一阵地发紧,骨缝在身体里“咔、咔”一分分地开着,这个新的生命要撕裂她。她浑身浸泡在汗水和血水之中,在筋疲力尽之后,随着一股热乎乎的力量喷薄而出,如释重负的快感突然来临,昏昏沉沉之中,她听见苏茉尔在惊喜地喊着:“庄主子,生了!生了!庄主子生了位格格!”

是女孩儿,是女孩儿,是女孩儿……心一下子空了,一阵倦意袭来,布木布泰仿佛被推入黑色谷底,她昏昏睡去。布木布泰给皇太极生出了第四位格格,取名为雅图,就是后来的固伦雍穆长公主。皇太极在外征战,传回话儿来,要庄妃好好养息。大妃哲哲失望之情难以掩饰,布木布泰在品尝着初为人母的喜悦的同时,心中失意也隐隐不去,生男孩儿成了她的心事。

夏日的午后,布木布泰和苏茉尔在汗宫花园清逸亭里下棋,主仆二人你攻我守,几个回合下来不分胜负,最后,布木布泰说:“苏茉尔,我们一局决胜,你看如何?”

“好,就依主子。”苏茉尔欣然同意。

布木布泰是黑方,苏茉尔是白方,黑方处于攻势,屡屡发起进攻,屡屡不得志。白方很顽强,眼瞧着要转守为攻,一颗颗棋子落向黑方主攻阵里,黑方渐渐有些不支。激战正酣之时,二人全神贯注,全然不知身后来了一个人。

皇太极睡过午觉起来,天气燥热,近日因为久攻辽东不下,心中烦闷,信步走进花园散心。就见庄妃和苏茉尔低头在园中下棋,布木布泰用手在棋盘上比比划划,便故意放轻脚步过来看究竟。及到近前,下棋的两个人以为是清扫花园的内官,也没抬头理他,皇太极觉得好笑,这个本布泰,下个棋也这样专注,那好,今天我就观棋不语,当看客吧。

只见棋盘上,黑白棋子列阵排开,布木布泰的正面明显地被白棋子反包围已处于劣势,看来是久攻不下所致。皇太极觉得这棋盘上的局势有点像后金与大明,那个袁崇焕就是守着山口的白棋,不禁为布木布泰的黑棋一方担起心来。就见两个下棋的你来我往,各行各招儿,主仆互不相让,好紧张!胶着之时,布木布泰放慢棋速,皱了眉头,忽地眼中一亮,嘴角微露一丝笑意,她调遣出一只棋子,悄悄地绕到白棋阵的侧方,仿佛一旅奇兵从外围绕道冲进山口,棋局一下子大转,白棋被瓦解,等苏茉尔发现,为时已晚,布木布泰胜利了。皇太极赞许地点点头,若有所思。

苏茉尔擦擦汗,心有不甘地说:“主子好狡猾,要是您按常规攻我,我可不会败给你呢!”

“苏茉尔,你忘了么,孙子兵法上说‘兵者,诡道也’,通往胜利的路不止一条,我避实就虚,打进心脏就是胜利!”布木布泰带着几分得意,引经据典,脸上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好一个诡道也!”皇太极说话了。

布木布泰一抬头,看见是夫君皇太极站在身后观看,吓得连忙行礼道:“不知汗王来到,臣妾失礼了!”

“本布泰,本王和你下一盘,敢来吗?”皇太极撩袍坐下,他来了兴致。

“好哇,恭敬不如从命!”

布木布泰挺直腰板儿,笑吟吟伸出小手,开始摆棋。

天聪三年(1629)十月,皇太极亲自率十八万八旗兵避实就虚绕过宁远袁崇焕的防地,从蒙古绕道喜峰口入关,攻打北京。明军万万没有想到后金会有这一步棋,蓟州一线边防松弛,八旗兵一路顺风,攻占了大明的遵化、永平、滦州、迁安四城,直逼大明京师。

袁崇焕得知清军入关的消息,亲率九千精锐部队,从山海关马不停蹄,急赴京师救援。在北京城外与围攻德胜门的后金军交锋,一场恶战,皇太极暂且退下,在卢沟桥、南海子、昌平一带呈半包围圈扎营。

又是这个袁崇焕!自从父汗去世,皇太极发誓要为努尔哈赤雪耻,可是,几场战役下来,袁崇焕占尽风头,皇太极旧恨未报又添新耻,如今在北京城下又遭袁军阻挡。傍晚,皇太极正在帐中沉思,多尔衮和军师范文程进来。

“报汗王,臣闻听袁崇焕向崇祯皇帝请求入城休整,遭到拒绝,现移师城外沙河驻防,军需给养跟不上,军中上下不满之声四起。”范文程奏报。

“哦?袁崇焕浴血勤王,大明崇祯皇帝不赏,为何反而如此待他?”

“那崇祯皇帝生性多疑,对身边的人防不胜防,袁崇焕一介武将,率大军刀枪剑戟明晃晃进城,崇祯皇帝怕他谋反!”

皇太极起身,背手踱步,来到帐外,多尔衮跟随出来,站在他身后,兄弟俩默默眺望咫尺可见的北京城。皇太极浮想联翩,朝思暮想,进军中原,大明的心脏近在咫尺,就差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刀刺下!这把匕首……皇太极心头一亮,蓦然转身,大步返回帐中,我要用汉人的匕首捅向汉人的心脏!

“多尔衮!”

“在。”

“今天俘虏的那两个明朝宦官押在哪里?”

“押在旗营下边的一个磨坊里。”

“好,十四弟,你过来,按照我的吩咐去做……”皇太极对多尔衮低声耳语,如此这般一番。

多尔衮不动声色地说:“弟遵旨。”匆匆出帐。

“范文程!”

“臣在!”

皇太极走到范文程身边,耳语一番。

范文程脸上露出微笑,“好!汗王放心,今晚就办!”

安排好一切,皇太极安然坐帐,稳候佳音。帐内的油灯灯花儿闪闪地跳着,灯光里闪出了布木布泰笑吟吟的身影,盛京后宫家里的女人们在干什么呢?想家的念头使冷冷的帐内有了一丝温暖。皇太极心里默念,小机灵鬼儿本布泰,这回我要让你看看我的“兵者,诡道也”,我使的是“离间计”!

沙河门外以北的昌平兴隆饭馆今天一点也不兴隆,后金军包围了京城,正当饭口,店内没有一个吃饭的客人,店主正愁眉不展。“砰!”门被重重地推开,一后金将官大摇大摆进来,一屁股坐下,横横地说:“上好的酒饭,快给爷端来!”

“爷请!”店小二儿操着京腔忙不迭地摆上酒菜。

那后金将官风卷残云般吃饱喝足,用手抹着嘴上的油说:“再拿一坛儿你家镇店的好酒来,快点,爷要带在路上喝!”

店小二儿看看店主,店主点点头示意店小二儿上酒。后金将官一推碗盘,将酒坛抱起。店小二儿上来结账。

后金将官酒气熏天,瞪起眼:“还敢跟爷算账!实话告诉你们,我们汗王已经和你们袁大将军谈好了,七天以后北京城里坐着的就是我们汗王和袁大将军!你们这里统统归我们大金,还敢和我要钱!找死!”说完,一脚踢翻长凳。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一封书信从他身上飘落下来,那后金将官全然不知,嘴里还骂骂叨叨:“要不是爷急着赶回大金,今天非带兵平了你这里不可!”

他抱着酒打着响嗝,扬长而去!

“呸!”门关上的那一刻,店小二儿冲着后金将官的身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店主急忙从柜台里面走出,弯腰捡起书信,展开一看,全是满文,看不懂,能懂的就是信封上插着三根鸡毛,表明这是一封机密的加急信。后金将官的蛮横不讲理,让店主愤恨不已,激发出他汉人爱国的义愤,他觉得事关重大,叮嘱店小二儿看好店,将捡到的信揣在怀里,趁着夜色,悄悄地走进了镇上的西厂密所。这些,被躲在街头暗处的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微微一笑,闪入黑夜中离去。此人正是那位吃饭不给钱的后金将官。

西厂密所中有识满文的官员,信上的内容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这是一封后金汗王皇太极写给二大贝勒阿敏的调兵信,皇太极已经和袁崇焕相约好,七天之后,里应外合,夺取北京城,请二贝勒阿敏务必搬兵赶来围城,不可延误!

多尔衮的营地,两名后金士兵正在磨坊外站岗。多尔衮一行提着灯过来查哨,两名士兵慌忙敬礼。多尔衮大声吩咐他俩:“给我看好了,再过几天我们就要进北京城了,到时候这两个宦官就是我们给袁大将军的见面礼,别让他们跑了!”

多尔衮的话,磨坊里听得清清楚楚。两个宦官相视无言,在草堆上蜷了蜷身子。真是倒霉透了,宦官王应朝的手脚被捆得生疼,原本在乾清宫待着好好的,皇上非要监视袁崇焕的行营,派谁不行,偏偏他被选中,在行营的时候,袁崇焕就没给过好脸子,受尽了气,如今又被后金军抓住,小命难保。另一宦官吕直也自认倒霉,这个时候来慰问劳军,看来是回不去了,把命全慰问进去了!正想着,只听稀里哗啦一阵响,多尔衮开门往磨坊里面看了半天,没有看出什么,关上门走了。

不一会儿,外面的看守放松下来,就听见一个对另外一个说:“就这俩,还要给袁大将军送礼?”

“这俩,你可别轻看,是崇祯那小儿的宠臣哪!”

“哦?怪不得袁大将军特意关照呢。”

“这两个狗宦官平日里在崇祯小儿那里,没少给袁大将军使坏,袁大将军说了要亲手杀他俩解恨!”

“没几天活头了,咱们进城之日,就是这俩的死期!”

“可不是,你不知道?听说咱们汗王和袁大将军相约好了,里应外合……”往下听不清了,急得两个宦官竖起耳朵使劲听。

“七天,七天之后咱们就进北京城了……”往下又听不清了。

“真是的,害得咱俩还得熬夜站岗!”

外面还在发着牢骚,里面的两个宦官凑在一起嘀咕上了,吕直小声说:“什么袁大将军,那说的不就是袁崇焕吗!原来这小子通满人,是内奸哪!”

“这事可不得了,皇上还不知道哪,七天以后满洲军就要进城了!”王应朝焦急万分。

“这可如何是好!”

“咱们得逃出去,赶紧给皇上送信儿,不能让袁崇焕得逞!”

“今晚就得逃出去!”

夜深了,磨坊外两个值班的看守不再说话了,看来是打上瞌睡了。王应朝坐起来,忽然“唉哟,唉哟……”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马上,磨坊的门开了,卫兵走进来:“叫什么叫!找死!”

“要解手,憋不住了!”

“那就站起来尿呗!”

“不行啊,得解裤子。”

“解什么裤子,站着尿呗!”

“爷,不、不、不行!非得脱裤子……”王应朝结巴起来,故作尿急扭捏着身子。

“哈哈,哈哈……”卫兵大笑起来,“忘了你没有那活儿!”

另一个卫兵走进来,坏笑着上前给王应朝解开了身上的绳子。

“蹲下尿吧。”

“哗啦啦”,就在磨坊里,王应朝褪了裤子蹲下,白花花的屁股刚露出来,下面就开河尿上了。一股尿臊气冲鼻而来。

“呸,呸,真难闻!”一个卫兵捂着鼻子,打开了磨坊东头的窗。两个宦官见状,对视了一眼,窗户被打开了,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这个刚尿完,吕直也喊上了:“兵爷,我也要解手!”

“你们怎么这么多尿!”一个卫兵骂着。

另一个卫兵说:“算了,全给他们解了得了,省得老闹腾!”说完上来就解绳子,解完了踹了吕直一脚,“告诉你们俩,老实点儿,不然还给你们捆猪似的捆上,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我们老实,老实。”

卫兵又踹了一脚,见把吕直踹得滚躺在地上,解了恨,笑着出了磨坊,从外边锁上了门。

他们居然忘记了关窗户!王应朝和吕直抱在一起,心花怒放,顾不得手脚疼,只等着外面没有动静就可以行动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磨坊外传来阵阵鼾声。王应朝悄悄走到门口,往外面轻轻推了推,鼾声没有停,少刻,鼾声还大作起来。是时候了,两宦官行动了。他们互相帮衬,从窗户钻了出去,撒腿就往黑暗里跑。慌忙之中,吕直摔倒了,发出“咕咚”一声,大概是惊醒了卫兵,就听见卫兵起身的声音,开磨坊门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在他们的身后,灯光大乱,人声沸腾,他们知道被发现了,玩命地加紧了脚步快跑。身后的喊声越来越响,追兵好像上来了,就在这时候,就听远远地有人喊:“在东边,往东跑了!”噼里啪啦,追兵一窝蜂似的往东面追去了,两宦官不敢迟缓,赶紧往西跑,趁着黑夜的掩护,逃出了后金营地,一口气窜回了北京城。

北京紫禁城,金碧辉煌的建极殿。大明皇帝崇祯的案头上,一封插着三根鸡毛的信笺打开着,上面写满满文,此信正是那封后金将官丢下的书信,崇祯皇帝皱着眉头刚刚看完,正在满腹疑惑。案头下面,王应朝、吕直衣衫褴褛,瑟瑟发抖跪在皇帝面前。

“两位爱卿受苦了,满洲所言确是袁崇焕?”

“千真万确,我们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袁崇焕与满洲勾结的事千真万确!”两个宦官头如捣蒜般叩奏着。

礼部侍郎周延儒上前奏道:“皇上,去年圣上派袁崇焕驻守辽境,袁崇焕向皇上索要五年权力,吹牛收复整个辽东,还骗去皇上的尚方宝剑,结果袁崇焕到边境未见立一战功,请饷之奏却频传,屡次威胁皇上军饷不到必引起军事哗变,臣早就看出那袁崇焕是另有隐情!”

太监冯元生过来奏道:“启禀皇上,袁崇焕年初擅杀皮岛守将左都督毛文龙,毛文龙在皮岛上择壮为兵,多次袭击满洲军后方,牵制满洲南下,但袁崇焕却污蔑毛文龙恃功跋扈,不听指挥,竟敢用尚方宝剑泄私愤,不经圣裁擅杀边将,致使我大明损失一员大将,做出如此之敌快我痛之事,说明他早有反心!”

王应朝跪奏道:“臣在袁崇焕军营监军,已查明,这次皇太极从北而来,绕开袁崇焕防地,就是与袁崇焕商议好的,故意保留袁崇焕的兵力。袁崇焕积极回兵,是假勤王,借机请求入城休整,也是一毒计,要与皇太极里应外合,拿掉大明江山,实在是城下之盟,可恶至极!”

留在京师的朝臣大多系阿谀奉承之辈,袁崇焕最看不惯这些人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平日对他们一概不搭不理,多有得罪。此时,这些人围在崇祯身旁,落井下石,七嘴八舌,纷纷出班诬奏。

崇祯皇帝至此深信不疑,怒冲冲拍案道:“立即传袁崇焕进宫!”

建极殿后左门平台,是袁崇焕熟悉的地方,崇祯皇帝曾多次在那里召见他商讨军国要事。此时可怜袁崇焕不知是祸,还以为皇上要商议退八旗兵之事,兴冲冲进得平台来,见崇祯皇帝高高在上,纳头便拜。就听崇祯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叛贼!”两旁屏风后闪出十八名捕快,一拥而上,袁崇焕连身子都没有起来,就被按住逮捕下狱。

消息传到后金行营,皇太极大喜过望,他没想到汉人会如此轻信。一个袁崇焕,让后金将士尸骨成山,父汗被他活活气死!一个袁崇焕,让他自登基汗位以来,日不饭香,夜不安寐,大业难成!一个袁崇焕,竟挡住后金挺进中原的步伐达十几年之久!今天只要除了袁崇焕,从此后金一统中原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为了让崇祯深信不疑,皇太极决定将戏继续演下去,尽快促成崇祯处决袁崇焕的决心。皇太极亲手书信两封,信上大意说,我军和袁大将军日前约好进城,本意不是推翻大明,不过是想和明朝和平共处,平等相待,在北京紫禁城上再添一把椅子,做平等邻邦;现在袁大将军被迫身处囹圄,还望崇祯皇帝留大将军一命,做两军的和平使者!为了表达诚意,我八旗兵今先暂且撤兵,在沈阳敬候袁大将军。

皇太极将书信封好,让大贝勒代善和多尔衮分别将书信放在永定门和德胜门桥上,分派济尔哈朗、阿巴泰、萨哈廉诸贝勒向北、向东驻守遵化、永平、滦州、迁安四城,其余军队统统拔营撤兵。皇太极的队伍浩浩荡荡向东而去,为了再次激起崇祯的愤怒,后金军队顺便扫荡了蓟州。

一时间,兵力上占有优势的八旗兵主动撤兵,大明京师危机自动化解了。紫禁城里的崇祯皇帝擦着头上的冷汗,庆幸及时破获了袁崇焕和皇太极里应外合的军事政变阴谋,保住了江山。一班朝臣和宦官们纷纷上朝赞唱皇上英明,奏本建议尽早处决袁崇焕,以免留下后患。

明崇祯三年(1630)八月十六日,崇祯皇帝以“谋叛欺君罪”将袁崇焕处以磔刑,“千刀万剐”于北京西市。北京城里的老百姓因听信清军就是袁崇焕引来的,恨之入骨,蜂拥而至,大骂袁崇焕是汉奸。刑场上刽子手还没有动手,京城百姓就乱石如雨般砸向袁崇焕。及至行刑,刽子手每割一块肉,就有百姓付钱,买之生吃,顷刻之间袁崇焕的肉就卖完了。刽子手再开膛取出五脏,截寸而沽。百姓买得,和烧酒生吞,血流齿颊!可怜一代英雄,竟死于流言!不可不谓为中华之悲哀!大明灭亡已是早晚的事了。

夫君智除袁崇焕,铲除后金多年的心头大患,布木布泰高兴,而袁崇焕的遭遇,却令她喜悦中夹带着震骇——汉人整治起汉人,手段怎么这么狠辣呢?她的心一直哆嗦着……

老天爷似乎有意刁难布木布泰,接下来的三年,布木布泰又连生了两个女儿,这时皇太极已经有了七位格格。布木布泰的二女儿取名阿图,后来受封为固伦淑慧长公主;三女儿取名为瑞图,后来受封为固伦端献长公主。大妃哲哲心里发慌,自己有女无子,寄予希望的侄女儿也是一个劲儿地生女儿,可这三年里,庶妃颜扎氏生下第四子叶布舒,侧妃叶赫那拉氏生下第五子硕塞。照这样下去,生不出儿子的科尔沁女人们就要地位不保,这可如何是好!

这天,布木布泰从文馆学习汉语回来,就见后宫门前停着好几辆马车,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远道而来。

“主子,您看,这不是咱们赛桑府上的人吗?”苏茉尔指着一个车夫对布木布泰说。

布木布泰定睛一看,真的,这车夫真的是科尔沁赛桑府上的人。娘家来人了!在几天前,大妃哲哲说过,奶奶和额娘要来盛京省亲,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布木布泰拔脚就往大妃房里跑。

苏茉尔在后边笑她:“都是三个女儿的额娘了,还像孩子似的。”

果然是奶奶和额娘,布木布泰兴奋得一进门就扑到奶奶和额娘膝下:“奶奶,额娘,我好想你们!”

“就知道奶奶和额娘,眼里没别人了啊?”大妃哲哲一旁笑吟吟地发话了。

布木布泰忙抬起头回身看,哇!哲哲拥着一位俊俏绝美的女子,她眼前一亮,姐姐!

“姐姐,姐姐,你也来啦,真没想到,我太高兴了!”布木布泰几乎蹦了起来,她紧紧抱着姐姐的双肩,海兰珠也笑,姐妹两个已经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布木布泰觉得姐姐比以前更成熟漂亮了,不过眼中含着几分淡淡的忧郁,衣着素雅好像在给谁服孝。

姑姑告诉她,海兰珠的丈夫刚刚病逝,这次她陪奶奶和额娘来沈阳省亲,是为了散散心。一家人亲热着,门外侍女高声传报:“汗王来了!”

门帘高挑,皇太极大步进来。

犹如被一道电光击中,激流一直冲到心底!皇太极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岳母身旁的那个女子牢牢吸引住了,亭亭玉立的小女人,一袭白色蒙古族贵妇裙,风姿绰约,如出水芙蓉;秀美娇柔,如临风玉树。一阵寒暄礼数过后,皇太极坐在海兰珠对面,眼睛禁不住无数次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美人儿,科尔沁的女人竟一个更比一个美。眼前的她,那袅娜丰满的体态散发着成熟妩媚的风情,密密的眼帘下是一双清明透彻的眼,眼中夹带着几分幽怨,令人顿生楚楚怜意。皇太极享尽后宫,没有一位有如此之韵味,她是那般的曼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句跳进了他的心头。他想,倾城倾国就是这样了,一定是上天准备赠予他如此之女子,为的是让他甘愿失去江山。他要娶她!不管她是否已经嫁人,不管她是否同意,从今天起,她,就不能再从他的眼前消失!

这一切就发生在布木布泰的眼前,这一切都在大妃哲哲的预料之中。皇太极的心思,三个聪明如水晶般的女人全都明白。

对面的这个男人,风流儒雅,气宇轩昂,海兰珠早就知道后金汗王皇太极神勇威武,一表人才,却没有想到竟如此英俊潇洒,多情的眼扫得她心慌意乱。刚刚死去的那个男人,没有给她太多的温情,丈夫的彪悍粗鲁使她忘记了女人应该得到的温暖。二十六岁的她,自恃看破红尘,不会再对哪个男人心动,可如今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竟然令她心动神迷。

哲哲轻轻袅袅走到海兰珠身后,手搭侄女儿的香肩,微笑着向对面的夫君点点头,夫妻俩有了一种默契。她的夫君她了解,海兰珠一定会迷住夫君,布木布泰完不成的任务,海兰珠一定可以做到,她要成全他们。为了科尔沁的大业,她必须这样做!

夫君的眼,从一进门开始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姐姐,夫君从没这样看过自己,布木布泰想。夫君看她犹如父亲看女儿,里面充满关心和疼爱,而夫君看姐姐,是一种痴迷的眼神,里面燃着火!这眼神,布木布泰在多尔衮那里见过,这是勾魂的眼,它可以融化一切。布木布泰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天聪八年(1634)正月,哥哥吴克善再次成为红娘使者,从科尔沁出发送海兰珠到盛京沈阳,正月初八海兰珠与皇太极成婚。

大红的喜灯把后宫映照得如同白昼,送姐姐入洞房后,布木布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姐姐的婚礼够气派,够盛大,享尽王妃的隆重。二十六岁的海兰珠,更加丰满成熟,娇艳动人,别有一番俏丽,倍受皇太极宠爱。布木布泰在姐姐脸上看到了笑容,海兰珠能从丧夫的悲痛中走出来,作为一母同胞的妹妹,她为姐姐高兴。

苏茉尔过来点上灯,体贴地说:“主子,我陪您坐一会儿?”

“你去休息吧,也忙了一天了。”她知道苏茉尔也累了,心疼苏茉尔,挥挥手让她去睡了。

苏茉尔走了,屋内静悄悄的。布木布泰感觉房间里到处是夫君留下的气味,灯花跳跃间,她恍惚感觉夫君就坐在桌旁,猛抬头,夫君常坐的紫檀椅空空的。夫君随手看的书还在书桌上放着,可现在平日里看书的人只剩下了她一个。布木布泰笑自己痴,睡吧,不早了。她掀起窗帘儿,往姐姐的新房望去,新房的灯已暗了下来,只有夜明灯在散发着暖暖的温馨。

当洞房中只剩下他俩的时候,皇太极一把揽过海兰珠,怀中的女人绝色难求,只见她双目含情凝睇,一点樱唇微张,芳菲妩媚,丰盈窈窕,汗王心中无限爱怜,他们相见恨晚。

海兰珠含着娇羞轻轻说道:“承蒙汗王不弃,救海兰珠出苦海。”

“我的兰儿,从今以后,有本王呵护,不再让你受任何的苦!”

“汗王如此厚宠,臣妾感恩不尽!”

“什么也不要说,我心中最美丽的科尔沁女神,本王今生只为你!”皇太极抱紧海兰珠那弱柳般婀娜的腰肢。

海兰珠感动了,先前的丈夫视她为泄欲的工具,没有爱恋和温柔,需要她的时候,扒拉过来,山似的压倒她就是一通猛烈地摧残,完事后推过去,旁若无人地鼾声大作。虽然海兰珠不怪前夫,他是个粗人莽夫,但是她心中渴望温情。她原以为这一生不会有人给她温情,她认命,她命苦没有福气。可现在,堂堂汗王,竟柔情似水,暖化了她冰封的心,皇太极的痴情让她春风焕发,令她炽情如火,迸发出她的欲望!她没有羞涩和扭捏,她迎合他抓住他,大胆地蹂躏他,让他热血沸腾,通身膨胀。她的唇紧紧贴上他的唇,他们的舌搅在一起,皇太极就觉得一股醉人的奇香沁入到他的肺腑,他没有遵循任何繁俗絮礼,迫不及待,七手八脚除去她的衣服,一下子,冰肌玉肤丰姿尽展,如蔚蓝天空下温软圣洁的白云,皇太极瞬间融化其中。海兰珠像蛇一样地扭动起来,让他喘不过气来,他随着她的小手,从高山走向丛林,从湿地坠入大海。新房里,流苏抖动,空气中弥漫着呻吟与喘息,皇太极和海兰珠巫山云雨,乾坤颠倒。皇太极后宫的福晋们,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奉迎他,她们让他时时刻刻感觉到他是王,他被架在高高的王冠上,很累很累,很难有真正的快乐。现在这个女人,用她的肉体裹紧他,给他温柔,让他彻底放松。他卸下了千军万马,他放下了万里江山,他挣脱了血腥的争斗,他现在什么也不是,他就是男人!他任由她成为他的主宰,引领他步步走向高潮,一次又一次!这一夜,他们沉醉在无尽的缠绵之中。

窗前的腊梅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苏茉尔刚刚喷过水,腊梅花朵上沾着点点水珠。花枝上大部分花朵已经完全绽放,花瓣向后稍稍翘起,花蕊长长的露了出来,只有少量的花苞,粉红得像熟透的桃子,被花瓣包围着。阳光下,朵朵花儿看去像是被打了蜡,房中处处洋溢着花开的喜悦,可此时的布木布泰却喜不起来。望着盛开的花朵,布木布泰不由得想起夫君皇太极自从娶了姐姐,就再也没到自己这里,一股受冷落的滋味儿悄悄钻进她的心。

正酸酸地想着,“吧嗒”门帘一响,继妃走进门来,这位自己不喜欢的姐姐,她来干什么?

“哟,庄妃妹妹这儿今天怎么这么冷清呀?”继妃咋咋呼呼,不等布木布泰礼让,自己就边说边坐下了。

“姐姐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还烦劳您大驾光临的!”

“没事儿,我就是闲着,过来找妹妹聊天儿。”继妃用手绢抹了一下嘴巴接着说,“以前汗王在妹妹这儿,我也不敢随便来串门,现在汗王上那边去了。”说到这儿,继妃努努嘴,手往外边指了指,布木布泰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海兰珠呢。继妃接着说:“怕妹妹冷清,咱们说会儿话。”说完,她忽然嗅到了花香:“呀,妹妹这里的腊梅好香啊!”

布木布泰回说:“姐姐房中不是也有腊梅吗?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呢。”

“唉,我的那盆腊梅,全开过啦,也不香了。”

“腊梅花期很长呢,姐姐那里怎么就开过了呢?”

“我那花儿是老枝子了,出花苞的时候,青莲这丫头偷懒儿,肥没有跟上,本来花就少,开了没几天就完了。”说着,她叹了口气,“唉,过景啦!”

布木布泰听出她话里有话,顾自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没有接她的话。

继妃可不会让她的话落地,她站起来,走到花前近观,怒放的花朵儿让她有了机会:“呀,妹妹的花儿,也快开完了呢。”

“都开了快一冬了,哪里有常开的花儿呢,花儿总是要谢的!”布木布泰见继妃说自己的花儿不好,心中不快,脱口抢白她。

“妹妹说得太对了,这不是和咱们女人一样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继妃甩了甩手绢,“咯咯”地坏笑起来。

布木布泰猛然觉得自己中了继妃的道儿,刚刚心情不好,现在就说走了嘴,后悔不迭,可话已说出,收也收不回来了。

继妃闲聊半天,也扯不出什么正事儿,布木布泰陪得烦了她才走。

继妃出了庄妃的门,并没有回自己房中,而是去了海兰珠那里。继妃最近没少往海兰珠这里跑,来了就搬弄庄妃的不是。她恨庄妃,这回海兰珠来了,她又找到了下手的机会,她就是要挑起姐妹俩不和,刚刚又找到了新口实,是个好机会,再给海兰珠传过去,火上浇油!

皇太极出征宣化,听传报已经打到了居庸关,还不知啥时回来,新婚的海兰珠一人正闷得慌,继妃来了。

“姐姐来啦,快进来坐!”

继妃说:“我刚从庄妃那里来,看上去庄妃妹妹有些郁闷。”

“哦?为什么?”

“妹妹,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呀?”继妃卖起了关子。

“那我怎么知道?”

“妹妹不知道,我也就不说了,还是别告诉你的好!”

“姐姐快说,为什么呢?”继妃越不说,海兰珠越好奇。

“那好,我就告诉你,我也是为你好,你可别乱想!”

“哎呀,姐姐只管快说吧,我不乱想就是啦。”

“刚才呀,我去庄妃那里,她正不高兴呢。跟我念叨什么没有常开的花儿,是花儿总是要谢的!”继妃停下不说了。

海兰珠不解地说:“这是什么意思呀?”

“傻妹妹,非要我再明说呀!”继妃双手一拍大腿,站起来了,走到海兰珠身边,俯下身,趴在她耳边,一阵嘀咕。

海兰珠听着听着,脸色沉了下来。

“唉,你没来的时候庄妃受宠惯了,你看,妹妹,你还真往心里去啦?早知道我就不说了。”继妃说完,把手绢往衣襟儿里一掖,扭搭扭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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